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2(1)

海边。r

天空与海水连成一片，蔚蓝得如同宝石。r

这是私家沙滩。r

细细的金色沙子，绿色的椰树，大片大片盛开的鲜花，白色的纱幔随风曼扬，玫瑰精油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远处有海鸟的鸣叫。柔细的手指慢慢推过背部白腻的肌肤，香薰理疗师温柔地说：r

“谢太太，最近您的气色特别好，又润又粉，比那些二十几岁女孩子的皮肤都漂亮，真是羡慕您。”r

趴在按摩床上，谢华菱枕着自己的双臂。r

已经五十多岁，她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浑身的肌肤也仿佛没有任何松弛的迹象。清新的海风自耳边吹过，阳光沙滩，绿树鲜花，再想到近段日子来一连串的顺心事，她只觉得生平竟从未如此快意过。r

远处，沈卫看了眼手中的卷宗，又听那人低语了几句，点头，沉步走到按摩亭旁，说：r

“夫人，有二少的消息。”r

“拿来。”r

谢华菱并不避讳，急急伸手去取，亭子四周的白色纱幔若隐若现，她丰腴的胸部微露出来，美如凝脂。卷宗里有一页纸，上面写有二少最近几天的日程，她略略扫了一眼，心中已是不快。r

再看，卷宗里还有些照片。r

背景几乎皆是在巴黎举行的各种时装发布会。r

昏暗绚丽的灯光。r

有个女孩子始终跟在他的身边。几乎每场时装发布会，两人都是形影不离，并肩而坐。r

三月十八日。r

进展似乎比她预想的要顺利。r

巴黎。r

中午的阳光暖融融的。r

喷泉溅出晶莹的水花，广场中央有大群大群的白鸽，呼啦啦地飞起，又呼啦啦地落下。长椅中，越瑄穿着厚厚的黑色毛衣，微闭双眼，细长的睫毛阖在清峻的面容上，似乎已经睡去。r

长椅的另一端。r

叶婴凝神作画，金色温暖的阳光，广场上踱来踱去的那些肥嘟嘟的白色鸽子，画面宁静安谧。笑了笑，她又在鸽子群中添了一个身影，穿着米黄色开衫毛衣外套，里面是浅灰色衬衣的他半蹲在鸽子们前面，看起来也是异常的温暖。r

这次她画的是水彩。r

“以前我果然是错了。”r

画完最后一笔，她扭头笑着看他。越瑄已睁开眼睛，淡淡望向她手中的画稿。r

“就像即使有再好的设计，一旦布料选择错误，无论怎样也很难出来最好的效果。油画不适合你，最贴合你气质的应该是水墨画，空灵，遒劲，看起来似乎很简单，但是意境无穷。”r

她赞叹地说。r

见他面上依旧淡淡的，她心中有些恼意，却也不气馁，笑盈盈地将手中的画稿放在他眼前，说：r

“可惜我的水墨画功力太浅，不过用水彩画看起来也不错，而且显得朝气和青春很多。你喜欢画里的这套衣服吗？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穿深色以外的颜色，虽然你穿深色很好看。”r

画夹上那朵小小的略带银光的蔷薇花，越瑄的目光在它上面停留了几秒钟，然后他推开画稿。r

“该回去了。”r

声音平静无波，他起身准备从长椅上站起。r

“喂！”r

一把拉住他的手，叶婴手中用力，让他无法离开。手掌又使了点力气，她执拗地盯住他，终于使他又缓缓坐回长椅。r

“谢二少，你这样真的很不可爱……”依旧紧握着他的手，她凑近他，在他耳边似笑非笑地说，“即使你不喜欢我，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连我说话都不愿意听。”r

越瑄皱了皱眉心。r

她的声音就在他的耳畔，温热的，有莫名的花香，近乎挑逗，又仿佛天真得全然无意。r

“可是其实，你明明也没有那么讨厌我啊。”她低笑地耳语说，“你有哮喘，不能接触松节油这种东西，但是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浑身都是松节油的味道，你并没有立刻把我推开。那天下雨，你也没有拒绝我上车。”r

“那晚我亲吻你，你也没有……”r

握着他的手，呼吸离他很近，她的眼瞳黑漆漆的，瞅着他，仿佛她的眼睛只能看到他一个人。r

“……可是我不懂，为什么你要表现得这么冷漠，为什么你的眼睛看起来这么累，为什么你的眼底没有渴望，没有光亮，对什么都不感兴趣……”r

越瑄神色淡然，说：r

“叶小姐，如果你无法注意分寸，那么以前我答应过你的就到此结束。”r

哦，对，她答应过他。r

他带她出席巴黎时装周的各大时装秀，条件是她要知分寸，不得影响到他的生活，探究他的隐私。r

这几天跟随他出席那些顶级品牌的时装秀，如同突然一头扎进了童话故事中的金山银山，那么多杰出的设计，那么多天才的奇思妙想，让她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r

在现场看时装秀，跟以前她曾经在杂志和电视里看过的截然不同。面料的质感，服装的剪裁，以及现场模特走出来的冲击力，完全不是单凭想象可以感受出来的。r

虽然她小时候曾经……r

但是现在能够近距离地感受这一切，都是他带给她的。r

雨夜那晚，她没想到他会那么容易就答应她的请求，也没想到他会收留她，让她同样住进四季酒店，享受起奢华的生活。她的钱扣除掉往返巴黎的机票已经所剩无几，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是露宿公园。r

曾经，她推测过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包括最理想以及最差的。但是目前的进展，已经远远超过了她曾经做过的最乐观的估计。r

难道他真的对她有兴趣？r

她暗暗揣测。r

否则以他如此清淡的性格，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就让她接近，甚至在她故作冒失地去吻他时，也没有推开她。r

她当然希望他能对她有兴趣。r

这会使得她后面的计划实现得更加顺利。r

可是，她自嘲一笑。r

就算她再自作多情，也不敢做如是想。他看她的眼神，仿佛根本不在意，不在意她亲吻他，也不在意她握他的手，他根本一点也不在意。r

也许他是为了那个女人吧。r

那个看起来像百合花一样的女人，那个面对着别的男人，眼底如同有柔软星光一般的女人。r

不过没关系。r

只要事情正按照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只要她是正在一步步地接近，就已经很好。r

“你没注意到吗？刚才那个游客模样的男人在偷拍，而且这几天来他一直跟着我们，而且这会儿，看，右前方那个学生打扮的女孩子，拍的也不是鸽子，而是你。”仍旧握着他的手，叶婴拉开了同他的距离，她靠回长椅上，眼神黑如夜雾，笑容妩媚地斜瞅他，“食君之禄，我自然要为君分忧。你希望我同你扮亲密，那就要扮得像一些啊。”r

越瑄轻咳几声，眼底又有了那种疲倦的神色。r

“你的手真凉。”r

暖了这么久，他的手还是冰冷的，她索性反手拉起他的手掌，用自己的两只手去捂热它，笑笑说：r

“可见在豪门生活也是不易，随处有人跟踪记录，居然还至少有两路人马在跟，难怪你累成这个样子。”r

深夜。r

豪华的游艇，尾部翻滚出滔滔白浪。无月无星，只有驾驶舱亮着灯光，勾勒出一个男人的背影。他面无表情地凝望前面的海面，将游艇开至最大马力，海风从敞开的窗中呼啸而入，舱内十分寒冷。r

手机传出短信的声音。r

屏幕陡然亮了起来。r

这只手机的号码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r

船长接过驾驶的工作，男人走出舱外。双手扶着栏杆望向夜幕中苍茫的大海，海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他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中。良久后，男人沉声唤：r

“谢沣。”r

“是。”r

一个俊美的少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微低着头，脸上似有些羞涩的模样，说：r

“二少最近一反常态，频频在公众场合露面。除了常年任闲职在巴黎照看庄园的赵管家，二少身边没有其他跟随，已证实谢平、谢浦目前全都身在纽约。”r

“她是谁？”r

短信传来的几张照片，是谢二少与那个女孩子的近照。公园的长椅中，那女孩子笑着凑近谢二少，她的唇离他的唇很近，而且谢二少竟一直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r

“她叫叶婴，二十二岁，她曾经向公司投过简历和设计稿，这是她的资料。”俊美少年谢沣拿出一份简历和一册厚厚的设计稿。r

男人翻看那册设计稿。r

纸页被海风吹得沙沙作响。r

“大少，我觉得……”谢沣轻轻咬了咬嘴唇，犹豫地说，“二少似乎在向您示弱求和。”r

“嗯。”r

男人将设计稿丢还给他。r

“不过，”谢沣咬着嘴唇，恨恨地说，“二少一贯如此，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实际却比谁都心狠手辣，您千万别再心软。他跟那个叶婴在一起，说不定是以退为进，森小姐那里……”r

“你话太多了。”r

男人冷声说，然后唤：r

“谢青，这个月由你换下谢沣。”r

“是，大少。”r

一个四十多岁年纪的男子从阴影中走出来，谢沣眼中含泪，满脸委屈地退了下去。r

深夜的海面幽深漆黑。r

靠着游艇的围栏，手机屏幕上的照片被一点点放大。偎在二少的耳边，那个女孩子的笑容甜蜜娇美，仿佛只要一个呵气的距离，就可以吻上二少的面颊。r

将她的面容更加放大些。r

手机的荧光映着男人英挺俊美的面容，他凝神看着屏幕上的那个女孩，看着她那双顾盼生辉、乌黑如夜的眼眸。皱了皱眉，他的眼神越来越沉。r

三月二十一日。r

然而结束得竟这样快。r

黑色宾利飞驰在道路上。r

今天下午的时装秀是在巴黎远郊进行，时间有些赶，路上车辆不多，所以司机将车开得较平时要快些。r

车内有些颠簸。r

越瑄面容苍白，右手轻握成拳，微掩住唇。r

“是哪里不舒服吗？想咳嗽？胸口闷？”r

叶婴有点担心。r

这些日子下来，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淡漠，反正无论她怎样放肆，他也从没有真的将她赶走，所以她决定把他看成一只纸老虎。r

“想咳就咳吧，这里只有我，没人会笑你总是病怏怏的。”一边打趣地说，她一边轻柔地伸手拍抚他的后背。今天赵管家没有来，但是在出发前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照顾好二少。r

“我有点晕车。”r

拍在后背的那只手让他胸口翻闷得更厉害，越瑄闷声说，他蹙眉，紧闭住嘴唇，额角有细密的汗珠。r

原来是晕车，不是咳嗽啊，她的手顿住，尴尬地收回来。r

“像你这样常年坐车的人，居然还会晕车，”她瞟了他一眼，从车内的冰箱里取出一只橙子，麻利地切开，削出一小块橙瓣叉给他，“含住它，不要咽下去，橙子的清香可以让你舒服些。”r

看他终于慢慢张开嘴，含住那瓣橙子，她满意地笑了笑，又打开与前面司机的隔音板，喊：r

“司机先生，麻烦你开慢一点。”r

可是--r

车速并没有慢下来，反而却更快了，在道路上慌乱地划出几个弯弧！r

“司机先生！”r

叶婴大惊，颠簸中紧紧拉住车内的把手。r

“二少，刹车……刹车好像出问题了！”司机慌乱惊恐地从驾驶位回头，满头大汗，面色惨白，“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r

“轰----！”r

在黑色宾利重重撞上栏杆，从道路上飞出去的那一瞬间，慢得如同电影中的定格，满世界都是刺目的白光！r

然后是黑暗。r

深深的深深的黑暗……r

黑暗得没有尽头……r

窗户被木条封得严严实实，空气中有腐败的恶臭，瑟缩在墙角，小小的她不敢哭，不敢挣扎……r

“啪--！”r

有重物狠狠砸上她的脑袋，腥气的液体顺着她的面颊流淌而下，小小的她痛得想要呕吐，拼命瑟缩在冰冷的墙壁角落，直到屋里再没有东西可以砸她打她，她又被揪扯出来，被愤怒痛恨的手指用力地掐！r

“……夜婴！”r

“……你是夜婴！你是被诅咒的孩子！一切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不去死--！”r

“……从你生下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恶毒的！你会带来灾难！你会带来毁灭！你为什么不去死--！”r

眩晕的漆黑，没有丝毫光亮，黑得如同在梦魇般的深潭，那疯狂得如暴雨般掐在她身上的手指，令小小的她痛得终于哭出来，而那加诸于她身上的恨意顿时更加疯狂！r

“……你去死！”r

“……夜婴，你去死！”r

如同无休止的暴雨，怒骂、殴打伴随着疯狂的笑声……那是一个黑暗的房间，有阴冷的霉味……几道阳光从窗户上凌乱钉死的木板缝隙漏进来，满屋灰尘在狂乱地旋转……r

她以为她逃出去了……r

可是……r

那样的黑暗……那样的疼痛……原来那竟是她的一场梦……她没有长大……她还是一个小孩子……还是蜷缩在那个黑暗房间里哪怕再疼也不敢再哭的小孩子……r

夜婴，你去死！r

你去死--！r

灰尘在光线中疯狂地旋转。r

越来越亮。r

越来越亮，亮得她的眼睛开始痛起来！r

“……”r

眩晕的光线中，有一张脸孔放大在她眼前，过了一会儿她才勉强看出来，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护士。眼球艰难地转了转，看清楚这是一间病房，发生了什么？她脑中急速地回忆，如录影带快进般停在黑色宾利飞出道路的那一刻。r

原来她还没有死……r

感谢上天。r

叶婴缓缓闭上眼睛。r

三个月后。r

夏日的上午，水晶般透明的巨大落地窗，阳光洒照在窗外绿色的爬藤叶子上，无数闪耀明亮的光点，一丛丛怒放盛开的粉色蔷薇花，清新甜蜜，美丽动人，仿佛灿烂的花海。r

空气中似乎浮动着花香。r

只是隔了一整面玻璃墙的距离，阳光灿烂的美好生活如同触手可及。r

将目光从那片蔷薇花海收回来。r

叶婴低下头，用手中沾了水的纱布，轻轻擦拭那双苍白干涸的唇片。她用最轻柔的力量，一点点去沾湿越瑄的唇片，在微起的干裂处，她用濡湿的纱布反复地去湿润。r

已经三个月了。r

就像是一场噩梦。r

在那场车祸中，她只是尾椎骨折，右脚脚骨骨折，轻微的脑震荡，还有一些皮外伤。医生告诉她，在这场严重的车祸里，她只受这么轻微的伤简直是奇迹。r

后来她知道，司机当场就死亡了。r

而越瑄……r

用手中的湿润一点点浸湿那苍白的双唇，叶婴默默望着病床上的越瑄，心中五味杂陈。r

她一度以为他会死去。r

车祸中，他的脾脏、肺部和胃部都受到重创，再加上他原本就体弱多病，又有哮喘，入院后他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四次手术，被宣布病危，抢救了七八回。r

而且，他胸椎骨折。r

她私下拦住医生，得知就算是越瑄能被救活一条命，也很难逃脱瘫痪的结果。r

“咳，咳……”r

沙哑的咳嗽声压抑地响起，叶婴连忙凝神望去，见越瑄的睫毛在苍白消瘦的面容上颤了颤，他望向天花板，眉心微微皱着，眼底仿佛有些痛意，眼珠却是淡漠的。r

“是又痛了吗？”r

她有些心惊地问。r

一直沉默地守在房间角落里的谢平疾步走了过来，他满面忧色地俯身，急声说：“二少，我去喊医生！”r

冷汗涔涔地从越瑄的额头沁出。r

“……”r

双腿一阵阵地开始痉挛，越瑄痛得面色煞白，他死死咬紧牙关，克制住喉咙处疼痛的闷哼声，吃力地摇摇头，阻止了谢平。叶婴已经迅速将温热的毛巾敷上他颤抖的双腿，希望能帮他缓解这种疼痛。r

…………r

……r

“如果后续治疗得当，两年内你不会死，但是两年后我不敢保证，”在第一次面对清醒过来的越瑄时，专程从美国飞到法国的天才医生寇斯眼中闪过一丝恶意，直言不讳地对他说，“而且，你的胸椎骨折，伤至脊髓，恢复期将会非常漫长，有八成的几率将会永久性瘫痪。”r

越瑄看着他，眼神淡淡的。r

“你会很痛苦，像这种肉体上的痛苦几乎没有人可以承受，并且两年后，你有可能还是会死。所以，如果你想现在就自杀，我认为是一种理智的选择。”像恶意的坏孩子一样将这些话说完，寇斯医生得意洋洋地离开病房。r

虽然钦佩寇斯医生的医术，但是叶婴很震惊他居然可以当着病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r

……r

“这是中枢性疼痛。”恢复期，当越瑄陷入剧烈的疼痛中时，另一位主治医师米歇尔大夫摇头说，“有超过半数的脊髓损伤患者会产生中枢性疼痛，谢先生似乎是疼痛程度最剧烈的那一种。”r

……r

…………r

这三个月内，在越瑄睡着的时间，叶婴几乎查遍了所有有关的资料，知道了中枢性疼痛非常难以治疗，包括镇痛剂在内的治疗手段效果都不理想，而且治疗本身会给越瑄带来更多不良的反应。r

最稳妥有效的方法是运动和理疗。r

于是她开始跟着护士学习，通过按摩来改善他腿部的血液循环，放松肌肉，解除他腿部的痉挛。并且她开始学一些手法，帮助他的腿部进行运动，负责康复治疗的医生告诉她，越早进行康复训练，对病人的恢复越好。r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