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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有心避世,无心重逢(1)


  燕国人人崇道,道教为国教,不仅寻常人家向道,更曾有两任燕国国君为此弃了王位,或入道清修,或寻访仙山。

  燕王宫里也多有太后、太妃修道,这百年间,甚至一些地位高的妃嫔还会在自己宫中设下静室以供奉神像。因此,许多王子、公主从小便受此熏陶,慕仙学道,王室对道教的推崇为道教在燕国的发展奠定了基石。

  燕国最闻名遐迩的道观有两处,一是两代燕王出家修道的三清宫,是王室宫观,寻常百姓不得入内;而另一座,则是当今燕王为胞妹真玉公主所修建的璇玑宫。

  自两年前真玉公主云游仙逝之后,璇玑宫便再无主人,唯有真玉公主的师父和一众女弟子在此修道。不过,因为真玉公主生前慷慨大方、广布善法,这里一直香火鼎盛,与她生前无异。

  而如今,这座无主已久的璇玑宫,终于迎来了她的第二位主人——青城公主。

  这是微浓向燕王请求的结果。她当然知道,如今她的身份已不适合留在燕王宫,尴尬不说,她也无法面对这些间接杀害了楚璃的凶手。尤其,不想再与聂星痕有任何瓜葛。上一次她冲动之下行刺未果,便知自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回京这一路上,燕国百姓都在谈论燕楚之战,谈论着敬侯聂星痕的阵前风姿,谈论他如何攻打楚军、如何势如破竹。尤其是他与楚国太子的两军对垒,甚至还被编成了戏文,开始在燕国境内流传。

  燕国百姓口中的聂星痕,不是侵略者,而是英武不凡、算无遗策的燕国战神。他们谈论起他时,话语中满是仰慕、崇敬、骄傲、自豪,而非她眼中那个满身戾气的杀戮之人。

  也许立场不同、经历不同、情感上的归属不同,注定了她与燕王宫格格不入。既然如此,她不如出家向道。至少,远离宫廷纷争,也会让聂星痕的打算永远落空。

  在这件事上,燕王没有为难她,她是感谢的。虽然,这感谢不足以消除她的悲痛。楚璃死后她已决定终身不嫁,如今避居璇玑宫修道,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明志吧。

  隆武十七年八月二十,微浓正式入主璇玑宫为女冠。燕王特许她继续享有青城公主的食邑,还加持了璇玑宫每年香油钱的三成,名曰“供奉三清”。

  她每日听高人讲道,偶尔与到访的得道高人、文人名士集会清谈,闲暇时会去附近的山上走走,感受天地山水的开阔与灵气。这样的日子,令她心境渐渐开阔。

  转眼间,她在璇玑宫已入道近两月了,而她未曾想过,前尘往事里第一位来探访她的故人,竟会是与她素无交情的燕太子,聂星痕同父异母的兄长——聂星逸。

  秋末冬初落叶纷纷,所幸燕国位居南方,倒不觉得寒冷。聂星逸一袭绯衣临风而立,为这凋零的冬季添了一抹暖意,璇玑宫外人来人往,香火袅袅,微浓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他的出众身姿。

  而他只是微微笑着,那笑意看似温和,却又掩藏了疏离在之后,令人生不出亲近之感。也许这才是一国太子该有的做派,礼而不近,近而不亲;远而不疏,疏而不漏。

  所以,就连她这个已经远离宫廷的假公主,他名义上的妹妹,他都要过来看看,尽到他身为兄长的责任。

  微浓见他是微服出宫,身边只带了三五个侍从,但也不敢怠慢,迎着他往殿后待客的院落里去。

  “我前阵子事情太多,一直不得空来看你,拖到如今才过来,你不会怪罪我吧?”聂星逸负手而立,站在院落的桐树下吟吟笑问。

  “殿下客气了,如今我已是方外之人,不值得您费心专程来一趟。”微浓神色淡淡的,倒似学会了他那一套,礼而不近,远而不疏。

  聂星逸听说她是自请修道,便猜到她是放不下灭楚之事。身为燕国太子,他自问没有立场安慰她,只得远目望向大殿上香烟弥漫之处,幽幽叹道:“其实当初你去和亲,我知你不愿。但楚国求娶的是太子妃,若不是父王的亲生女儿,漫说父王不放心,楚国也不会乐意。”

  聂星逸又叹了口气:“原本是该让金城远嫁的,只可惜母后她……”

  聂星逸没有说完,但余下的话他也难以启齿了。当时楚国提出联姻,言明是求娶太子妃,如无意外,就是未来的一国之后。父王心知事关重大,便打算让嫡出的金城公主前往和亲。

  岂知王后赫连氏——他和金城的母后,舍不得这唯一的女儿远嫁,硬是横插了一脚,赶在风声刚起时抢了先机,把金城许给了当朝宰相之子。

  父王为此大发雷霆,可又不好悔婚。就在这时,二弟聂星痕恰巧找回了父王遗落民间的私生女儿微浓,便献计举荐她去和亲。父王舍不得楚太子妃的位置旁落他国,遂采纳了这个建议,让刚刚认祖归宗仅两月的微浓做了和亲公主。

  聂星逸其实对微浓了解不多,只听说她从前是在镖局长大,一双峨眉刺使得精妙绝伦,是个活泼而飒爽的性子。

  他直觉上对这个妹妹并不反感,甚至对她从前的生活很感兴趣,想看一看她使峨眉刺的英姿。可他知道,母后不喜欢她。

  想想也是,有哪个妻子会喜欢丈夫在外头的私生女呢?于是,虽明知母后处处刁难微浓,他还是刻意选择视而不见。只是他很好奇,这个王妹为何与他听说的不大一样?竟是如此沉默寡言,全不见那种英姿风采?

  他以为,她是因为生活忽然被打乱,遭遇了如此巨大的改变,一时还不适应宫廷生活和新的身份;又或者,她是不愿离开故土前往楚国和亲,才会如此郁郁寡欢。

  后来,微浓便去往楚国和亲了,还是二弟聂星痕亲自送亲。细算起来,她在燕王宫前后才住了不到半年时间,与他也只见过四五次而已。

  他本以为微浓远嫁楚国,是该安享太平了,日后会成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太子妃,再顺理成章做一个维系燕楚交谊的王后。可谁知世事难料,她再次被命运颠覆了现世的安稳,她嫁过去才一年,燕、楚两国突然产生龃龉,频频交恶。

  父王担心楚国会与他国联盟,让燕国陷入腹背受敌的状态,一直迟疑着是否要对楚国开战,却又顾念着微浓。

  就在此时,跟随父王多年的贴身侍卫因救主而伤重不治,临终前袒露了微浓的身世,父王这才知晓,原来微浓并非王室血脉。

  此事发生之后,二弟聂星痕立刻表态主战,主动请缨前往攻楚。这两件事促使父王最终下定决心对楚国开战,撕裂了蒙在世人眼前的最后一丝伪装。

  可叹微浓与楚太子才成婚不久,便成了燕、楚交战的牺牲品,在楚王宫里步履维艰,备受冷眼。

  雪上加霜的是,聂星痕挂帅攻楚期间,于阵前杀了楚太子,使得微浓年轻守寡,还被楚王室所怨愤。后来楚国的归降更令她处境堪忧,在楚国再也没有了立足之地,只能奉命归国。

  从民间少女到和亲公主再到楚太子妃,她曾拥有过女孩子梦寐以求的一切;从亡国太子妃到假公主再到一个寡妇,她又经历了女孩子难以想象的坎坷。仅仅三年多的时间,她的生活已经天翻地覆,从云端跌落谷底。

  岁月对她真是既优待,又残忍。

  想到微浓这些年的经历,聂星逸心里很不是滋味,更忍不住打量起对方。她今日穿着一袭素白绢纱,脑后高高绾着一个发髻,只用一根朴实的玉簪固定,绑缚着一条淡青色丝带,余下的长发直垂腰际,遮住了原本纤细的腰身,身无繁饰。

  可这样朴素的装扮非但不显她老气横秋,反而是一种鲜明的对比,透露出她的风华正茂。只是,那眸色淡如冰霜,神色冷如寒江,即便笑着也是清淡至极,有一种不问世事的彻悟。

  唯有眉目间的英气似曾相识,与三年前初见时无异,应是她与生俱来的气质。

  这样的微浓,像是瑶池宫阙上的冷月,又似琼台楼阁上的寒星,看似触手可摘,实则遥不可及。这令他几乎要忘记了,微浓其实只有十九岁,经历虽跌宕,年纪却尚轻。

  她一定是对人生失望透顶了,才会决心出家向道,不给自己一丝一毫流连红尘的机会。

  想到此处,怜惜止不住地从聂星逸胸口涌了出来。他今日前来探视她,本是基于母后的某种安排。但此刻,他忽然觉得这种安排也不错。

  “去城里走走?”聂星逸下意识地问。

  “走走?”微浓面上有了一丝迟疑。

  “是啊!你还没逛过京州城吧?碰巧我今日无事,一同走走?”聂星逸神色自然地相邀。

  微浓垂眸考虑片刻,回绝之言尚未出口,又听他说道:“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出宫一趟,你权当陪我散散心吧。”

  太子纡尊降贵地来探望她这个假公主,又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她若再拒绝便显得不近人情了。想到此处,微浓只好淡淡应允:“我是个无趣之人,殿下不嫌我扫兴就好。”

  燕王都京州城内街道纵横交错,将城池分为九九八十一坊。百姓三教九流,以坊集居,久而久之,逐渐形成了各坊之间的不同风貌。

  譬如城东永业坊,因靠近燕王宫,故而权臣官邸云集;东北方向的胜嘉坊则是宗室府邸,出入尽皆王室宗亲;城北崇安坊多为武将宅邸,偶有位高权重的阉人在此置府;城南康曲坊是声色之地,赌场、妓院,游侠会聚此地,夜里比白天要热闹得多;城西和里坊乃士庶集居,虽不及城东城北繁华,倒是别有一番烟火滋味。

  总而言之,九九八十一坊,处处有意象。

  而京州城众多坊间,又数永乐坊最为繁华。坊内商贾云集,以春、夏、秋、冬四条路最为驰名。春路乃百货集市,夏路为美食之街,秋路是衣帛丝绸之路,冬路尽私邸小苑。四条路纵横交错,形成一个“井”字,团团锦簇在永乐坊之中。

  微浓换下道服,改穿一件极为普通的窄袖口衣裙,虽是朴素至极的淡青色,但衣饰简洁,更衬得她英气逼人,有一种符合她年纪的朝气。

  聂星逸做主选定夏路上一家闻名的酒楼,两人一并用了午饭,便在永乐坊内慢悠悠地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