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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浴火(7)


  谢菲尔德牧师傲慢地坐在一张大桌子的后边,他是一个超出130公斤的大汉。他经常出现在社区里。除他的社会工作之外,他负责在底特律东部地区传教,为人们做了不少事情,常常自掏腰包为人支付葬礼费。他是另一个谈论种族斗争的人,当然,他的父亲是黑人,而他的母亲却是白人。在底特律,我们都谈论种族斗争。这就是底特律的生活。

  当我们走进他的办公室时,他看看蒙戈,然后看看我。

  蒙戈说:“我邀请的他。他没事。”我在后边找了张椅子坐下。谢菲尔德牧师正在打算反对约翰·科尼尔斯,一个众议员,一个年迈的、在议会中像个摆设似的人物。科尼尔斯众议员在下议院里待了20多届了。他对包括“海兰帕克”(Highland Park)在内的他的选区的崩溃负有责任,他甚至难得在“海兰帕克”设一间办公室。

  “海兰帕克”是T模式[27]的发祥地,是一个被底特律环绕的工业村庄。现在,那里几乎没有工业了。那里贫穷、黑人聚居,烧毁的建筑比比皆是,甚至“伊斯兰民族组织”把他们的清真寺都搬走了。民间的口头禅是这样的,郊区的人不去底特律,底特律的人不去“海兰帕克”。

  科尼尔斯众议员是弱势的。如果某个与教会有联系的人站出来反对他,他就得下台。

  谢菲尔德牧师不傻。他一定认识到了这一点。他看到了这步棋,几乎能够肯定,他是站出来扳倒科尼尔斯的人,他请蒙戈来做些基础工作。

  科尼尔斯的选区是一个因为党派利益而改划出来的选区,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种族区,其中还包括一些工人阶级的白人社区。

  蒙戈说:“在乡下人给科尼尔斯投票前,他们肯定会先给一个该死的粉色驴子投票,这样它们就平等了。你是黑人,但是,科尼尔斯代表了他们所痛恨的一切。”

  但是,谢菲尔德牧师当时正受到来自华盛顿特区的压力:查尔斯·兰戈尔,长期代表哈林区(Harlem)的国会众议员,他在清晨给谢菲尔德牧师打电话,要谢菲尔德不要参与此事,谢菲尔德这个政治机器的产物正在考虑这个意见。

  “我必须想想这件事,阿道夫。这里有许多问题需要考虑。我会失去很多。”

  “嗯,要命,霍勒斯,你要我来做这件事,而你的行动像个白人老太婆。你回头想想,”蒙戈恼怒地说,“等你决定了,给我打电话。”

  蒙戈和他的兄弟走了。我决定跟他们一起走。

  走到大门口,蒙戈转头对我说:“你学到了什么新东西?”那个房间里的学生们,现在正趴在桌子上,进入了梦乡。

  我说:“我不确定。我似乎很担心一个唾手可得的机会。”

  蒙戈说:“我很久以前就对底特律做出了决定。底特律属于黑人。除非没有白人住在底特律,否则,白人总是很方便的靶子。传统的黑和白现在成了灰色的。白人得到了郊区和其他的每一样东西。黑人得到了底特律,黑人与他们自己作战。战利品归懂得这一点的人。”

  我问:“所以,我们正处在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对,”蒙戈说,“如果你留下来,你会发现,现在许多掌握政治权力的人是一些非常没有能力的狗崽子们。”

  我指着谢菲尔德牧师问道:“这个牧师缩回去了会怎么样?”

  蒙戈说“见鬼去吧”,面对一个失去的机会,他摇了摇头。

  唇膏和泻药

  初夏,我在地方爵士乐俱乐部的一个鸡尾酒会上遇到了底特律市议会的女议员莫妮卡·科尼尔斯。从那时起,我开始明白底特律的政治有多么滑稽可笑。

  这位年轻且性感的莫妮卡·科尼尔斯,是那位老态龙钟的众议员约翰·科尼尔斯的妻子,她是在“科尼尔斯”的招牌下,走到底特律政治前台上来的。

  她的竞选广告带有不少色情电影的那种模糊的品质,看上去这些电视广告是隔着幕布拍摄的。无论如何,这些竞选广告简单而且尽力利用她丈夫——一个民权斗士——的名字。

  莫妮卡·科尼尔斯身穿贴身的低胸衬衣,以凸显她的乳沟,柔声说着:“加入到科尼尔斯家族来,我们正在从那些将个人利益置于你的利益之上的人手里夺回底特律。底特律应该更好。”

  底特律选择了莫妮卡,一个政治上的新手,她那薄薄的简历上记录着,她4次没有通过律师资格考试。甚至在科尼尔斯宣誓就职之前,她就工作了。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酒吧里揍了一个妇女,因为这个妇女报怨莫妮卡与她的丈夫谈笑风生。这个妇女离开时,一只眼睛被打青了,肿得像茶托那么大。

  也就是我回到底特律的时候,莫妮卡威胁要杀掉基尔帕特里克市长的一个助手,因为这个人无意中冒犯了她。

  按照警察的记录和报纸的报道,当时,莫妮卡指着这个人的鼻子骂道,“我叫我的兄弟们揍死你。如果我认为有必要的话,我会拿枪来的。我有4个兄弟,他们会把你这个混蛋打得满地找牙。”

  莫妮卡否认她威胁过这个人。她说是这个男人先挑衅的。她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自私自利、耍大牌的女人;一个得志更张狂的花瓶和口无遮拦的女人。

  莫妮卡是否动用了底特律的养老基金,去支付她成千上万美元的海外旅行费用,与我无关。莫妮卡是否没有恰当地处理一群美国最穷公民的事务,也与我无关。这都不是我的问题。我的问题是我的工作。

  莫妮卡代表了当前美国政治家的状况。当国家开始露出瘦骨嶙峋的肋骨时,公共财政养活的却是脑满肠肥的小丑。她并非唯一一个。芝加哥有它的州长罗德·布拉戈耶维奇,纽瓦克(Newark)有它的市长夏普·詹姆斯(Sharpe James),圣迭戈(San Diego)有它的众议员杜克·坎宁安(Duke Cunningham),俄亥俄(Ohio)的杨斯敦(Youngstown)有它的众议员詹姆斯·特拉菲坎特。

  可以肯定,这些人不过是些跳梁小丑。但是,莫妮卡乔装打扮得更体面些。她就是一幅披在真实的人身上的政治讽刺画皮。

  有关小丑的一件事是,小丑出售复制品。

  我从我对莫妮卡·科尼尔斯所做的记录开始。莫妮卡是迷人的。这个口无遮拦的姑娘来自一个离异的家庭,她的父亲有一次入室盗窃的犯罪记录,她的一个兄弟是抢劫犯。莫妮卡容易大发雷霆。她是高峰时段的醉驾者,一艘只待时日要沉的船。我早该与她有点联系了。我等待时机时,莫妮卡送上门来了。

  一天,莫妮卡在市议会里露面了,她面容憔悴,披头散发,不过用了一根橡皮筋把头发揽到后脑勺上,好像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似的。当秃头的市议会议长小肯尼思·科克雷尔,用木槌阻止了莫妮卡对某个不重要事务的发言时,莫妮卡勃然大怒。

  莫妮卡指着科克雷尔大喊。她提到科克雷尔打了他的妻子。她喊了两次:“怪物史莱克。”

  科克雷尔威胁要宣布休会,莫妮卡尖叫道:“休会,宝贝!宣布休会呀!”以此作为威胁。

  科克雷尔宣布休会。这个场面上了晚间6点的新闻。人们都对莫妮卡的“表演”有着自己的看法。

  我必须先有一个有关莫妮卡的印象。于是,我给莫妮卡的政治顾问山姆·里德尔(Sam Riddle),打了一个电话,一个风流倜傥的骗子,他似乎扮演克莱德·巴罗(Clyde Barrow)的角色,莫妮卡则是邦尼·帕克(Bonnie Parker),[28]他也陪同莫妮卡参加了那些动用养老基金的海外旅行。我原先曾经与他一起喝过咖啡,在那次见面中,他告诉我:“就腐败而言,底特律与第三世界的唯一差别是,底特律的街头没有山羊。”

  里德尔接了我的电话。他抱怨我的一个女同事,写了关于他拿养老基金的钱出游的令人不快的故事。

  “她是该死的疯女人,我不会再跟你们《底特律新闻报》说什么。”

  我告诉里德尔:“你必须去向她抱怨。是她的过错不是我的过错。”

  “哦?”里德尔回了一句,“去你的。”

  里德尔把电话挂了。

  10分钟后,我再次把电话打了过去,我想,这10分钟足够让他平复情绪了。

  我还没问好,里德尔就开口了:“哎,对不起。我不再为这个疯子莫妮卡·科尼尔斯工作了。她朝我放屁。我不再附和她的那些胡说八道了。我老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吗?明白了吗?”

  我不懂里德尔在说些什么,但是,我说了我要说的。

  里德尔称他自己是给莫妮卡拉皮条的,他说。除了这样一个事实:他不喜欢在夜晚站街。

  “无论如何,你能与她取得联系吗?”我问,“我想做个访谈。”

  里德尔想了片刻。“访谈上头版吗?”

  我说:“如果有意思的话,当然可以。我找不到不上头版的理由。我还会做个录像,放到《底特律新闻报》的网络主页上去。”

  “让我想一想,”他说,“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莫妮卡不仅接受了访谈,而且还要我带几个学校的学生来,这些学生会问她一些她在市议会会议厅行为方面的问题,访谈和问答过程全部录下。

  孩子们带着他们事先准备的问题到了市议会会议厅。他们坐在巨大橡木拱门背后政治家们的座位上。首先,他们蜷缩在莫妮卡的面前。莫妮卡从肮脏的贫民窟,走到法学院,走到有一个权力显赫的国会议员所在的教堂,再走到底特律市议会临时议长的位置上,她呼吸这个会议厅的空气很久了。她坚持要这些孩子们用她的头衔称呼她:市议会临时议长。一种显示位居第二的奇特方式。

  最后,科克雷尔走了进来,问这些孩子们,关于这个“怪物史莱克”的事件。

  科克雷尔问这些孩子们:“谁对这件事有看法?”一个13岁的女孩凯纳·贝尔问莫妮卡,她是否感到,她对议长和底特律这座城市出言不逊。

  莫妮卡冷笑着反问道:“此话怎讲?”

  贝尔回答道:“您是一个成年人,我们必须尊重您。”

  “绝对的,”莫妮卡回答道,“你们从未生过某人的气吗?”

  “当然有,但是,我们是孩子。就像我们看电视时,一个成年人会称另外一个成年人为‘怪物史莱克’吗?这是一个二年级的学生会做的事。”

  莫妮卡罕见地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她眨眨眼,抽搐了一下下巴。

  “小姑娘,你现在能告诉我,我应该做什么和不应该做什么?”

  “嗯,您是一个成年人,”贝尔说道,“人们有时需要在做事情之前先想想。”

  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这个录像通过互联网传遍了全世界,莫妮卡成了底特律问题的另一个符号:莫妮卡·科尼尔斯之都。原先,底特律是凶杀之都,纵火之都,贫困之都,失业之都,文盲之都,取消抵押品赎回权之都,种族隔离之都,市长丑闻之都。

  莫妮卡负面的公众形象沸沸扬扬地炒作了一个月:《CBS早间报道》、《华尔街日报》的头条,甚至地方电视台。这一切其实没有给奄奄一息的《底特律新闻报》加什么分。

  突然,科尼尔斯因为错误的原因而“名扬四海”。

  莫妮卡自然不高兴,她想告诉我。她亲自与我联系。我们安排了会面。

  在我驱车去“八英里路”的一家鸡尾酒吧与她会面时,我决定先在凯纳·贝尔家停一停,跟她的家人问个好。

  自从制作了那个录像后,我一直都没有见到凯纳,这个录像使她成了“YouTube”备受宠爱的人,成了底特律美好的范例。我驱车经过了底特律西部这个破败的街区,凯纳家住在这。

  当我离开底特律时,时间回溯到20世纪90年代初,底特律还是美国第七大城市,人口超过120万。到现在,底特律是黑暗的,支离破碎的,充满暴力的。一年的凶杀案达到600起。“魔鬼之夜”,就在感恩节前夜,这个城市会火光冲天,会震碎玻璃;在那个晚上,凶杀案会最多。

  通过车窗的挡风玻璃来看这座城市,并没有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底特律空空如也,底特律孤立无助,底特律哀婉动人。

  有些地块上,没有一幢房子住着人,坍塌的建筑物遭到遗弃,成为纵火犯的受害者。我驶过一个又一个地块,不见一个生灵。[29]

  我在贝尔的家门口停了下来,那里曾经是著名的拉维诺斯服装街。他们住在一幢都铎风格的建筑里,附近还有一些相同风格的建筑,这些建筑物环绕着一个公园,公园里长满了高高的无人修剪的野草,饮水台已经破烂不堪。我敲了敲房门前的铁栅栏。贝尔不在家。他们开着破旧的凯迪拉克,去兜售装在后备厢里的糖果,因为在5英里半径的范围内,仅有一家糖果店,还在一家酒店里。

  大风把一棵死掉的美国梧桐树刮断了,树枝和树干横卧在了大街上。

  当我用手机给这个家庭的家长哈里·贝尔打电话、想找到他们在哪里时,哈里赞美了上帝。我问到这棵树怎么回事时,他说,一周以前的一场暴风雨把这棵梧桐树刮倒了,正好砸在了他的汽车上。数月以来,他一直都在请求市政府派人来砍掉这棵树。之后他也打电话,请市政府派人来清理这些树枝树干。但是,这棵美国梧桐树至今仍像一具僵尸一样躺在那。

  哈里在电话里告诉我,这辆车还可以开。“太好了。感谢上帝。”

  哈里是一个典型的底特律人:部分时间失业,满脑子上帝,竭尽全力地四处寻找着希望。至少这车还能开,赞美上帝!

  我围着这个地方转悠,希望遇到这个家庭。他们是在一个经济萧条的街区,没有窗户的住宅与那些有着修剪过的草坪的房子混在一起。哈里在这个地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