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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长公主寿宴


  三日后,太子师邱直的府上人来人往。

  自打娶了静安公主,邱太师一家也跟着沾了不少光,每年静安公主寿辰时,各方贵胄齐齐来贺,光是贺礼的礼单就能写满一面墙。谁让这静安公主是乐丰皇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呢?但凡有点眼色的都知道削尖了脑袋往里挤。每年一回的巴结机会,能不好好把握吗?

  不过也正因为此,要应付如此之多的宾客实非易事,加之太过招摇,难免引人遐思,大肆操办了七八年,静安公主阔袖一挥,将大宴宾客改成了给年轻小辈发帖子。如此,既避了结党营私之嫌,又能多沾沾年轻人的朝气。

  久而久之,原本的寿诞就变成了攀比宴。各家小姐穿得花枝招展,又是秀妆面,又是露才艺,都想在寿宴上出点风头。至于赴宴的公子哥嘛,自然是饱眼福了,运气好的话,还能从里头挑个媳妇。

  是以,当太子殿下见到略显朴素的吕金枝时,难免有些惊讶,但考虑到她一贯随性的作风,也就咽下唾沫,继续调整好练习多日的笑容来。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打扮,只是与其他小姐相比,她这个妆容顶多算是不失礼数。对于这一点,吕大小姐向来是这样认为的:其他的官家小姐都想在寿宴上出风头,而她吕金枝三个字本身就是风头,自是不必再画蛇添足,平添嫉妒。所以她出门时仅随意挑了身绣着海棠的鹅黄色襦裙,再顺手搭了个若有若无的妆面。

  但温良景歪着下巴这么一笑,真是像极了见到良家妇女的流氓地痞,吕金枝被他笑得毛骨悚然,一路上忍了又忍。

  长公主的酒席就设在邱府的大堂里,马车不紧不慢,到达邱府时正临近开席。

  由于是踩着点儿到,堂上已很是喧哗,吕金枝惶恐一路,总觉得温良景对她不怀好意,此时人多,倒是安心不少,入得大门就赶紧朝右手边的女座奔过去。

  不想才跑出一步,她背后的衣裳就被人扯住。她挣了一挣,没能挣脱,再挣了挣,奈何温良景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吕金枝旁顾两下,装作若无其事地倒回去:“你拉我作甚?”

  温良景凑近,朝左侧最前端的空席抬了抬下巴:“我们的位置在那边。”

  欸?长公主的寿席向来设男女两列,今日怎的还整起了鸳鸯席?吕金枝将信将疑地跟在温良景后头,一句“你是不是诓我”还没问出口,就听温良景轻飘飘地道:“你从前多半没有注意,未许配的男女才设左右,已有婚约的皆是同席。”

  待走到座席前一看,上头果然贴着他们的名字。

  温良景继续歪着下巴,笑得春风得意:“小姐请坐。”

  吕金枝更是心生警惕,觉得他这个笑容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平常的温良景在她面前始终是一张焐不热的冷脸,前几日不过小小惩治了他手底下的万寿菊,他就这般殷勤了?究竟是万寿菊握住了什么要命的把柄,还是这厮起了什么坏心?

  吕金枝斜斜地觑他一眼,又将足下的软垫细细检查了,确定里头没藏着什么银针暗器方颤颤巍巍地坐下去。

  屁股才刚刚落地,人堆里就蹿出来个人,吕金枝眼角一跳。

  周远航?她忙遮住脸顺势往席上一歪,假装在思索着什么。

  周远航笑眯眯地走过来,扭着脖子看了几眼座上的吕金枝,奈何她始终遮住半张脸,只能拉过一旁的太子殿下,轻声道:“这位就是未来太子妃?”

  温良景朝周远航眼神所指之处睨了一眼,见她遮遮掩掩,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即刻拱手道:“正是。还请周兄切莫提起溢香楼一事。”

  周远航挑眉一想,瞬时明白过来:“殿下放心,我周某向来识趣。”前阵子太子与叡王争抢金公子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据说传到吕金枝耳朵里,当夜就将太子殿下挠了一记,搞得太子殿下带伤上朝,颜面尽失。周远航立刻递过去一个“我懂的”的眼色,关切地道:“殿下脸上的伤好全了?”

  温良景干咳一声:“劳周兄记挂,已无大碍。”

  周远航瞄一眼吕金枝的后脑勺,悄悄将太子拉远一些:“都说吕家有女猛于虎,殿下近来还是收敛些为好,经我爹调查,那日朝堂上针对殿下的弹劾多半就与吕氏有关。至于那位金公子……”周远航咂巴两下嘴,又抬了抬眉毛,“殿下若找不到地方安顿,周某倒是愿意效劳。”

  温良景嘴角一抽,他果然还是对女扮男装的吕金枝念念不忘,特意提起万寿菊一案,无非是在提醒他,他爹吏部侍郎当日的证词帮了他一个大忙,说来说去就是想让他将“金公子”送到周远航的府上。

  可世人口中的金公子就是吕金枝,他从哪弄个一模一样的送去?

  太子殿下退后一步,假装听不懂道:“周兄果然仗义,但上回在朝堂上已经劳令尊帮了大忙,藏娇这种小事就不劳周兄了。”

  周远航还欲再讲,席上的管家忽然高声一呼:“静安长公主到——”逼得他只能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抬了袖子端端正正地回到席位上坐下。

  今日的长公主着一身淡紫色的对襟襦裙,头上佩戴同色的珠花点缀,尽管已年近四十,仍是容光焕发,盈盈地从大门行至正位坐下,气质竟分毫不输在座的官家小姐。

  原本喧哗的大堂立刻安静下来,众人齐道一声:“长公主福寿安康,青春永驻。”惹得她很是欢喜,忙摆手让众人落座。

  接下来自是一番免不了的场面话,简单来说就是:大家都是京都的青年才俊,废话就不多说了,咱们直接开始最刺激的拆贺礼。

  话音刚落,两名侍女就抬着一人高的寿图走出来,高声吆喝:“房府房天依小姐送来百寿图一幅。”

  被念到名字的房小姐赶紧羞涩起身,大言不惭地介绍起贺礼的来头:“这是天依亲手为长公主绣制的百寿图,上头每一个寿字都使了三十六道金线,足足绣了七七四十九日方成。粗鄙之作,还望公主笑纳。”

  说话间,两个侍女合力将寿图展开,大堂之中立时金光闪闪,无数根金线绣成的寿字铺陈在众人眼前,绣技之精,寿图之华丽,无不叫人惊叹。

  各家姑娘小姐为了抢点风头,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拆贺礼果然刺激!

  吕金枝心生感叹,忍不住戳戳左手边的温良景:“这般花纹繁复的绣品仅凭一人完成?反正我是不信。”

  说话间眼神瞄过去,却见温良景正望着对坐的一名女子微笑示意。被她戳了一记,这才回过神来,且她方才说的话,他显然没听清:“什么?”

  吕金枝朝对坐的女子看了一眼,说道:“那位穿藕白色衣裙的女子倒是不俗,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你可认识?”

  温良景恍然:“哦,那是刘大学士之女,刘舒。”

  刘舒?不就是那位被她挤掉的未来太子妃?吕金枝心下颤颤,今日这寿宴,真是越来越刺激了。偷偷摸摸地再将刘氏瞄了一眼,果然容貌出众,清丽婉约。这种场合不仅没穿红戴绿,还只着了身素净的藕白,头上额环轻挽,如瀑的青丝尽数垂下,竟丝毫不逊于其他的官家小姐。

  而对坐的刘氏也未关注那张闪瞎人眼的百寿图,反将视线落到她身旁。再顺着她视线的方位望过去,吕金枝又是一颤,只见不知何时出现的大皇子此刻正笑意满满地坐在她的右手边。

  方才进来时只顾着掩面躲避周远航,竟不知大皇子也在!

  眼下席上众人纷纷望着当中的贺礼,太子望着对面的刘氏,刘氏望着大皇子,大皇子……大皇子朝吕金枝微微一笑:“金枝,你头上的珠花歪了。”

  说着就伸出手来,轻轻地将吕金枝头上的珠花扶了扶。

  吕金枝呆愣当场,甚至忘记反抗,任由温良吉在她头上摆弄一阵,且笑盈盈地道了句:“好了。”

  待她反应过来,吕金枝忽觉手上一痛。她猛地转过头,只见温良景面色如常,只桌子下的那只手加了点力道:“大庭广众之下,未来太子妃与叡王殿下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吕金枝:“……”她向来知道温良景与大皇子间心存芥蒂,眼下大皇子又在他眼皮子底下调戏他未来媳妇,简直是冤家路窄,吕金枝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恨不得捶胸顿足:当初怎么就脑子进水跑去招惹大皇子啊!

  她悻悻地扯了扯左手,想从温良景的魔爪中挣脱出来,结果非但没有成功,还让捉着她的这个人将手指攥得更紧。都说男人有两样东西不可触碰,一是手中的权势,二是怀里的女人,温良景看似对这桩婚事不情不愿,但却用实际行动宣示了自己的主权。

  吕金枝叹一口气:“他扶一扶我头上的珠花,你却抓着我的手,你也不亏是不是?”

  温良景没有说话,只是抓住她手的力道没有半分削减。

  吕金枝郁郁望向头顶的房梁,又道:“方才你与刘小姐眉来眼去我也没说什么,要不就算扯平?”

  温良景终于转过来,言语间颇不客气:“我与刘小姐不过是点头问好,几时像你们这般动手动脚?”

  吕金枝噎了一下,本想着鸳鸯席上本就惹人瞩目,不如道个歉服个软赶紧将这一页翻过去,但想起温良景打出门起就端着的瘆人笑意,她惶恐地忍了一路,眼下温良景见到刘家小姐,倒是笑得落落大方了,心中难免不平。她正色道:“那你若能将方才对她的这个笑容对我笑一遍,我立马跟你道歉。”

  温良景默了一默,忽然深吸一口气,转头、眯眼、勾唇……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对着眼前这个人却怎么做怎么别扭,挣扎半晌,最终手上一松:“算了。”

  吕金枝也跟着松了口气,偷偷在桌下甩了甩被捏得生疼的手指,笑道:“做不到也没关系,来日方长,殿下切莫丧气。”

  此时大堂正在展示寿礼,上上下下几十双眼睛,面对吕金枝的揶揄又不能怒形于色,温良景憋着一口气,觉得肺都要炸了。等这口气慢慢咽下去,场中正轮到刘氏献寿礼。

  长公主的侍女抱着画卷喊了一声:“刘大学士之女刘舒赠刘之章百鸟贺寿图一幅。”

  此寿图非彼寿图,前一位是金线刺绣,而刘小姐的这幅却是刘氏先祖刘之章的墨宝。

  传闻这刘之章曾是百年前有名的画师,还在世时,其墨宝已是千金难求。今日刘小姐未做出什么别出心裁的贺礼来博取关注,仅仅赠出一幅先祖的寿图,既出手大方,又显得低调本分。吕金枝摸摸下巴,乐丰老狐狸先前意属她这个儿媳妇,果然有几分道理。

  再抬头时,侍女已将手中的画卷放在地上,随着木轴一滚,长长的画卷铺陈开来,传说中的百鸟贺寿图竟足足有半个大堂那么长!众人皆想一窥刘之章的画技,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瞅上头的墨宝,但抬眼处皆是空白,上头一个字也没有。

  唔……这就很尴尬了。

  堂上静默了一瞬,正当准备交头接耳之际,刘小姐忽然惊慌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我明明记得所携之物是先祖所绘的百鸟贺寿图!”

  长公主倒是不急不缓:“舒儿莫慌,兴许是底下的人拿错了。”

  不想一旁的侍女却坚定地道:“回禀公主,刘家小姐递来的贺图确是这幅。”

  这便奇了,席上之人忍不住议论开来。吕金枝也侧头望向太子:“如此贵重之物,莫非是路上被人调了包?”

  温良景本欲答话,但想起她方才的举止,一股无名的火气就直往上升,只斜睨她一眼,又不动声色地将眼珠子转回去,假装没听见。

  吕金枝见他不言,心里也猜到他还在为方才的事生气。但他此前还跟刘小姐眉来眼去,眼下人家受困于悠悠众口,他竟也不出来打个圆场,到底是几个意思?

  正百思不得其解,对面的刘小姐已一扫之前的惊慌,恭恭敬敬地走出来道:“此事都是舒儿的不是,想必是舒儿出门时没有好生察验,搅了长公主的寿宴实在失礼,不如现写一幅字给公主赔罪,再着人将先祖的百鸟贺寿图送来可好?”

  原来是自个儿拿错了?女座的姑娘小姐们交头接耳,又是一阵议论。至于是不是真的拿错,就不得而知了。

  长公主在上头笑意盈盈:“刘家世代书香,想必舒儿的书法也是不俗,寿礼是小,大家热闹热闹才是正经,你就现作一幅给大家开开眼吧。”

  说话间,识趣的侍女已递来笔墨,刘小姐淡然接过:“如此,舒儿就献丑了。”

  音落笔起,画卷上的美人一个回旋,黝黑的墨迹就在纸上蜿蜒开来。半人高的斗笔握在单薄的刘小姐手里丝毫不显笨拙,纸上之人时而脚步轻点,时而双手执笔,藕白色的衣袂飞扬,发丝随主人的身形袅袅,硬是将寻常的写字舞成了赏心悦目的折腰舞。

  众人屏息凝神,无不被堂上的仙子吸引了目光。

  刘小姐面露微笑,毫无怯色,宠辱不惊,动作连贯,一横一竖皆是风情。最后一笔落下,“松鹤延年”四个字赫然成型。

  吕金枝目瞪口呆地看着纸上的字迹,拍手惊叹:“笔走龙蛇,力透纸背!真是大开眼界!”

  一时间,在座之人议论更盛,无不是叹服之声。人美又不失才情,今日的头筹非刘氏莫属了!

  拆寿礼的环节结束,便是吃吃喝喝。酒席一摆上来,不少人便端着酒杯朝刘小姐的座席一拥而上,就连大皇子,也揣着笑容不紧不慢地走了上去。

  吕金枝看着眼前一堆人屁股,又瞅瞅一旁独自斟酒的温良景:“大家都去给刘小姐敬酒了,你怎么不去?”

  温良景抬眉,看一看前头的大皇子,又看一看她:“你不也没去?”

  如此佳人,岂有不想结识的道理?吕金枝撇撇嘴:“我倒是想去,这不是抢了人家太子妃的位置吗?万一人家不领情……”说着也自己斟了杯酒,缓缓地举起来,“你与她就不一样了,不仅熟识,还险些成了一家人,不知当初陛下要赐的那桩婚,是你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温良景蹙眉:“孤自始至终就只有跟你的这一桩婚事。”

  吕金枝本想试探,没想到温良景如此机敏,竟然没有上当,只好退而又问:“那如果你有我和刘氏两个选择,你选哪个?”问完她就后悔了,她吕家权倾朝野,而刘舒才貌双全,要他做选择,无疑是要美人还是江山,单从美貌才情上来选嘛……她自己都愿意选刘氏。

  温良景饮酒的姿势顿住,抬眼稍稍睨着她,又在众多人屁股中找到大皇子:“你处处与刘氏相比,是因为昔日与你交好的叡王也成了她的座上宾?”

  吕金枝:“……”她嘴角一抽,不过是想探一探他与刘小姐的关系,没想到八卦不成却被反将一军。失算啊失算!她随即打了个哈哈,“哪里哪里,大皇子岁及加冠却无正妻,刘小姐又如此佳人,争相结识实乃人之常情,我岂会是这般小肚鸡肠之人?”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等等,他成了谁的座上宾跟我有什么干系?”

  温良景探究地望着她的眼睛:“当真无关?”

  吕金枝正儿八经:“当真!”眼神果决,语气坚定。

  温良景端详许久,没看出什么破绽,但一想到那条字迹娟秀的手帕,忍不住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你借万寿菊一事大做文章,也当真不是为了叡王?”

  吕金枝无语望房梁,这个温良景还真是疑心不改,明明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却总要与大皇子扯上干系。但不得不说,今日的局面确然是她一手促成,若不消除他的疑虑,影响婚后生活是小,妨碍吕氏前途是大。

  她转而一笑:“哎呀,殿下多虑!万寿菊一事仅仅是我想跟殿下提个醒,你我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若不同心,势必让你腹背受敌,若是同心同德,办起事来自然是事半功倍嘛。”她笑眯眯地替他斟上一杯酒,“只要殿下拿出和解的诚意,我吕金枝说一不二,日后定当与太子殿下一条心。”

  温良景面无表情地看她表演完,脑中将她的威胁自动过滤,独独品出万寿菊一事与大皇子无关这一条:“若你真是这般打算,那孤自当好生对待这桩婚事。”他缓缓地举起酒杯,“但既说要同心同德,你是不是也该拿出点诚意?”

  吕金枝垂头看了看在座的自己,满心疑惑,莫非答应他来赴宴还不够诚意?她耐着性子:“不知殿下想要我怎么做?”

  温良景轻飘飘地瞄一眼此时正对刘氏敬酒的兄长:“与叡王撇清关系。”

  皇嗣之中向来立场分明,一派是母系强大的大皇子,一派是陛下支持的太子,与太子成婚就等于在储位之争中站了队,和敌人撇清关系更是理所当然。吕金枝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当日在宫门外见到大皇子就急匆匆躲避,这段时日与大皇子的接触也无不是为了将小时候脑子里进的水倒出来。

  她举杯朝温良景的酒杯轻轻一撞:“自……”当如此。余下三个字还没说完,人群中散开条缝,佳人刘舒被簇拥着从中走出,嫣然笑意所向,正是对座的太子。她不顾两旁炯炯的目光,执杯在太子桌前一站:“殿下,舒儿想与殿下共饮一杯,还望殿下赏脸。”

  原本翘首望着吕金枝回答的太子殿下一愣,转头站起来,笑道:“舒儿几时这般客气?方才的表演很是惊艳,孤敬你一杯。”说着就将吕金枝替他斟满的这杯酒与刘小姐举过来的杯子一撞,仰头一饮而尽。

  吕金枝眼角跳了跳。朝中无秘事,八卦传千里。这微妙的三角关系众人皆知,没想到这刘小姐不仅不避讳,还大胆地往太子殿下的桌子前凑,委实好勇气!

  趁着二人饮酒的间隙,大堂之中立时飘过无数道眼风。

  而无人注意到,在人群之外,大皇子脸色阴郁,握在手中的酒杯应声而碎。

  太子与刘舒被人群团团围住,皆是站姿,唯有无人问津的吕金枝矮坐桌后,低出一大截。本想着刘氏敬完太子势必要敬一敬她,到时再站起来便可化解尴尬,不想眼前之人饮完此杯便与太子愉快地攀谈起来,没有半点要与她打招呼的意思。

  忍了半天,吕金枝终于忍不住端着酒杯站起来,方要说话,杯子被人撞了一下。

  周远航笑眯眯地举着酒杯:“吕小姐,久仰久仰。”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再捂脸已经来不及了。上回溢香楼一见,这个周龙阳便对她垂涎三尺,今日相见,也不知有没有将她认出来。吕金枝斜眼瞅一瞅正聊到兴头上的太子,发现他此刻根本无暇顾及她,只好硬着头皮将杯子撞回去:“哦呀!周公子也在?”

  周远航惊喜万分:“小姐识得在下?”

  咦?吕金枝在心里笑开了花,面上却一派平和:“吏部周侍郎之子,如何不识?”

  周远航原本只是想跟未来太子妃打个招呼,混个脸熟,她这一答,却令他从惊喜变成了惊吓。尤其是提到吏部周侍郎一句,周远航满心颤颤,深深觉得这位吕府千金是因为他老子在朝堂上替太子作证一事记恨上了。

  周远航悻悻赔笑:“我等无名小卒竟能入小姐的法眼,在下之幸,在下之幸。不知……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左右待在此处尴尬,他这个提议倒是替她解了围。吕金枝料准周远航没有将她认出来,便从善如流地走出人堆,随周远航出了大堂。

  邱府的花园百草芳芳,高大的鹅掌木隔成天然屏障,青石阶旁的锥子草顺着小径蜿蜒,秋风匆匆而过,吹得花叶沙沙作响。

  走到一棵银杏树旁,周远航回过身来一揖:“当日家父不知万寿菊一事是小姐的意思,无意坏了小姐的好事,还请小姐大人大量,莫要介怀啊。”

  观其郑重的神色,吕金枝不由得想到昔日在溢香楼,周龙阳对温良景又是揶揄又是刁难,可不是眼前的这番模样。但他既提到此事,她自然要做足姿态:“我说谁那么大胆竟敢跟我们吕家作对,原是吏部的周侍郎。”

  周远航一听,弯着的腰身硬是没敢抬起来。试想一个无品无阶的女子,仗着她老子的地位就敢联合朝中官员打压太子,这样狠绝的一个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他圆滑地道:“哎呀,天大的误会!吕大人乃当朝首辅,万人敬仰,家父当日也是念在太子殿下乃小姐未来夫婿的面子上,方站出来帮衬一把,实是不知小姐另有打算哪!”阿谀奉承间,竟将此事推得一干二净。

  吕金枝心中偷笑,面上继续维持一派宝相庄严:“哦?可我怎么听说,你与太子私交甚好,前些日子还在溢香楼同座饮酒,相谈甚欢啊?”

  一提到溢香楼三个字,周远航更是额上浸出两滴大汗:“巧合,只是巧合……”

  吕金枝强忍着笑意:“还有那肤白如玉的金公子……”

  周远航腿下一软:“那金公子虽是与太子殿同行,但很快就去了叡王殿下的雅间,我也只遥遥地望了一眼而已。小姐就不要为难在下,余下的在下着实不知了呀!”

  吕金枝本就没打算捉住此事不放,见周远航如此诚惶诚恐,便见好就收:“既是如此,那我又怎好怪你?”吕金枝伸手扶他一把,“你且起来说话吧。”

  周远航忙扭了扭发酸的腰身,抬起头来:“多谢小姐海涵。”

  吕金枝慈眉善目地拍拍他的肩膀:“其实我也不是要迁怒你,京都关于金公子的传言想必你也知道,我吕金枝因此颜面尽失,若不搞清楚这个金公子究竟是何来历,将来还如何稳坐太子妃位?如何掌管东宫?”

  周远航岂能不懂她的意思,连忙附和:“小姐放心,日后我若再有金公子的消息,必将即时通报给小姐。”

  吕金枝点头微笑:“周公子既深明大义,我吕金枝也自当恩怨分明,为我办事,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她心照不宣地挤了挤眼,“若他日擒住了此人,我必将此人送到周公子府上,任由周公子调教。”

  周远航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多谢小姐,多谢小姐!”再一望,望见吕金枝心情大好的模样,心下松了不少,他讪讪道,“不过,周某有一事不明。”

  吕金枝抚了抚被风吹乱的袖袍:“何事?”

  周远航凑过来一些:“小姐与太子殿下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却不仅没处处帮扶,反在朝中打压,这是为何?”

  这个……吕金枝嘿嘿一笑:“周公子有所不知,此乃御夫之道。”

  周远航嘴角一抽,难怪太子殿下宁可跟那金公子偷情也不愿面对这桩婚事,实是吕家的女子太过霸道。动辄打骂也就罢了,还将手伸上朝堂,弄得太子腹背受敌。

  女人真是可怕!想到此处,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吕金枝皱眉:“周公子身有不适?”

  周远航自觉失态,连忙掩饰几句,又点头哈腰地说了许多小姐英明神武风华绝代的话奉承,末了赶紧循着这个由头尿遁。

  此等狠辣之人,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吕金枝望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直摇脑袋:啧啧,可见断袖伤身,这周龙阳年纪轻轻就肾亏至此,憋个尿竟如同奔命!

  待周远航的身影消失在园中,吕金枝闲来无事,便顺着园中的小径缓步而上。大堂里刘舒和温良景聊得旁若无人,她好不容易借着周远航躲出来,正好落个清闲,索性赏一赏邱府的风光。

  不得不说,静安公主果然深得圣宠。邱府虽名义上是太子师邱直的府邸,但实乃二人成婚时乐丰皇帝赐下,府中雕梁画栋,精巧的陈设随处可见,园子里的风光也不输东宫的后花园。光是吕金枝走过的这一条小径,便有凉亭两座,景观三处。其中有一处更是布置成农家小院的模样,草屋竹林,清幽雅致。再往前,便又是假山活水,树影草芳了。

  行至一棵高大的鹅掌木下,吕金枝身形一滞。前方穿琥珀色袍子的那个人,似乎是大皇子?

  也不知他是何时出了大堂,此刻正匆匆地绕过水潭,拐进了爬满绿萝的假山里。从她这个角度看去,正好看见他的半个后脑勺。

  唔,躲在假山后不动,多半是在小解。吕金枝退后两步,往鹅掌木下藏了藏。

  温良景说过,希望她与大皇子撇清关系,如今手帕一事柳暗花明,她与大皇子确实没必要再牵扯下去。

  方打算原路返回,吕金枝又瞧见一人。本该与温良景相谈甚欢的刘小姐忽然从花圃里拐出来,且瞧着脚下的方向,也正是大皇子所进的假山。

  万一撞上了……

  她纠结万分,到底要不要提醒她大皇子正在小解一事?眼看她越走越近,吕金枝心下着急,眼睛一闭,就将刘小姐拦住。

  流水叮咚,两位“太子妃”在临水的小径中狭路相逢。

  刘小姐急忙刹住脚,神情讶异:“吕金枝?”

  吕金枝挡在她的身前,笑道:“刘小姐,好巧啊!”

  面对她的阻拦,刘舒一改平日的温婉:“你忽然从树下冒出来,分明是故意拦我,何巧之有?”

  吕金枝知道她对赐婚一事耿耿于怀,也不生气,反凑过去道:“叡王殿下刚刚走进假山,你便来了,你说巧不巧?”

  刘舒脸色一僵,立时瞪大了眼睛:“你在跟踪他?”

  吕金枝呆了呆,听刘舒的口气,似乎对大皇子很是上心?一提到大皇子,她竟这么大反应。她继续微笑:“偶遇,偶遇!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我又不是登徒子,跟踪他做什么?”

  刘舒似乎松了一口气,继续不客气道:“那你拦我是有何事?”

  吕金枝朝假山处望了望,估摸着大皇子此时也小解完了,便随口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方才在席上见刘小姐倾国倾城,实在仰慕,特地来跟你打个招呼。”

  秋风轻抚而过,吹得刘小姐衣袍鼓鼓,她冷笑一声:“仰慕?不可一世的吕大小姐连陛下定好的婚事都能更改,又岂会有仰慕之人?”

  看吧,她果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吕金枝暗暗后悔,好心帮她一把,反倒给自个儿惹了一身不痛快。她叹一口气:“你不领情便罢,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刘小姐又何必如此疾言厉色呢?”

  刘舒的脸色依然没有好转,反倒更冷了几分:“若不是你,我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你抢了我的东西,我还要对你笑脸相迎不成?”

  吕金枝噎了一下,直觉这刘舒说起话来还真是咄咄逼人。不过她本也没指望她能有好脸,眼下大皇子既已尿完,二人再相不相见都与她无关,还是走为上策。

  她抱拳道:“既然话不投机,那就在此别过。”方要转身,身后的人又喝道,“等等。”

  话不好好说,走又不让走,吕金枝抚额:“还有何事?”

  刘舒走近一步,以便能更好地说出这些话:“别以为你有首辅大人撑腰就可为所欲为,把手伸上朝堂,又与叡王殿下不清不楚,太子殿下对你只有厌恶。”她挑眉,“你可知道殿下为何娶你?不过是看中你们吕家的权势罢了。”

  吕金枝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觉得自己真是好脾气。好言好语跟她说了半天,她竟还是如此不依不饶。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她回过头看着她的眼睛:“就算他看中我吕家的权势又如何?至少我吕金枝还有价值,你会弄文舞墨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没能嫁给太子?我与叡王自小来往,每一桩每一件都摆在明面上,反倒是你……”她望一眼水潭边的假山,“一面在太子面前我见犹怜,一面又与叡王殿下偷偷摸摸。”

  刘舒身形一滞,怒道:“你……血口喷人!”

  吕金枝一开始还不确定,此时见大皇子迟迟没有出来,终于猜到了几分。哪有这么凑巧,一个前脚刚进去,另一个后脚就跟来了?且回想那日在叡王府找到的书信,落款正好是一个舒字,跟眼前之人一结合,吕金枝料定二人必有猫儿腻。

  她笑眯眯地凑过去:“是不是觉得嫁入东宫无望,只好退而求其次,勾搭叡王?”说着摸摸下巴,“做不成太子妃,混个王妃当当也不错。”

  刘舒胸口上下起伏,气得脸都红了,一只手拢袖,一只手指着她抖啊抖,憋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她喘了一会儿,似乎是将这口气咽下去了,忽而笑道:“原来不可一世的吕金枝只会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太子殿下对谁不屑一顾,又对谁另眼相看,可不是你在此大放厥词就能左右的。虽然赐婚的圣旨已下,但也并非板上钉钉,这婚还没成呢!”

  听她的意思,不屑一顾是我,另眼相看是她了?吕金枝觉得好笑:“不知太子若知道你与叡王幽会,还会不会对你另眼相看?”

  迎头暴击!

  此话一出,刘舒好不容易调整回来的脸又黑了:“哼!太子殿下对你早有芥蒂,绝不会听信这些挑拨之语!”为免吕金枝再说出什么话来激她,赶紧甩一甩衣袖,撂下一句,“和你这泼皮多说无益!”她快速朝假山后看一眼,转身顺着青石砖铺的小径回去了。

  邱园和风煦煦,常青的植被四下蜿蜒,吕金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情大好,将手在额上搭了一个小棚,只见前方藕白色的背影婀娜袅袅,镶在这如画的景致里又是一景。

  真是美不胜收啊!

  她出了园子,寿宴已临近散席。

  大堂里的青年才俊酒足饭饱,腹中的陈词滥调也说得差不多了。太子殿下矮坐桌后,对着一桌子尚未动筷的美味佳肴,脸黑得不是一般二般。

  本想在寿宴上一笑泯恩仇,没想到被她逮着个机会就溜了出去,且听周远航回报,吕金枝早已跟他分道扬镳。再瞅一瞅叡王的席位,也是空空如也。温良景沉着脸望向门口,将背脊挺得笔直,席上之人纷纷退避,竟是无人敢近。

  人都走得七七八八,吕金枝总算跨进门槛。一瞅温良景的脸色,她心里咯噔一下,慌忙迎上去:“让殿下久等,殿下久等了……”

  温良景站起来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吕金枝朝满桌的菜色吞了口唾沫,依依不舍地跟上:“殿下慢点,等等我呀!”

  大呼小叫,不懂规矩!温良景一肚子火气,对吕金枝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气鼓鼓地爬上马车,脑中不自觉地就回想起大皇子临行封城的那一日。

  那一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乐丰老狐狸眼见皇后一党渐渐坐大,便将她唯一的亲儿子明升暗贬,封了个叡王的名号,又派到离京八百里的封城去督军。此举不仅令处处受压的太子得以喘息,还间接隔断了吕金枝与大皇子的往来。温良景得到这个消息,心情大好,特地备下一支芙蓉玉制的梅花簪,打算亲自到吕府,找与他僵持多日的吕金枝道歉。

  而此前温良景一直在端敬皇后处抚养,不久前才刚刚赐了府邸,不管端敬皇后背地里有什么阴谋诡计,明面上的和气总要维持,大哥出行,他自当相送。

  这日一早,太子殿下便匆忙赶到叡王府上,王府中一片忙碌,下人们屋前屋后地整理着大箱小箱,顺便将行李都装车打包。叡王殿下坐在廊下,神情十分郁郁。一见到神清气爽的温良景,更如同火上浇油,从头到尾没有搭理这个弟弟。温良景干站一旁,连口水都没喝上。

  末了一切收拾妥当,大皇子在府门口披甲上马,终于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太子殿下,方才我出来得匆忙,竟忘了带随身的佩剑,不知殿下能否代我去卧房取一趟?”

  将堂堂太子当下人使唤无非是想出一出气,左右温良景心情尚好,便笑答道:“愿为大哥效劳。”

  只要大皇子离开京都,被步步紧逼的太子就有了喘息的机会,此时让他一让也无妨。温良景神态自若地走入王府,直奔大皇子的卧房。佩剑就搁在桌上,很是醒目。只是,底下还压着一张手帕,一看就是女子之物。

  温良景皱眉,顺手将手帕摊开,顿时如遭雷击!

  妾心如兰。落款,金枝。

  看着上头娟秀的字迹,温良景的眉头越皱越紧。

  自打被吕金枝轻薄过后,太子殿下就觉得他是吕金枝的人了,只是碍于颜面不肯顺从。她与大皇子交好,他总以为只是在跟他赌气,可手帕上白底黑字,分明是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强占其初吻的吕金枝转而喜欢了别人,太子殿下觉得……他被玩弄了。

  吕金枝先是天真无邪地接近他,然后再若无其事地轻薄他,最后再与他的死敌纠纠缠缠吊着他。等他终于肯低头臣服时,她却一张手帕递到了大皇子这里,且被大皇子以取剑的名义呈现在他眼前,此般凌辱无疑跟胯下之辱没什么两样!

  好不容易过了三年,年少的太子渐渐释怀,如今更是赐了婚,温良景本想借着寿宴的气氛和她了结恩怨,不想,她嘴上说着要同心同德,背地里却言行不一,和大皇子一同消失就是证据!

  温良景越想越气,盯着吕金枝,如同发怒的虎豹,恨不得下一刻就将她生吞活剥了。

  吕金枝也察觉到气氛的诡异,一时有些心虚,只能尽量将身子后仰,时而偷摸着窥一窥他的脸色,时而抓耳挠腮看看别处。心里一百个纳闷,不就是出去得久了点,他怎么会气成这样?

  一股汹涌的怒气在胸膛喷薄欲出,温良景气运丹田,一忍再忍,眼看就要忍受不住,狭小的车厢内,二人的肚子同时叫了一声。

  这一声格外冗长,如久闭的宫门徒然推开。

  吕金枝无辜地望着温良景,委屈地眨了眨眼睛。方才在席上一口没吃,此时的她早已饿得头脑发晕。而对坐的温良景早已气饱,也是半分没有动筷。先前还不觉得,此时过了晌午,坐上马车,诚实的身体才显现出来。

  软绵绵的眼波落到温良景眼里,如一团棉花朝他砸过来,憋了好一阵的怒气顿时被砸得四散而逃。温良景险些岔气,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吕金枝无辜中透着无奈:“空腹憋气伤身!”

  温良景瞪她一眼,压着胸口冷冷道:“回家,吃饭!”

  太子的马车朝家的方向疾驰而去,邱府的酒宴也忙着撤席,而花园深处的假山里……

  大皇子眼睑轻闭,以天为被,地为席,听着咕咚咕咚的水声,靠坐在假山里。不远处传来随从的呼喊声,大皇子蓦然睁眼:现在什么时辰了?抬头望一望天时,大皇子怅然的情绪急转直下,落到低谷时统统转化成怒气。连她也向着太子,温良景,我跟你势不两立!

  太子府的膳堂人来人往,太监宫女们忙前忙后地为主子们准备吃食。两位主子食指大动,不等菜色上齐便撸着袖子狼吞虎咽起来。

  自打吕金枝住进东宫,两位主子还是头一遭如此和谐,小文子站立一旁,看得眉开眼笑:“哎哟我的小姐,您慢点儿吃,小心别噎着!”

  吕金枝旁若无人地拿起猪蹄啃了两口,侧头看着温良景手中的筷子,恨铁不成钢地夺过来,又在盘子里扯了一只鸡腿递过去,口中含着肉,声音含糊:“饿了就放开了吃,都是自己人,瞎讲究什么?”

  这种吃法显然跟他从小的教育大相径庭,温良景呆呆地握着鸡腿,不自然地望她一眼,轻轻啃了一口。

  吕金枝皱眉:“大口一点。”说完张开血盆大口,咬了口猪蹄做出良好的示范。

  温良景眼角一抽,过往的教养和不顾形象的吃相相碰撞,在脑中打得不可开交,为难地瞅一瞅手中的鸡腿,最终往盘子里一丢:“算了,我吃饱了。”

  吕金枝看得直摇头,教养和礼仪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若私底下也这般拘束,人生还有什么乐趣?也懒得管他,继续自顾自地和手中的猪蹄战斗。

  看她一副饿死鬼的模样,温良景仰着下巴问道:“饿成这样,开席时究竟去哪了?”

  吕金枝奋力吞下嘴里的吃食:“也没去哪儿,就是碰见了周远航,席上说话不便,随他出去了一趟。”想了想又加一句,“这不是看你跟刘小姐相谈甚欢不便打扰吗?我就顺便在园子里转了转。”

  温良景显然对她的说辞不大满意:“刘氏过来敬酒,我不过应付几句,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如何就不便打扰了?”

  他不提还好,说起这个吕金枝就来气:“你也知道那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刘舒敬酒时唯独只敬你,却不敬我,我的脸往哪里搁?且看她那样子,半分没有要搭理我的意思。”

  刘舒出身书香,身上自有一股读书人的气节,当然不肯向夺去她太子妃位的吕金枝笑意相向。温良景知晓其中奥妙,但他想问的其实是……

  “那你在园子里就没遇到什么旁的人?”

  “没有啊。”

  太子死死地盯着她:“当真?”

  吕金枝顿住。这个问法,莫非是知道她在水潭边遇见了那倾国倾城的刘舒,兴师问罪来了?可那刘氏水性杨花,一边给大皇子写什么“相思欲寄从何寄”,一边又放不下太子想做太子妃,这样一个人,温良景真的对她另眼相看?

  吕金枝停下手上的动作:“其实……我还遇到了一人。”

  温良景脸色一沉。

  吕金枝看在眼里,忽然有些不安。莫非另眼相看是真的?回想起刘舒说的话,她与太子这桩婚虽是乐丰老狐狸下旨定下,但也并非板上钉钉,若是这个温良景凭着自己的喜好硬要娶那什么刘大学士之女,以乐丰老狐狸对他的宠爱,保不准就可以扭转圣意。

  她吕家就她一个后人,要想继续把持朝政,就必须登上后位,诞下皇子。若是跟太子的婚事黄了……唔,扶大皇子上位太过曲折,不妥。

  吕金枝小心道:“殿下莫要动气,当时只是狭路相逢,并非我故意撞上。虽说免不了聊上几句,但也只是普通的闲谈问好。”她放下猪蹄,目光坦诚,“你也知道,我向来安分知礼,定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

  说完将方才的话又回想一遍,吕金枝自认毫无破绽,但此时瞅着温良景的脸色,似乎更加难看了些。

  “安分知礼?”

  吕金枝满心忐忑:“嗯?”

  温良景一拍桌子:“从我认识你第一天起,你就不是个安分知礼之人!说!你到底跟他做了什么?!”寿宴上与大皇子一同消失,此时又言辞遮掩,还搬出什么安分知礼来,园子里所见的这个人不是大皇子还能是谁!

  温良景怒上心头,浮想联翩,脑中不断闪过吕金枝跟大皇子卿卿我我的场面。

  小文子被主子突如其来的一拍惊得抖了抖,全然不明白方才还一同吃饭的和谐场面怎么就如此短暂,再观一旁的吕家小姐,惊惶之余竟也渐渐显出几分怒色。

  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经验丰富的近侍赶紧退后两步,与两位主子保持距离。

  下一刻,吕金枝果然也拍案而起:“那刘舒对我本有芥蒂,拌几句嘴怎么了?你至于为了她对我吹胡子瞪眼吗?”

  温良景愕然:“刘……刘舒?”

  吕金枝正在气头上,全然没有注意他神色的变化:“对!那个刘舒看起来知书达理,实则水性杨花!今日在水潭边,是她出言不逊在先!怎么?还跑来恶人先告状了?”

  温良景下巴都要惊掉了:“你是说,你在园子里遇到的人是刘舒?”

  吕金枝锐利的眼风横扫过来。

  温良景赶紧低头躲闪,险些闪了腰身,握拳抵唇,尴尬地咳了好一阵,眼看先前还啃着猪蹄的吕金枝被逼得暴跳如雷,勉力扭转道:“既是如此,你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还不是因为怕你怒发冲冠非要给刘舒讨什么公道,怕你黄了我吕氏的千秋大业!但这种话怎么能说出来。吕金枝缓过神,赶紧扯出什么抢了太子妃位自觉理亏的借口糊弄过去。一路从谢恩的场景说到水潭边的狭路相逢,啪嗒啪嗒说了一长串,只字未提假山后的大皇子。

  温良景越听越喜,就连吕金枝编不下去了起身告辞都没看出什么端倪,反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满脸醉意。

  待她气鼓鼓的背影消失不见,太子殿下方满目含春地瞅着桌上没啃完的半个猪蹄,舔舔嘴问:“今日的猪蹄当真好吃?”

  小文子只觉胸口的大石终于落地,放心地走过去:“奴才夹过来给殿下尝尝?”他正伸手拿筷,斜眼间就瞅着素有洁癖的太子殿下忽然拿起吕家小姐吃剩的那一只,仔细地看了半天,在嘴边慢慢凑近,鬼使神差地咬了一口。

  手中的筷子倏然落地,小文子擦汗:“殿……殿下……”

  太子殿下头也不抬:“无妨,孤不怪你。”

  小文子眼角一跳:“这……这道烤猪蹄味道如何?”

  太子殿下心旷神怡:“酥软质嫩,油而不腻,精准的调味中竟还透着一丝淡淡的甜香,确实上品。”

  小文子嘴角一抽:我的殿下啊,您吃的是吕大小姐的口水吧?

  温良景闭目细品,脑中不断浮过吕金枝的唇齿与猪蹄擦过的诱人场面。整齐的皓齿轻启,柔软的唇瓣轻触,想到酣处,他大呼一声:“今日的厨子做得不错,赏!”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