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下旬,约克乘坐私人飞机前往拉斯韦加斯的麦卡伦国际机场与瓦格纳会面。他随身携带了一大堆新闻简报以及通用汽车的财务报表,在路上仔细阅读了一番。约克对于瓦格纳敢于与工会就医疗保险对抗的表现十分满意。“与工会的冲突本来就不可避免。”他说,“但是我觉得他们做得还远远不够。”事实上,这也是他几个月来对通用汽车调查后得出的主要结论。“他们正在不断被蚕食,”他此前对克科里安汇报时指出,“他们的中层管理人员过多,品牌数量也过剩,但是他们就是不愿意对这一部分进行裁减。”
约克对史蒂夫·米勒在德尔福的激进举动颇为赞赏,但是这不包括米勒对工人的人身攻击。他并不认为通用汽车需要通过破产保护来重组,也不希望他们用工人收入太高这种攻击性的言论哗众取宠。约克认为,通用汽车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找一个能够顶替里克·瓦格纳的沉着冷静的局外人,制定出步步为营的行动方案,提高企业运营效率并改善公司的财务状况。通用汽车太过封闭了,公司内部充斥着等级和偏见,而瓦格纳和他的副手们目前都没有能力拯救这艘即将倾覆的大船。他们怎么可能做到呢?航线都是由他们设定的。他们必然会极力维护自己过去的决定。如果不对整个体制进行休克治疗,瓦格纳和他精挑细选的董事会成员将继续推行缓慢得令人发指的渐进式转型策略,而实际上这一方案完全没有成效。
根据约克的计算,目前通用汽车每天的开销已经远远超出当日收入,缺口高达2 400万美元。无论如何缩减开支,这种发展都无法持续。通用汽车要养活太多的人了。包括萨博、悍马以及土星在内的品牌都耗费了公司大量的现金资源,而且每个品牌都在赔钱。市场和公关部门员工还不得不背负臃肿的产品阵容。太多的工厂在生产汽车,生产出的产品却没有人愿意买。“我听说他们光是公关部门就有600多人。”约克曾经对一个在底特律工作的朋友说,“养600多个公关做什么?”他觉得浪费无处不在,从多达70个人的副总裁名单,到每年两美元的股息—公司快要倾家荡产,没有义务继续支付这笔费用了。最重要的一点是,约克将注意力转向了领导方式过分礼貌和优雅的瓦格纳。他曾经和许多美国最雄心勃勃的首席执行官共事过:克莱斯勒的李·艾柯卡、IBM的郭士纳以及苹果的史蒂夫·乔布斯。这些人都敢于正视危机带来的挑战。约克坚信,只要没有里克·瓦格纳,通用汽车的境况就能够得到极大的改善。
这个时候既关键又微妙。克科里安和约克必须小心翼翼地实施每一步计划。如果他们太过强硬,通用汽车会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就像10年前克莱斯勒那样抵抗。约克要从内部突破,瓦格纳和他的团队看似已经准备好了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案,那么约克就需要提出更多尖锐的问题,突破瓦格纳的防线。他有这个本事:在汽车行业摸爬滚打了29年,在华尔街拥有响亮的名声,机构投资者也都对他敬重有加。但是无论如何,他对接下来的艰巨任务没有抱任何幻想。他们现在要对付的是通用汽车—这家公司拥有所有美国公司中关系最为复杂、最因循守旧的企业文化,他的面前是一堵看不见的由保守和顽抗砌成的花岗岩石壁。约克有一头日渐稀疏的金发,戴着大号的眼镜,操着一口柔和的田纳西州口音,他的形象完全不像是一个准备发起革命的急先锋。然而这温和的外表之下是一个极富进取精神、精明能干的商人。尽管现年67岁的约克已经非常富有,但是他一生都热衷于迎接挑战,而没有什么挑战比拯救即将倾覆的通用汽车更让他兴致盎然了。
他开车驶入了拉斯韦加斯的市区,开过了巨大的、祖母绿的米高梅大酒店和赌场,这里是克科里安博彩帝国的基石。他永远不会忘记20世纪90年代初自己曾经路过这座正在建设中的大厦,当时他是专程来参加克莱斯勒与汽车工会的领袖在这里举行的一场会议的。“我当时就问出租车司机,地上的那个大坑是做什么的?”约克回忆,“司机告诉我,这里以后就是最新的米高梅大厦。”以米高梅为中心,克科里安组建起了全世界最大的博彩企业。几年以后,约克开始为克科里安工作,从那时起,约克便对他的远见、直觉和胆量充满了敬畏之情。“当年的一个大坑如今居然价值1 000万美元,”他评论道,“柯克就是一个建筑师,他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他在贝拉吉欧的米高梅幻影集团办公室里见到了克科里安,这里是后者在拉斯韦加斯的又一块闪耀夺目的房产。克科里安身着雪白笔挺的衬衫,外面套着一件精致的棋盘图案运动衫,上衣口袋里叠着一块丝绸方巾。大约一个小时以后,一个由6辆凯迪拉克凯雷德组成的车队缓缓驶入前厅。瓦格纳从其中一辆车上走下来。他步入大厦之后,约克和克科里安以及其他几位高管先后跟他打了招呼。他们一同来到了会议室,花了几分钟的时间闲聊了一下汽车市场、经济形势以及其他并不相关的话题。接下来,几乎一直没有开口的克科里安突然发话了。“里克,我想和你私下谈一谈。”他说。
其他人都起身离去,克科里安立刻切入正题。“里克,我希望杰里能够成为通用汽车董事会成员。”他说,“我认为他能帮你不少忙。”
瓦格纳事后回忆,克科里安的态度非常礼貌,谈吐也非常温和,他刚刚过完88岁大寿,体态健朗。这次对话没有持续太久。瓦格纳早已在董事会为约克准备好了席位,因为仅仅为了一个席位与这位目前已经拥有通用汽车9.9%股份的亿万富翁闹僵没有什么意义。
“我完全没有意见,但是我要先和其他董事会成员商议一下。”瓦格纳说,“或许杰里可以先去拜会一下我们的几位董事,看看大家的态度。”
克科里安表示认可,他认为这样做最好。他向瓦格纳保证,约克绝对是一个出色的董事。“他一定能够助通用汽车一臂之力。”他说。
几天之后,两位通用汽车的资深董事—乔治·费希尔和约翰·布莱恩来到洛杉矶,准备讨论安排约克进董事会的条件。布莱恩现已退休,之前是莎莉集团的首席执行官,他在医疗保险谈判期间一直与瓦格纳意见不合。他认为通用汽车已经非常脆弱,经不起罢工的冲击,并表示在工会面前,管理层应该处于守势。或许约克可以帮助他们解决问题。然而布莱恩对克科里安将自己的亲信安插到董事会一事仍然耿耿于怀。“我们认为他想彻底控制我们,而杰里会不断哄骗他让他彻底买下通用汽车。”他说。但是与瓦格纳一样,无论是费希尔还是布莱恩,两人都很难从法律角度拒绝一位大股东的代言人进入董事会。尽管需要花一些时间来讨论,最终大家都还是应允了。“最终结果出炉了,”布莱恩说,“我们把黄鼠狼请进了鸡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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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尔福在申请破产保护后第一次与汽车工会进行谈判时提出的方案对后者来说,简直是冷酷无情—工资只有每小时9.5美元,医疗保险被大幅削减,没有分红以及生活费的调涨,养老金被冻结或取消。“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公司在长达6页的方案中宣称,“除非德尔福能够完成整个美国地区业务的转型,否则公司将不复存在。”米勒试图在这场斗争的开局就直接把对手击倒在地,但是工会还不想就此倒下。“工会是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条款的,”汽车工会威斯康星州橡树溪1866地区分会主席斯基普·杰齐茨说,“如果米勒想打架,我一定会让他如愿以偿的。”德尔福的大战拉开了序幕。公司的内部文件泄露,公司即将关闭一批工厂。其中一份代号为“北极星”的文件显示,德尔福计划对该公司在美国的设施“进行无情的资产重组”。如果米勒的计划得逞,公司33 000个工会职位将在3年之内减少到10 000个,甚至更少。
尽管德尔福后来又表现出了些许善意,将基本工资略微上调到了每小时10~12美元,但是罗恩·盖特芬格还是拒绝回应,他也断然拒绝将这一方案带回工会讨论。“这完全是在侮辱人,”他说,“这种方案根本不值得讨论。”在他看来,米勒的意图是引诱他拒绝德尔福提出的任何方案,这样一来公司就可以在法庭上说,工会在谈判中采取了完全不合作的态度。与工会和通用汽车在医疗福利问题上的谈判相比,这种讨价还价的方式是工会完全无法接受的。这种行为简直就是要与工会展开贴身肉搏,盖特芬格决定反击。“我们正在和他们一起坠入深渊,”他说,“他们的行为不仅冒犯了工会的成员,同时也攻击到了全美国的广大民众。”
人群在德尔福的工厂外迅速聚集起来,互相传递着各自的消息。工人们四处散发着一张张宣传单,宣传单上将那笔上千万的高管奖金和工资削减后家庭年收入将锐减至21 000美元的工人进行了比较,在公司面临困境的情况下,为什么双方待遇如此天差地别。德尔福付给企业律师和顾问的工资及奖金比他们要多得多—他们给首席律师开出的工资是每小时835美元,给投资银行家的月薪是250 000美元,给帮忙处理破产相关材料的咨询师的工资是每小时55美元。“但是公司却不愿意给我们开出每小时26美元的工资?”聚集在密歇根州弗林特市工厂门外的德尔福工人莫琳·惠特尼说。
通用汽车在鼎盛时期,是整个汽车行业中工人与管理层关系处理得最好、组合能力最强的企业。数不清的工人都靠生产微不足道的零部件维持生计,他们用塑料、钢铁以及橡胶生产出了汽车的各个部分。早在20世纪80年代,通用汽车就已经意识到雇用工会工人缝合座椅和归拢车载电路太过昂贵。墨西哥及其他许多低工资国家都能够完成类似的工序,而且工资仅仅是工会工人的一小部分。通用汽车厌倦了每关闭一处工厂都要与工会大动干戈,索性在1999年将公司的整个零部件部门剥离出来成立了德尔福公司。现在这个后辈企业也面临着长辈遇到的相同问题。德尔福希望保留其高利润的尖端导航安全系统以及电子部件,但它无法尽快摆脱低端产品的困扰。北极星计划中待关闭的众多工厂中包括了东弗林特生产基地,这个生产基地曾经是一个由许多工厂组成的综合性零部件生产基地,巅峰时期总共有14 000名工人在这里工作。而现在这里只剩下2 800名工人,生产火花塞、空气过滤器及其他基础零部件,而在中国和印度的工厂,相同产品的造价只有美国的一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