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到了吗？”杨宗天皱眉问道。身边正在忙着拍发电报的一等兵闻言看了看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好像是飞机的声音，不知道是谁的。”一个站在楼顶阳台边上的准尉说道：“现在可是晚上，来一架飞机是什么意思？”
杨宗天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晚上飞行是很危险的事情，而且一般的飞机在晚上什么也看不到，也做不了什么实际的攻击行为。在一片漆黑，缺乏参照物的晚上，光是起飞和降落就能要很多人的命。
不管怎样，现在确实有一架身份不明的飞机在他们头上盘旋着。这架飞机的高度并不高，烦人的嗡嗡声音忽远忽近，让人十分不安和烦躁。
“通知各单位注意隐蔽，汇报自己当面的情况。”杨宗天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凌晨3点半了，预计中的敌军进攻并没有到来，他们迎来的是长达一个小时的平静时段。而且最近这一个小时连敌军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随着各单位的汇报开始发送回来汇总，杨宗天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强迫症患者发现自己没有临走时候检查家里房子的情况一样，他开始焦躁不安地在自己的临时指挥所里走来走去，极力回忆着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关键的东西。指挥一个营的部队可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压力之下也许自己会发挥很好，也可能证明自己是一个不成大器的小军官。就像自己小时候甚至军校时代面临的局面一样：如果做好了，那是因为你是元帅的儿子理所应当；如果没做好，你这元帅儿子也许不会招来冷嘲热讽，但是绝对会有很多人私下说你不是个成器的家伙。
在心里的不安到达一个新的顶峰之后，杨宗天走到这栋楼房的天台上，拿起望远镜徒劳地遥望着敌军可能来的方向。这里的夜晚其实能见度还算可以，南半球的夜空和自己家乡的一样精彩——甚至更加美丽——帝都周围的夜空已经被日益增加的工业污染所遮蔽，冬天的雾霾成了老人和小孩的杀手。月亮反射的光辉配合着壮丽的星空，使得现在宁静的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一次愉快的野外度假而不是你死我活的战争。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异样，杨宗天转身又快速来到了指挥部的小房子里面。
“各阵地都汇报一切正常。”负责联络的准尉，一个从机步连抽调来的年轻人摘下耳机向他汇报道。
“通知各阵地，做好迎敌的准备，现在开始，全员戒备，都注意进入掩体。”杨宗天快速地发布着命令。
“需要提醒敌军进攻吗？”准尉问道。
“不用，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敌军的进攻。”杨宗天说道：“而是敌军没有进攻。”
与此同时，在距离杨宗天指挥部不远的一处浅坡后的掩蔽所内。克莱顿正在让自己的无线电员和飞机上的军官确认信息。
冒险飞到敌军阵地上空的是一架改装过的俯冲轰炸机，原来机枪的负重都被拿来改装了额外的电台设备，这样后座上的那个军官就能发来炮击的观测报告，以便他们的炮手及时调整参数获得最大的杀伤效果。这架飞机的机翼之下还挂载了4枚50公斤的小型燃烧弹。
“到位了？”克莱顿再次催促道。
“好了，至少那个飞行员认为飞到地方了。”无线电员点头道：“他们要求我们按照计划坐标打第一轮。”
克莱顿闻言点了点头。按照他制定的炮击计划，155榴弹炮将打出第一轮炮弹。这是一次试探性的炮击，使用可燃炮弹，目标是小镇的中心位置，这样火光将为飞机确认目标地域提供参照物。然后203毫米炮弹将轰击小镇两翼的高地，观测飞机确认之后，将引导155和203炮群集中轰击小镇，待小镇被摧毁之后，炮击将对可能的敌军在高地反斜面的阵地进行系统的炮击。运气好的话，天亮的时候，装甲部队就可以带着步兵直接攻击小镇河口了。如果炮击效果没有达到预期，白天和晚上将进行第二次，第三次炮击，直到他这个进攻指挥官觉得满意为止。
“开始吧。”稍微犹豫之后克莱顿确认了命令，他也考虑过首先炮击两侧高地，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出其不意地轰炸敌军主力的装甲部队，但是和小镇相比，高地反斜面的阵地情况是不明的，相对来说，小镇的目标就很明显——每栋房子都是敌军确切的阵地。破坏了小镇，敌军失去步兵中心阵地的依托，两侧的主力也没法舒服地通过小镇的道路机动，原本可能的交叉伏击就变成了分兵的单线作战，这样可以为自己的进攻带来相当的好处。况且根据经验，他也更加愿意面对缺乏步兵的坦克。
就这样，凌晨4点，杨宗天的望远镜里出现了一阵火光。那是远处的敌军炮兵发出的。他转身大声发出了炮击警告，而第一轮的炮弹随之直接落在了小镇的中央。
“通知坦克连开到预定的隐蔽位置去！”杨宗天说完，发现炮击突然停止了，而天上那个烦人的嗡嗡声再次进入了自己的耳朵——这架飞机的目的现在清楚了，这是一架校射飞机！他的心里突然有一种想打自己耳光的冲动——原来如此。他和蒋林的计划都无懈可击，实际上他没有遗漏任何的事情，但唯独差了一点：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敌军会立即进攻的基础上。现在看来，敌军根本没有打算进攻，先前的步兵袭扰不过是为了绘制更加详细点的炮击指南而已。
他顾不上懊悔，立即抓起指挥部的另外一台无线电的喉头送话器，这个送话器替换了原来的电话话筒，是为了保障和前线的通话改装的：“魏连长，马上撤出你二线的所有步兵到小镇后面，速度要快！”
“收到了。”魏连长的声音有点犹豫。第一轮的炮击是试探性的，他肯定知道，步兵撤出的速度可能赶不上别人装填的速度，这样做十分冒险。而另一头杨宗天的想法是：敌军的炮击重点很可能是两翼的高地部队，这样小镇上的步兵还有时间撤离中心炮击区域。
杨宗天说完挂了通话又接到了高地步兵连队：“派出巡逻队到正斜面和山头，搜索敌军可能的观测点。”
看起来短暂的炮击间歇其实长达10分钟，原因是飞机上的军官提出建议先炮击两侧阵地而克莱顿坚持原计划炮击。两人一度发生的争执使得后面的炮兵军官有点迟疑，毕竟这个飞机上的军官是作战群指派来的高级军官，代表着整个支援火力系统的意见。
这一点点迟疑挽救了魏连长手下很多人的命。最后克莱顿赢得了胜利，155毫米火炮和203毫米大炮在确定了射击诸元之后开始了最大射速的轮番射击。两种火炮的爆炸火光很容易分辨，飞机上的军官根据自己的观测分别给两个炮群指示着目标。
当第一轮203毫米炮弹落到镇里的时候杨宗天想死的心都有了——今晚真是连续的犯错。他刚才的决定把魏连长的部队直接送到了空旷的街道上被炮弹屠杀。直到惊魂未定的魏连长向他报告撤退基本顺利只有很少伤亡的时候他才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不管怎样，人算是撤出去了，敌军这次炮击耽误的时间有点长，不论有意无意，他们都失去了一次摧毁自己步兵的大好机会。自己现在无论是打自己耳光还是惊慌失措都于事无补。
没有了失去步兵主力的危险，杨宗天开始把注意力放到了两翼上面。指挥组一分为二，一半留守在危险的房子里面，毕竟固定电话线还需要人值守。杨宗天则带着一个准尉和两个士兵上了幸存的一辆指挥坦克。
随着炮击的进行，现在敌军的节奏也有一点点的乱了，不可避免的，不同口径的火炮开始交杂在一起。杨宗天的指挥坦克先是向上游开了两公里离开了炮击范围，然后才折返到了左翼的甲高地——两侧的高地为了呼叫方便已经被分别取了甲，乙代号。
“高地上还有谁？”杨宗天直接找到了甲高地的指挥官。
“只有在警戒位置上的人了。”原本属于三连的一个少尉排长汇报道：“如果敌军步兵进攻，他们会发射信号弹。”
“我要你的人搭载坦克和装甲车再后撤一点。”杨宗天大声说道：“坚持到天亮！”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4点过，如果敌人的炮弹足够，那么保持一定频率，等待5点过第一丝的晨光出现，敌军快速攻占高地，自己要夺回来的话，就要迎着阳光去攻击高地上的敌军了。这真是一个让人不爽的发现，但事实就是事实，现在他已经被敌军拿回了主动权。
“长官，乙阵地的消息。”通讯兵拿来了记录的讯息。杨宗天一看，脸色更加不好了——根据电文的消息，乙阵地遭受了损失，一辆装甲车，一辆坦克被直接摧毁了，可能因为没有即使撤出燃烧的阵地，敌军一次齐射准确地覆盖了他们。除了被直接击毁的车辆，还有很多车子被震坏了履带，或者人员受伤。
应该怎么办？杨宗天在心急如焚地算计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遭受着损失，是执行原来的计划，还是另寻办法呢？现在留给他的选择貌似并不多，不过打仗有些时候虽然像下棋，但是又和下棋有所不同，棋是死的，有回合，有规则，作战却不是，你必须针对敌人的行动做出最快最恰当的反应。
“要不要呼叫营长？”那个指挥组里的准尉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他的意思比较明显，既然代理的杨宗天犹豫不决，请示正牌的营长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用了。”杨宗天断然拒绝。随后他要求三连的坦克部队立即开始清点装备和弹药，说完转身就去了魏连长所在的位置。
“老魏，我再给你一个排，你能守住小镇多久？”杨宗天问道。
魏连长听出了这话的言外之意，他有点不敢相信地瞪着杨宗天然后说道：“一天，也许。”
“加上我的一排呢？”
“那就不好说了。”魏连长笑了：“半天？”
杨宗天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个自己还不知道大名的连长算是给自己下了保证书了。
落实了这个事情之后，杨宗天拿起望远镜看了看笼罩在一片炮火中的小镇，现在敌军的炮火开始向两翼的高地延伸了。片刻之后，下定决心的他下达了一个间断的命令。随着这个命令，所有两翼的部队都开始后撤，唯独魏连长的步兵开始派出小队人马进入了已成废墟的小镇。
在后撤到4连出发阵地的一个帐篷里面，蒋林撑着头听完了杨宗天的最后汇报。
“命令是我下的，如果您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会记录在案。”杨宗天说道。
“你小子还会搞这套了。”蒋林笑道，对一边记录的军官说道：“写，我的命令，同意杨宗天的作战意见。”
说完之后，这个面色苍白的指挥官挥挥手：“我睡觉了，完事了叫我。”
杨宗天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出了帐篷。在外面，他的16号车以及整个一排已经整装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