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营屯正坐落在猫耳山的山脚下,大概也就七八十户人家的样子。是那种典型的东北小村落。许朔到的时候正是午饭时间,一望无际的雪白旷野里,几十户人家都升腾起袅袅炊烟。许朔看着竟然也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诗情画意。当然,许朔是真的说不出来。诗情画意就像运气一样是和许朔不沾边的事情。许朔就曾和曹大有说过,学过的古诗万万千,但拌着饭吃下去的也有千千万。唯一剩下的就是那首鹅鹅鹅,还是因为背诗的时候偶然想起了烤鹅。r
许朔下了车后足足走了半个小时才到了东营屯的村口,也真应了那句望山跑死马,看着就在眼前的村子,走起来竟然这么远,村口有个小小的食杂店,许朔心想正好饿了,不妨买点东西填填肚子,也顺便打听一下关于张三瞎子的事情。r
食杂店的老板像所有东北人一样热情好客,捡了一大堆吃的喝的放在许朔面前。这种小地方也没办法考虑是不是过期食品了,许朔好歹吃了点,剩下的也只好掏钱买下来都装进背包里。心里想着,这老板也不知道是太热情还是太长时间没开过张了,见了一个主顾就拼命推销。大概是觉得许朔是个大主顾,许朔又曾对老板说自己父亲是张三瞎子的故人,于是老板闲来无事就给许朔讲起了张三瞎子的事。r
解放初东营屯因为太偏远,一直都没个学校,直到七十年代才在一个村子里走出去的干部支持下建起了一所小学,校舍是土坯房,黑板也是用泥巴磨出个光面涂的墨汁。可学校建起来了却迟迟不见有老师来,都是东营屯地方太小太穷,上面派下来的教师听说是来这教书,宁可不要工作了也不肯来受这份罪。直到后来来了这个张先生。r
老板说整个东营屯的人都特别尊敬张先生,从不叫他张三瞎子。张先生不仅有学问,是大学生。人也特别好。当年有好多家都想把姑娘嫁他,可他从来都没相看过。听说他当初来这里教书就是因为感情上的原因,据说原来的对象跟了别人,他受了刺激,不想再留在那个伤心地了。不过那一点也不影响他教书的水平,几十年间不知给东营屯培养出多少个大学生。直到后来出了那个事情。r
食杂店老板说到这里似乎忌惮些什么,嗫嚅着不肯说下去了,许朔见状忙又甩了几张大钞出来,说:“老板您放心,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很快走,这钱您先拿着,只要给我安排好吃住就行。多余的算交您这个朋友了,有什么事不能和朋友说的呢?”老板的目光显然是给这几张大钞吸引住了,接钱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嘴里不住的说着,“没问题,没问题,只要小伙子你不嫌弃,就住我们家吧,家里没有女人,就我和孩子两个。住着也方便。吃住都不算事,包你满意”。r
许朔看着觉得好笑,大概是这老板个把月才能收入这几百块吧,含糊答应着老板,就又问他后来出了什么事情。r
老板还是有些犹豫,看了看手中攥着的钞票,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让许朔坐了下来,“小伙子,那件事俺们村里的人都不愿意提,更别说和你这个外人了,哎!行吧,算我贪财了,我就给你讲讲吧,其实俺也只是知道个大概,细情整个东营屯都没人知道,除了张先生,只可惜他已经疯了,魔魔怔怔好些年了”。r
“你看见后面这座猫耳山了吗?山高林密,东营屯虽然就在山脚下,可真正进过这山深处的没几个人,知道为啥吗?老辈人留下的规矩,说是那里面有不好的东西,不是山熊,老虎什么的,要比那可怕几百倍,几千倍。虽然有这些规矩管束着,多数人都老老实实的。可还是总会有个别的年轻人犯虎劲,非要进猫耳山深处去看个究竟。俺知道的就有好几个,他们一个都没回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只知道人就那么没了。”r
许朔一愣,“一个都没回来,失踪了还是死了都不知道?难道就没人进去找过吗?”老板叹了口气,“当然有人找过,可是进到山里没等走多远就给吓回来了。一个个的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多胆大的汉子进去过一次都会像变了个人一样,以后连夜路都不敢走。别人问他们也说不清见到了什么,提起来就是一个劲的浑身发抖。幸亏是每次去找人发动的人都挺多才没出大事吧,那些没能回来的,都是自己单枪匹马进去的,凭着一股子热乎劲,可能后悔都没机会了。”r
老板似乎都被那些人的恐惧传染了,浑身也开始瑟瑟发抖,“你要找的张先生,也是进过一次猫耳山才变疯的。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张先生怕学生冻着,就在教室里套了个炉子。这穷乡僻壤的没处去买煤,其实就是有也没钱买,张先生从来不和学生收钱,炉子弄好了天也开始冷了,张先生就带着学生们在山根捡柴禾,他也一再告诫那些学生们不许往山里面走,就在附近检点柴就行了,结果后来还是出了事情。”r
“那时候山里已经下了两场大雪,柴不好捡。天擦黑了才好不容易捡够,张先生这时就忽然发现少了两个学生,那两个孩子是班里最调皮的也是张先生最喜欢的。张先生一直认为调皮的孩子教好了会更有出息,他来不及回来送信,就安排班长把剩下的学生带回去,顺便通知那两个孩子的家长。然后自己一个人进山里去找那两个孩子。”r
“那两个孩子的爹妈知道孩子可能进了猫耳山深山老林里当时就懵了,差点昏过去。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最后还是在村长的安排下才组织了几个胆子最大的小伙子进山去找人。冬天里的猫耳山本来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地方,有熊,有老虎,还有不知道多深的雪窝子,更有能把人吹成冰棍的白毛风,虽然村长知道张先生他们可能是凶多吉少了,还是带着那几个人进了山。“r
“村长挑选的都是精壮精壮的小伙子,还带了几支猎枪,带了好几条猎狗。人多胆气壮,再说张先生又是人人都敬重的老师,几个人都是心急火燎想快点找到张先生和那两个孩子,毕竟是在猫耳山,是在冬天,又是在晚上,这几样那个都能要了人的命。”r
“村长他们走了大概一两个钟头吧,就看见了雪地上一大两小两行脚印,看脚印的方向还是在向山里的,应该是张先生发现了那两个孩子的脚印顺着脚印在追踪。村长忙叫大伙加快脚步,顺着脚印的方向一路追了下去。”r
“追着追着,就有一个小伙子对村长说了,你看这脚印不对了,刚才是一大两小,现在怎么三个都是小的了,而且其中一个还小的离谱,就像是老辈人的三寸金莲留下的,村长一看也呆住了,真是这回事,那张先生的脚印呢?多出来这个小的又是谁的脚印?几个人饶是人多也不由得心里发憷,猫耳山本来就是个祖辈传说中的凶地,如今出了这么怪异的事情更是让这几个人从心往外的害怕,身子都抖成了一团,这时候,猎狗忽然就停住了,一个劲的低声哀嚎,再也不肯往前走一步了。”r
“村长所带的猎狗也都是正当壮年的好狗,就是遇见熊和老虎也能斗上一阵的,这时忽然不走了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让它们真正惧怕的,村长他们就把带着的手电打亮了往前照,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把大伙的心都吓出来,就见前面一片空旷的雪地上站着一个像是女人的东西,说站着不对,应该是悬浮着,一身被雪映的惨白惨白的袍子直垂到脚下,那头发也是披散到脚下,山风吹过来头发随着乱飘,露出来的脸却是漆黑的,手电光照在上面像是直接被吸收了,一点也看不见五官,就好像脸的位置就是个黑洞。村长他们抖得的牙都快磕碎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大伙才清醒过来想往回跑。”r
“村长还没等跑,忽然就发现那东西黑洞洞的脸上亮起了两点红光,好像是两个血红的眼睛,看过那双眼睛村长的脑袋就懵了,迷迷糊糊的竟朝着那东西走过去了,这时候忽然从旁边的树丛里窜出一条黑影,一下就把村长撞倒在雪地里,冰凉的雪灌进脖子里,村长一下子就清醒了,回头看看撞倒自己的人,正是张先生。”r
“这时候村长也明白了,那东西会迷人的心智,不由得由惊转怒,也顾不得看张先生是死是活,抄起猎枪就对准了那个东西的脑袋,村长的枪法那真是没的说,呯的一枪正打在那东西的头上,就只看见那东西的脸上金星乱冒。好像那东西的头是铁做的,村长那条猎枪的子弹可是分瓣的,轰在铁皮上也要打出一圈窟窿,那东西愣是没点反应,反而还向着村长他们飘了过来。”r
“村长这下可傻了,连猎枪都伤不了那东西分毫,还能想什么啊,赶紧招呼人背起张先生就跑,这才看见那几个大小伙子好像都没了反应,一个个傻呆呆的向着那东西凑了过去。村长明白这一定是被那东西迷了心智了。都是自己带出来的,伤了谁自己都不好交代,咬咬牙干脆和那东西拼了。倒拖着猎枪就想冲过去。”r
这时候村长听见身后的张先生忽然声音微弱的说了一句,火,它怕火!村长一下明白了,摘下自己的棉帽就用火机点着了,远远地正甩在那东西的脸上,只听见一阵尖细无比的惨叫声,倒像是磁带快放时含糊不清的某种诅咒。伴随着一阵难闻的焦臭,那东西的白袍和头发一起烧了起来,火势那叫一个旺,足足烧了半个多小时,火一烧起来那几个小伙子都像从梦中醒过来的一样,懵懵懂懂的。直到村长叫他们退回来才彻底清醒。”r
“火着起来后村长就赶忙回去看张先生的伤势,看来是太累了,又受了太多惊吓昏过去了而已。倒是没什么大碍,那几个小伙子也围拢过来,听完村长说他们刚才的样子,各个也都心惊肉跳,幸好有张先生的提醒。否则还不知道后果如何呢。心里也是更加感激张先生。烧着那东西的火势后来越来越小,直到熄灭后村长他们才敢凑过去看究竟那是个什么东西,发现雪被烤化了一大片,水渍里只剩下了一些黑色的残渣。村长他们也都判断不出那是种什么材料。”r
“村长想等张先生醒过来再问问那两个孩子的下落,无奈左等右等张先生都醒不过来,只好叫人抬着张先生往回赶,毕竟经过这一场凶险,谁也没有勇气再在猫耳山中寻找那两个孩子了,半路上张先生倒是醒过来一次,村长问他那两个孩子的下落,他一听就浑身抽搐,只说了一句雪化了就又昏了过去,村长怎么也想不出雪化了和两个孩子的下落有什么关系,只好先把张先生抬回村再说了。”r
“回村之后张先生就一直昏迷不醒,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没用,直到七八天之后的一个下午,负责看护张先生的人打了个盹,醒来就忽然发现张先生在床上坐了起来,眼睛变得血红血红。”r
“负责看护张先生的人正是那天晚上进山的一个小伙子,当时就吓得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后来他对人说,张先生的眼睛,像极了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个东西血红的眼睛,张先生一定受到了那东西的诅咒。”r
“张先生醒过来就开始变疯了,嘴里不停地说着雪化了,他们都化了一类的胡话,还说有好多宝贝,都是他的。别人都以为那是受刺激过重所说的胡话,又过了没几天,张先生的眼睛由红转白,就此失明了,后来听说这件事的人就都称它张三瞎子。”r
“这些就是俺知道的关于张先生的所有事了,”老板对许朔说,“还是从老村长那听来的,俺也分不清真假,我就这一说,您既然是张先生的故人之后,也就听听吧。”r
许朔正想说点什么,就见门帘掀开,老板的儿子跑了进来,进门就大叫,“爹,张先生又发疯了,跑进猫耳山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