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黄文波的“偶遇”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星期。
刚开始她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勉强和他点个头当打招呼,谁知他得寸进尺的凑上来套近乎,请吃饭,约看电影什么的。她便再不敢给他好脸色了,遇到连头都不点了,只做没看到,快步擦身而过。这么几次过后,不知道黄文波是真识趣了,还是有了另外的盘算,没再故意凑上来了,只做是同路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让她心里很烦,满心想着巷子里再来几场械斗,把他给吓跑了事,可偏偏那段时间都风平浪静的。
而一想起械斗,她便记起了那个忘恩负义、顺手牵羊的臭小子叶君陶,记起了他,自然想起那让她肉痛的2000大洋——她一个多月的生活费……
于是,那些天她都是吃着汤面和冷冻水饺度过的。
郝相思膈应她:就当是花钱买教训。
她却只是笑笑,没办法对一个孩子真的恨起来。
倒是黄文波那番动作渐渐地让她觉得他像个变态跟踪狂,更加警惕起来。
好在他们两闹掰后,趁着公司重新录员工联系号码她换了手机号,不然她可能还要担心下“午夜凶铃”的可能性了。
她心里焦躁不安,却始终没有找到一劳永逸的方法。
直到那天……
八月五日,立秋。
午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一直到下午下班前才停住。
即使早晚已经开始变得凉爽,在办公室里吹了一天的空调,走出门,还是会觉得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在雨后潮湿的空气包围下,更是觉得燥热。
她从罐头似的公车上挤下来,闷出了满头满脑的汗,再在蒸笼一般的水泥路走上一段,后背立马就汗湿了。偏偏湿漉漉的地面让她没办法走快,一步步慢慢蹭到巷子口的时候,背上已经湿透了。
下雨天,巷子里的住家几乎不出门,巷子空落落的,走路似乎都能听到回声。
她从下公车起,就一直觉得背后毛毛的,有被人盯梢的感觉,直到走进了巷子,她才终于确认,身后确实有人跟着!听脚步声,还是个男的!
想到黄文波那跟踪狂似的尾随,她只觉得身上的汗瞬间凉透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顾不得去确认那人是不是黄文波,也顾不得去想那人是不是路过的,她生平第一次在湿漉泥泞的路上健步如飞。
她一路快走,那人始终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好不容易进了自家院子,那人竟然也跟了进来,而大小黑却不知道跑去哪里了,竟然没有出现!
那人又跟着她进了单元,她不敢回头多看上一眼,强忍着慌乱,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上跑,一边抖着手去掏钥匙,一边自我安慰,这里是自家地盘,有什么事她只管大叫,保准那人扭头就跑。但再怎么想,心里还是慌还是怕,一直到了自家门口,钥匙还是没摸着。
耳边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心一急,把包拽下来拉得敞开,就差没往外倒地翻找了一通,终于把钥匙找着了。
她欣喜地拿钥匙去插锁,却猛然惊觉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停住了,她整个人也被阴影笼罩。
她全身不由自主地一抖,钥匙脱手,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身后的人身体逼近,她反射性地往前躲,整个人差点趴在了门上,眼一闭就打算放声尖叫,耳边却听到一把陌生中又带点熟悉感的沙哑嗓音,说道:“钥匙,不要了么?”
她连忙睁眼,转头看去,只见脑门上贴着一块纱布的男孩正直起身子,在他摊开的右手掌心里的,正是她的钥匙。
这孩子……叶君陶?!
“呃……谢谢……”她认出了他,接过钥匙下意识的道谢后,心里涌上一股惊吓后的恼怒,“你怎么能这么吓人呢!”
他只默默地看着她,突然把书包拽到身前,伸手进去掏东西。
她还有些后怕,反射性地瑟缩了一下,差点没把钥匙又丢出去。
等他手从书包里抓着一沓红票子伸出来递到她面前,她钥匙真的又掉地上了。
“还你钱和利息,还有房租!”他这么说着。
那一沓钱,目测至少有个四五万——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却还是狠吞了一口口水。
他拿她2000块,回头还她好几万,得是百分之一两千的高利贷了吧?!难道她错怪他了?他不是偷她的钱,而是人根本是把2000块当十块钱给借了?!这孩子家里得多有钱啊,才能这么不把钱当回事!
不对,不只是还钱,还是——“房租?!”
他面无表情地点头,“你家应该还有空房间吧,不用管我饭,我也保证不会打扰到你。”
她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神展开?他这意思,是要住她家?她什么时候同意了?!他不会以为才五万块就能把她智商砸成负数吧?还是说他脑袋被砸的那一下,真把他砸出毛病了?
“等等……你精神……没问题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却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往下说道:“你要是不放心的话,锁房门就是。”
“什么锁门不锁门啊?”她终于被他莫名其妙的逻辑弄得火大,“我凭什么要让不认识的人住进我屋子啊?!”
两样证件递到了她眼前,一样是她曾经看过的学生证,另外一样是身份证,“你送我去医院那天没看么?那再看一次好了。”
她一口气被噎在喉咙不上不下,只能在心里恨恨地骂了句:“我……我去年买了个表!”
深呼吸几口——她发现自从碰到他开始,她深呼吸的次数就在增多——她从那一沓钱里大概抽了十几二十张出来,再抓着他手,和他拿着的钱一起给塞进了他书包,才松了口气,黑着脸甩手赶他,“好了,钱我收了,咱们两清!你赶紧回家,莫在这乱闹。”
他沉默了下,淡淡开口:“我没有家可以回的。”
她才不信他的,离家出走而已,怎么能说没有家回呢?敷衍道:“那你拿这些钱在外头租房去,够你租个三房两厅住上一两年了!”怀市消费不高,三房两厅2000块一个月的多得是。
“你救了我,我在你身边觉得安心。”他表情淡然,眼神却异常认真专注地看着她,如是说。
她感觉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直视他睁开的眼,果然漂亮深邃得很,她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嘟囔着:“你安心,我可不安心!非亲非故的,反正你别想!”
他就默默低了头,不再说话。
她捡起钥匙开了门,交待了句:“莫闹了哈,赶紧回家!”便拉门反锁。
进屋后,她想了想觉得不放心,凑到猫眼上往外看。见他正抱着书包,低头背靠墙坐在面对她家门的楼梯上,一双长腿伸直,把楼梯拦得满满当当。楼道里湿气又重,他穿的还是那件藏青色T恤款的校服配牛仔裤,显得有些单薄。
她虽然觉得他的样子可怜,但他到底有不良前科,17岁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怎么也是个男的,他真要动粗她哪里有本事防得住?她不敢冒险,也不认为他真的会一直在门外守着,转头便把这事丢到了脑后。
等她正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门被敲响了,门外有人叫:“小顾!在家吗?睡了没?”
是许姐!楼上小胖子他妈!打牌回来有事找么?
“在呢!还没睡!许姐你等会啊!”她应了一声,忙拿钥匙开反锁拉门。
拉开门,她顿时愣住了。
叶君陶坐在楼梯上,两眼直直地对上她的视线。
许姐叫门正是因为他,“晨曦,要不要报警啊?你家门口有个男娃呢,脑袋上还带伤,我问他莫都不说,不会是哪里医院跑出来的吧?”
她强笑着安抚下许姐,“许姐,不用了,这孩子我认识的。我同事家孩子,说今天要过来借住的,我刚才在书房打游戏呢,可能没听到他敲门。还真是麻烦你了!”然后对着他皮笑肉不笑地道,“真是个傻孩子,也不知道多敲一会。快过来吧!”
他便起身拍了拍裤子,走来门边。
等许姐上楼,听到楼上传来关门声,她笑着的脸立马冷了下来。
“和你说的话你听不懂吗?”她咬牙切齿地低声质问,“叫你回家,你在我家门口守着算什么?!”
他仔细看了看她的表情,哑着嗓子轻声道:“我说了,我没有地方去的。”
“你有钱,什么地方不能去!”
“你家不让我进!”
她一口气又被噎在了嗓子里,努力深呼吸几口压了下去,她冷声道:“你爱待哪儿待哪儿,反正我家你别想!”
他便低了头,默默地走回楼梯边抱着书包坐下,不再多说一句话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猛地灭了,她盯着楼梯上那一团模糊的影子狠狠一咬牙,把门拉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