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特芬格听到米勒的言论后,又一次暴怒了。“他的所作所为显然是想激怒我们的工会成员,”他说,“但是我可以告诉大家,他的行为只会让我们工会的兄弟姐妹更加团结。”无论米勒出于什么目的,他的言行触及了最为敏感的话题。每一位工会成员都在痛斥他对工人阶级的言语攻击,但是另一方面,大量汽车公司的高管和中层管理人员都为他的言论叫好。在底特律酝酿了数十载的积怨终于全面爆发。许多企业管理层都对工会不断要求汽车企业提高工资及福利的行为感到不满,正如许多工厂工人痛恨他们的老板一方面对自己发号施令,另一方面又能领取高额工资的不满一样。但是一般来说,这种敌意都会通过闭门会议内部化解掉—直到米勒把一切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开完记者招待会之后的第二天,米勒乘坐一架德尔福租赁的里尔喷气机飞赴西弗吉尼亚,前往位于山林中奢华的绿蔷薇度假区参加一次行业会议。他是这场为期3天活动的主讲嘉宾。这是一场由汽车工程师协会底特律分会主办的活动。当他站上讲台,信誓旦旦地向听众表示自己一定能够让破产的德尔福东山再起时,台下的汽车行业高管以及工程师们纷纷起身欢呼雀跃,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与此同时,在纽约州洛克波特市的德尔福工厂里,工人们正在忙碌地印刷罢工标志,为即将展开的罢工活动进行准备工作,他们都穿着崭新的T恤衫,上面写着:“米勒剪草坪服务:专剪工人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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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克·瓦格纳看了看自己办公室里的时钟,他现在身处39楼,能够俯瞰底特律河。现在是10月16日,星期天,晚上10点。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演讲稿。第二天,瓦格纳就要对外宣布通用汽车第三季度的收益报告了,然而他至今还没有想好究竟该说些什么。不过演讲当中有一部分内容是绝不能改动的。尽管这部分内容非常棘手,但是瓦格纳还是要承认通用汽车在这个季度亏损了16亿美元,这也是公司自20世纪90年代初经济衰退以来最糟糕的业绩表现。
除此之外,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公司与工会就医疗福利问题的谈判情况。与此同时,在河上游不到几英里的地方是公司的人力资源中心,通用汽车和工会的谈判专家仍处在胶着状态。经过许多个日夜的谈判,双方依旧没能达成一致,目前通用汽车共有将近50万退休工人以及去世员工的配偶,而它急需削减这一人群的医疗福利开支。早在上周日,盖特芬格曾经一度表示愿意接受一个方案,即让退休员工每个月自行缴纳保险费来维持医疗保险,但前提是在职的工会工人在2006年工资调整时,每人每小时的收入增幅都必须减少1美元来支持这一方案。不过后来工会又拒绝了这一方案。
这一举动到底是在比谁能熬到最后以获得更优厚的条件,还是赤裸裸的拒绝?瓦格纳真是猜不透。他必须为两种情况都做好准备。一份演讲稿热情地感谢了工会,称工会令人赞叹的合作态度使双方最终达成了一致,这将对整个美国汽车行业带来极大的促进作用。而另外一份演讲稿则表示,双方没有谈妥—通用汽车将被迫马上切断提供给退休人员的部分医疗保险,同时强制在职的工人自行缴付更高比例的医保费用。两份演讲稿中,一份宣布的是一个重大突破,而另一份则是向工会正式宣战,最后肯定会闹到联邦法院—此举也很有可能让通用汽车面临全国性罢工的考验。
瓦格纳决定当晚回家过夜。他开车沿着灯火稀疏的大街向自己位于伯明翰郊区的宅邸驶去,一路上他默默地回顾了一下当前的形势。无论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谈判是否出现进展,他们都已无路可退了。公司的董事会已经要求他—不,命令他—彻底解决这个数十年来一直压在通用汽车身上的所谓历史遗留下来的成本。公司每年都会将数十亿美元的巨额资金用于支付退休人员的退休金及医疗费用,而这些人都已经很多年没有生产过汽车,也没有为公司创造过价值了。通用汽车本身有一个由高管组成的特别工作组,专门致力于控制成本,然而一直毫无建树。例如,通用汽车已经成为全美最大的处方药独立买家,而且这一状况仍然在继续。除了退休工人,通用汽车的在职工人每年自付的医保费用只有7%,而全美工人自付的平均医保费用为30%。与通用汽车一样,肩负着同样沉重包袱的其他汽车生产企业,就只有福特和克莱斯勒了,因为它们也与汽车工会签署过类似的协议。
这笔开支就像一副沉重的镣铐,三巨头不得不戴着镣铐在市场中疲于奔命。通用汽车每天都要与更具竞争实力的亚洲和欧洲汽车生产商争夺消费者市场。即便减少这笔历史遗留下来的成本,通用汽车在产品质量、转售价值以及整体吸引力上仍然远远落后于丰田和本田。竞争越来越残酷。底特律的汽车制造商在美国的市场份额正在被贪婪的日本竞争对手吞噬。早在辉煌的20世纪60年代,通用汽车的市场份额一度高达50%,但是如今这一数字暴跌至25%。更为糟糕的是,整个市场表现疲软。德尔福已经申请了破产保护,米勒也大声宣布通用汽车有责任继续肩负起从通用汽车剥离到德尔福的员工的相关福利。德尔福的破产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因为零部件工厂的一次罢工就会导致通用汽车生产线的分崩离析,而瓦格纳对此束手无策。
瓦格纳刚刚到家,便收到了谈判小组发来的最新消息。谈判依旧没有结果,不过盖特芬格来到了谈判地点,这是一个不错的迹象。半夜时分,零点刚过,电话铃声大作。谈判终于结束了。通用汽车终于取得了胜利。工会最终做出了巨大的让步。退休工人将有史以来第一次自行缴付医保费用,并且将会负担更大比例的门诊费以及处方药费用。在职工人也将接受来年每小时涨薪幅度减少1美元,也就是每年每位员工减少约2 000美元收入的决定。这笔钱将全部用于支付退休工人的福利。瓦格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抓紧时间睡了几个小时,之后又赶回市区准备发布重大消息。
他通过闭路电视向通用汽车全球的员工发表了一次演讲。他的开场白显得十分沉重。“我们公司正处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瓦格纳说。公司必须采取一些严厉的措施。他指出,通用汽车将会展开一系列大规模的缩减开支计划,其中包括裁撤职位以及关闭公司的部分工厂。公司还会考虑出售效益最好的业务部门—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这是公司主要提供汽车贷款以及抵押贷款的融资部门—希望以此筹集公司急需的资金。但是整个计划调整的关键,是医疗保险问题。
“我们的脸上都还挂着眼袋。”瓦格纳不失时机地调侃了一下这段漫长的马拉松式的谈判。他盛赞盖特芬格和迪克·休梅克等人携手合作、解决问题的精神,但是却绝口不提通用汽车其实已经准备在工会拒绝妥协的情况下单方面削减相关福利。“说实话,这段时间对我们双方而言都充满了艰辛。”他的言语略显疲惫,“但我们最终还是就这一问题达成了一致。”然而,盖特芬格并没有立刻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在当天晚些时候发布了一篇只有一句话的声明。“通过对通用汽车财务状况的深入了解以及数周来工会与通用汽车对此问题的讨论,工会最终决定暂时就医疗保险问题与公司达成协议。”他说。这份声明的潜台词十分清晰:通用汽车的财务问题已经病入膏肓,工会不得不最终妥协。
通用汽车期望通过削减医疗保险及一系列成本控制的措施,将公司在北美地区的年运营成本缩减到50亿美元。这是公司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性成本缩减。记者们纷纷追问瓦格纳,让他预测公司未来的发展情况。有记者问,这些变革是否足以最终解决通用汽车的所有问题?瓦格纳绝不会上当。“等着看吧。”他回答,“我认为,至少在今天看来,我们已经迈出了一大步。”
这的确是一大步。局外人完全无法了解在4年合约期间,让工会做出如此巨大的让步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这是整整一年以来通用汽车传出的第一个积极的消息。然而不幸的是,瓦格纳已经来不及品尝胜利的果实了。
第二天上午11点,杰里·约克已经等候在他办公室门口了。
两人此前并没有见过面,但是彼此都已久仰大名。瓦格纳对约克充满戒备。他已经从自己的员工处听说,20世纪90年代,约克作为柯克·克科里安的先头部队是如何打入克莱斯勒内部,并试图借此来控制克莱斯勒的。克科里安现在坐拥5 600万股通用汽车的股票—接近公司总股份的10%。然而他也陷入了困局,由于通用汽车糟糕的业绩表现以及德尔福破产的连带影响,通用汽车的股价已经跌至每股20美元出头。到目前为止,克科里安在这笔投资中的损失超过3亿美元。几个月前,他或许对通用汽车还有一定的耐心,但是现在连他也开始急躁了。
约克坐在瓦格纳的对面,他首先彬彬有礼地高度肯定了公司与工会达成的协议。但是他这次来并没有打算对通用汽车的现状进行任何有意义的讨论。他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作为克科里安的使者,邀请瓦格纳前往拉斯韦加斯与克科里安会面。这个消息令瓦格纳大感意外,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但是实在想不出如何礼貌地回绝公司最大股东提出的会面邀请。好吧,他最终表示同意与克科里安会面。“让我先查一查我的日程表,把会面列上日程。”约克的回应干脆利落:“好的,就这样办吧。”随后他便起身离开了。
约克刚刚步出通用汽车文艺复兴中心大楼,便拨通了克科里安的电话。“好的,轮到我们了。”约克说,“然而我不得不说,里克似乎没有对这一安排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