我立刻劝道:“阿娟,别哭了,下次注意就是了。”
没想到,她却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冲我吼道:“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被评为‘优秀学员’,我怎么会嫉妒;我要是不嫉妒,就不会把产线扔给你去和别人聊天;我要是不和别人聊天,就不会被记大过!
我不由吃了一惊!
按照FKS规定,被记大过一次,三年之内不可以升职。现在小道消息满天飞,传言明年公司预备扩大规模,对于我们这些基层管理者来说,这将是一个很好的升职机会。很多助拉都盼着呢,翟娟肯定也是满怀希望。但是被记了一次大过,她的希望等于是提前破灭了。
她当然也知道这些,所以才哭得很伤心,口罩都被泪水浸湿了,眼晴红肿得像两颗桃子。
我很同情她,并没有计较她的无理,再次安慰道:“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说了,我并不知道自己会被评为‘优秀学员’。”
没想到,她反而更凶了,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你不知道?你能不知道?我告诉你,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你就可以骑在我脖子上拉屎!”
我分辩道:“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哪有人撑腰?”
她却越发嚣张起来了:“还说没有!要不是你勾引冯主管,能进厂半年就被提为助拉?”
听了这话,我彻底懵了,只感觉浑身的血液猛地冲到了脑门,一字一顿道:“你胡说!”
她却冷笑道:“我胡说?你问问产线上的人,谁不这样说?”
我朝产线看去,看到所有的人都在望着我,有的同情,有的冷漠,但更多的是嘲弄。我知道,自己在半年时间从固定工位到流动工位再到助拉,让很多人不服气,所以都想看我的热闹。在这个时候,更要沉住气,不能发火,更不能吵架!想到这里,我把口罩往上拉了拉,撂下一句:“莫名其妙!”便转身向洗手间快步奔去!
但我仍然听到,身后传来翟娟嘲弄的声音:“真不要脸!快三十岁的老女人了,不回家抱孩子,还来和我们八五后抢饭吃!”
我迅速打开一扇洗手间的门,跌跌撞撞地跑进去,顾不得肮脏,整个人倚在门上,几近虚脱!
是的,二十七岁,很快就二十八岁了,二十八岁的我,除了勇往直前,再也没有回头路了!想到这里,我在镜子前擦干眼泪,正了正无尘帽,又把口罩拉好,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故作神彩飞扬地回到产线!
所以人都望着我,包括翟娟。我越发装作没事人一般,走到有人离岗的装料工位,迅速忙碌起来。渐渐地,那些人觉得无趣,很快转移了视线。
我不由在心里冷笑: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以后还怎么混?
但我还是小瞧了翟娟!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从那以后,她再也不叫我“海燕”了,而是直呼“老女人”,完全没有半点的素质和修养!两年内不能晋升,她己经破罐子破摔了,而我还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所以,我从来都装作不在意,但时刻寻找适当的时机教训她。她却以为我软弱好欺,越发加大了挑衅的力度。
那天早上,我正在产线上忙着,她又开始对我大呼小叫:“老女人,你快来帮我。”
我刚想过去,却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徐会婷正朝她身后走来。我立刻停住脚步,装作没听到。
她越发大声地叫起来:“老女人、老女人、老女人,你耳朵聋了吗?”
这时,徐会婷己经来到她身后,眉头不由紧皱起来,冷冷地问:“你是在叫我吗?”
翟娟脸色都变了,猛一回头,看到徐会婷,连忙道:“婷姐,我、我、我不是叫你,我是在叫……”
我见时机成熟,连忙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刚才太忙没听到,她叫的是我。”
徐会婷不满地瞪了翟娟一眼,斥责道:“你又欺负海燕了?老女人、老女人,你以为自己就不会老啊?你青春永驻啊?”
翟娟立刻涨红了脸,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结结巴巴道:“我、我、我……”
我连忙打圆场:“她九零后呢。”
徐会婷毫不客气地说:“八五后怎么了?和九零后相比,她也是老女人一个!再说,我们产线连九五后都有!”说完这话,再不理翟娟,亲热地挽着我的胳膊,“走,到五楼会议室去,伍世刚课长要给我们开会呢。”
我心里不由一喜!如果没有重要的人事变动,伍世刚绝对不会招见一个普通的助拉!果然,我们到了五楼的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除了主管、组长,还有三个和我一样预升组长的助拉。
伍世刚也不过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修长、仪表堂堂。和冯家良的严肃谨慎不同,伍世刚课长表情十分随和,一看就很有教养和阅历。看到我和徐会婷进来,他微笑着冲我们点了点头,徐会婷赶紧拉着我在会议桌前坐下。
冯家良用不急不缓的语气说:“好了,人都到齐了。今天我找大家来,主要是想分配一下见习组长……”
我立刻紧张起来。见习组长是一个员工晋升为基层管理人员的重要阶段,只要做好了,并且得到了组长和主管们的认可,才有可能成为正式组长。经过这段时间的不断磨合,我和徐会婷的关系已经很好,所以非常希望能分到她手下。
冯家良却宣布:“……杨海燕,到王敏组上见习……”
我立刻有些微微的失望,王敏比我小整整五岁,个头不高,平时话也不多,因为经常加班的缘故,原本大大的眼晴看上去有些浑浊,本来就不白的皮肤显得很干,实在是没什么存在感。
没想到,冯家良的话音刚落,王敏立刻站起来,诚恳地说:“我虽然做组长才刚半年多,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但是,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带好杨海燕。”说完,冲我亲热地一笑。
我只好被动地回了她一个笑,同时意识到:人不可貌相!有主管、课长们在的场合,怎么也轮不到她说话呀,而且还是主动表态。可见,她不但很有心计,还很有胆识。
果然,伍世刚和另外几个主管,同时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其余的组长们,立刻被比下去,有几个脸差点就绿了。看来,我以后要学的东西,真是太多太多了。
会议结束后,我在桌下紧紧握了握徐会婷的手,算是告别,然后便随王敏去了她的G线。G线所做的产品和A线有所不同,工序也不是我熟悉的。
更让我难以适应的是,别看王敏个子不高,脾气却十分火爆,哪个员工犯错了,肯定会得到她一顿臭骂。不过,她对我还好,教得也十分用心。当然,她不能不用心,如果我什么没学到,主管也会怪罪她。
不到半个月,我就上手了。
虽是见习组长,我做的却是跟正式组长一样的工作,比如,早晚给员工开会;安排特殊产品试验;跟进正常产品进度;检查员工对《作业指导书》的熟悉程度;审核生产物料领用表;制定生产状况表等等。
并且,组长一般要比员工早上班、晚下班,平均一天要呆在厂里十三四个小时,高度紧张的工作把我累得精疲力竭,感觉浑身的血肉全部被榨干了似的,只剩下骨头架子!
回到六人同居的宿舍,洗涮完毕后,再看一会儿书,就抱着双节棍睡着了。就算另外两张床弄出天大的动静,我也是听不到了!
累倒还是其次,G线的工人很难管理。以前在徐会婷的产线,工人多是老员工,以八五前居多,为了钱加再多的班都愿意。而王敏是新组长,她产线上的工人以八五后及九零后居多,一点苦都不愿意吃,一点气也不愿意受。
那天,因为一位名叫肖宇的男员工太累,上厕所竟然睡了半个钟头,被王敏知道了,又开始尖着嗓子骂人:“你还是男人呢,上班时间竟然去吃屎!”
一开始,肖宇还低着头,用还在变声期的嗓音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王敏却仍然怒气冲冲道:“还能有下次?再有下次,你他妈的给我卷辅盖滚蛋!”
肖宇立刻红了眼圈,哽咽道:“十七年前,我妈是生我时难产死了,不许你骂她!”
王敏却盛气凌人道:“我骂她怎么啦?生出你这种吃屎的儿子,不该骂吗?怪不得你这么欠抽呢?原来是有娘养无娘教的东西!”
肖宇充满稚气的脸立刻变得通红,一字一顿道:“你再骂一句试试?”
王敏毫不示弱道:“有娘养无娘教的东西!”
肖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立刻扬起手臂,一个耳光就甩了过去,只听“啪”地一声,王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连忙过去扶住她,她却一把推开我,不相信地捂着脸,咬牙切齿地望着肖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