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众人震惊。
被按在另一条老虎凳上的张忠胜看着和他并排趴着的范三爷,心里那个苦那个涩那个感动,无法用言语形容。
碍着军规,三爷罚他他服。他是将军知道军法对军队的重要性,所以他犯了受罚他没有怨言。
可心里终究是不舒服的,尽管打小就知道三爷公私分明、治军甚严,当他跪在地上被手下围观的时候心里还是怨的。
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为了谁?抓住了山猫,免于被罚的是谁?最大的军功得的是谁?又是谁将再次威震朝堂让百官敬畏?
他设身处地的为三爷着想,三爷倒好不但要罚他还要翻倍,不但要翻倍还要他在众目睽睽下受刑,挨打都是次要,板子皮鞭轮番上阵之后,身上连半寸好肉都不会有,又哪来足以护体的衣衫?
这是身体和心理双重的折磨,双重的羞辱,他怎能不怨?
可他没有想到三爷会和他一起受罚,一起受痛,一起羞,一起残。三爷犯了什么错要受这样的罚?他堂堂皇子、铮铮铁汉、三军统领陪他受罪……
他心里难受得很,却突然明白了三爷。
法不能废,情不能丢,威一定要立。
三爷罚他是维护军法的尊严,三爷陪他是全两人十八年的情义,三爷坚持在众目睽睽之下,是告诉大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是为了告诉大家,为别人好要先找对方法肆意妄为带来的或许就是灾难。
比如现在,他成功的抓了山猫也让叶柒柒受了罪,可三爷却要和他一起被打残。如果失败了,叶柒柒身死,山猫逃亡,或者山猫顺利掳走了叶柒柒,那等着他和三爷的将是什么?
太子在等着抓三爷的把柄,皇帝在等着山猫人头落地的消息。还有等着火药配方时刻准备着再次进犯的齐越……
张忠胜越想越是后怕,他后悔了,深深的后悔……
行刑板重重的落下,砰的一声落在三爷伤没好全的后背上。他看见三爷咬了咬牙。又一板子落下,他看见三爷紧抿了唇,再一板下来,没有啃声的三爷满头满脸是汗。
一板又一板接连不断,张忠胜就哭了出来,流血不流泪的七尺男儿,孩子一样的朝着三爷嘶吼着忏悔:“我错了,三爷,我错了。”
紧咬了牙关的三皇子偏头朝张忠胜一笑,笑容里是肯定是赞赏:“错了,我们就一起改兄弟。”
一声兄弟,两汪热泪。
张忠胜哭了,叶柒柒哭了。围观的人竟也都是动容。那些分明是来看热闹的人,莫名其妙的被上了一课。
这一课让他们知道了什么叫铁血军人,什么叫侠骨柔情。
叶柒柒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三爷能在钦差亮出黄明金牌之后还自信满满的和李淮安叫板。
因为他早就知道他手下的一兵一将对他都是绝对的忠诚,那忠诚不仅仅是因为军法,不仅仅是因为地位,不仅仅是因为军令如山。
她看见围观的将士们都低下了头不忍心去看,她看见那些刚毅的脸上全写满了心疼和不忍,她看见行刑的兵握板的手不停的发颤。
她对范三爷再一次肃然起敬。
怪不得太子将三爷视为眼中钉,这样太子想尽了法子也要除掉他,这样强劲的对手谁逢上了谁不肝颤?
叶柒柒感动理解,更多的却是担心。
这样的打法,不消再行鞭刑两人就都要残。就算再有道理再要立威再全情义也没有这样的打发。
她抽身出来,打马往知州府飞奔。
能阻止这一切的只有六皇子,他手里的圣旨,不仅能打恶霸斩贪官,还能褒忠义,扬德善。
张忠胜这事儿虽有违军法,却也全歼了细作,保全了机密。应该能够得上将功赎罪的标准了吧。
叶柒柒不会骑马,追出来的亚楠也不会。
好在马儿还算温顺,虽说不服叶柒柒和亚楠的驾驭不断的扭腰撩蹄子,可在叶柒柒和亚楠野蛮的鞭打和驾驭下,总算有惊无险的将在马背上歪歪斜斜的二人带到了知州府。
叶柒柒顾不得和马儿周旋时磨破了大腿内侧的痛,翻下马就往衙内飞奔。
有衙役上前来拦,亚楠拳脚一上连金错刀都不用出就全部摆平。
她冲进后堂的时候,六皇子和账房先生正在核查全州的账。叶柒柒冒冒失失的闯进来,拉了六皇子就往外跑着实吓了满屋的先生一大跳。
有人强闯知州府,衙役们也全体出动将屋子团团围了起来。
六皇子无奈一笑,反握住叶柒柒的手停了下来,他挥手让衙役们全部退下,然后才温柔的看着叶柒柒水汪汪的大眼平缓的问:“别急,出了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那干净舒缓的眉眼,温润平和的气度带着能抚慰人心的魔力,他身上的伤分明也没有好全,可他简单的往这里一站,那气度模样就完美得让人惊叹。
叶柒柒不由得就平静了下来,她看着周围低头查账耳朵却竖了起来的人们,让他去救三爷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来。
所以,她说:“三爷重罚张忠胜,四十军棍加六十军鞭,行刑的人全力以赴不留情面。”
六皇子虽说没去军队历练,对军队那些刑罚却也是了如指掌。
三哥这哪里是在罚,根本就是要命。
可他为什么要去救张忠胜?别说那天他抛开气度抛开尊严几乎是哀求着他去救叶柒柒他却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只说他用通敌叛国的罪名威胁他不让他救叶柒柒,只说他下令手下对他格杀勿论他也没理由去救他。
更别说,他和三哥原本也不是一个战线的人,同为俾睨天下的皇子谁不觊觎那手握天下的高位?
既然早晚是敌人,那现在让三哥亲手要了左膀右臂的命,伤了忠义候、定国公、恭亲王以及欣贵嫔的心有什么不好?
可叶柒柒开了口,他看着她满是哀求的晶晶亮亮的眼睛,听着她信任依赖的语气,捏着那微微发抖的小手,就果断的点了头:“好,我去救他。”
快马加鞭的赶回去,板子已经打了一半,围观的将士跪了一地,连府上的下人都跪在地上哀求住手。
三爷却依旧不松口,板子也依旧不断的落下。两人臀部的伤,谁都不忍直视。
六皇子翻身下马就掏了圣旨,将功抵过的令一下,大家都欢呼了出来。叶柒柒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范三爷,那心疼的眉眼看得三爷心里发甜,看得六皇子五张泛酸,嘴里发苦。
他看着被叶柒柒果断甩开的手,回想着那绵软柔和的触感,眸光就湖水般深邃起来。
她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或许,他应该揭开三爷的短板,让叶柒柒知道她要的,三爷永远都给不了。
三爷和张忠胜的伤都没有叶柒柒想象的重。
打人有打人的技巧,控制臂力角度和着力面的话,看上去就会很严重实际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疼。
三爷和张忠胜在军中都是受人爱戴的,这次犯的错在他们心中也没有那么严重。所以,执行的人用全力挥起了军棍又用全力控制了落下的力道。
为此有人拉伤了手筋,如此一来,谁敢说他们打人的时候没有用全力?
叶柒柒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很是有些哭笑不得。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让三爷和张忠胜英雄到底。
被打四十军棍、六十军鞭,没有残废没有重伤涂点金疮药就能重新生龙活虎。
如此一来,传为美谈的就不仅仅是三爷的铁面无私和重情重义了,还有那神乎其神旷世难见的武艺。
如果遇到善于渲染和加油添醋的人,早有战神之名传出的范三爷估计会升级成战斗圣佛,不仅能征善战还有七十二变金刚护体。
虚惊一场的叶柒柒翘起了唇角,饶有兴致的打趣趴在床上的范三爷:“装得还挺像,又是咬牙又是抿唇又是满头大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断了筋裂了骨。”
范三爷冷嗤一声,哼道:“没良心的女人。”
这话叶柒柒不爱听:“什么没良心?要不是我请来六皇子,你现在还趴在凳子上受刑。带尖的生铁在皮鞭上嵌成了刺猬,六十下下去,我看你残不残。”
不说六皇子还好,一说起老六,范三爷满心都是别扭。
叶柒柒不知道老六救他和张忠胜要舍弃的是什么,范三爷可清楚得很。他能舍弃这天赐良机,为的不过是顺叶柒柒的心。
老六对叶柒柒,比他想象中的真诚用心。
三皇子冷了脸,没有说话。他还生着叶柒柒的气,又吃着六皇子的醋,还等着叶柒柒详细的全面的解释。
可他又担心在他和叶柒柒别扭的时候老六乘虚而入,所以,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是不是应该放下应该忘记,只抓紧了叶柒柒的手就好?
范三爷叹了口气,翻身面对墙壁。
他的心很乱,他一时过不去那道坎。他受不了叶柒柒践踏他的好心,受不了叶柒柒对六皇子的亲近和依赖。
叶柒柒看着三爷血肉模糊的后背,最终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两人越隔越远,一队飞驰的马车却越来越近,他们不眠不休披星戴月,全速往甘支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