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晨曦才挂了电话,路边的白炽路灯便亮了,这会儿才七点过,时间还早,不过因为下雨,天黑得早了。
刚为了接自家太后电话,才紧走了四五步,腿上便溅了泥,那几点泥衬在被灯光照得白花花一片的小腿上,显得尤为刺眼。
她抬头看看雨有些小了,腿上反正也是脏了,索性收了伞,提着蛋糕,头一低,冲出了屋檐。
从她现在站的三层小楼前,越过一条小道口一座小楼再过一条小道口,最多七八米,十来步的路,她闭着眼都能走过去,可她才迈开一两步,便身子一转,斜斜冲着后面那座小楼过去了,手往墙上一撑,好歹稳住了。
一群人来势汹汹地从小道中涌出,她差点就和人直接撞上了。
这群人不下三四十个,几乎个个手里提着家伙,大至手臂长的钢管,小到匕首。那提着钢管的,钢管的一头拖拽在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听得她心头狂跳了几下。
前面有一半左右的人,冲出来之后停都没停一下,顺着巷子两端散开了,剩下的一半等在了道口,一名穿着花衬衫,留着板寸的男人破开人群走到了最前面。那男人身材壮硕,硬是把好好的休闲衬衫穿成了紧身衣,袖子挽了,胸前三颗扣子没扣,大敞着胸口,带着满胳膊、满胸口的纹身,那满脸的凶相看得她心中又是一紧。
“噗!”地一口,那男人吐掉一口槟榔,反手便扇了身边一人的后脑勺一巴掌,转过身又是几脚踢出,他身后站最近的几人无一幸免,都低头默默地受了,大气不敢出一声。
那男人一边踢人一边骂道:“都他婆婆的饭桶!连个儿儿人(方言,就是小屁孩)都能跟掉,老子要你们管卵用!”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那男人才收了势,凶狠地吼了句:“都站这里做莫?眼珠子瞪大点给老子找去!”
剩下的一群人才轰然散了开来,一眨眼便只剩了那男人,还有围在他身边的三个人。
那看来是混混头的男人从兜里掏了槟榔出来丢进嘴里嚼,嚼没几口,又是“噗!”地一口给吐了,嘴里含糊地咒骂了一句:“贼日的杂种!老子擒到你有你好受的!”
怀市一直以方言众多著称,俗语说是“十里不同调”,亏得顾晨曦是本市人,男人说的方言又正巧是和她老家浦县相邻的溪县的话,她才听懂了,这伙人是在找人。她想到她接电话那会,似乎确实有人影从眼角余光中闪过。从她接电话到现在,也就一两分钟的事,想来那逃跑的人肯定是没走远的。想归想,她是不会脑残到插手这事的,而那伙人更是不会过来问她的。
虽然笃定那群人会当自己不存在,她还是直等到这群混混都散了,才小心翼翼地从角落里移出来,低着头往院子大门走去。
这些人,这些事,正是普通人不会选择天平巷住的原因。
说实话,最初住进来那两年,饶是她胆子比普通人大,从小到大也见过无数次打群架,可这种阵仗的,她还是免不了的见一次被吓一次,心中更是为了自己的莽撞和贪小便宜后悔得不行,整天惊弓之鸟似的,即便进了家门,也是随时把门窗锁得死死的,连看到熟人敲门都不敢轻易开。
后来多亏了杨叔和一些邻居的照顾,加之这几年看多了,知道那些人因为一些缘由,即便再嚣张的也绝对不会动天平巷的住户,反而因为有他们,这巷子没有小偷抢劫之类的出现,比高级小区还要安全,她这才渐渐安心住了下来。
不过,她的接受能力强,不代表家里二老也会认同这样的安全性,是以这巷子里隔三差五便会闹场械斗的事,她到现在都没敢和父母说。而就那么巧的,每次父母上来住那几天都很平静。邻里谈不上热情,但也不失亲切,时间久了,才让父母稍微安了心。
曾经巷子里某位大婶为了安抚吓坏的她,将他们这些住户和这些混混,比作麻将桌上的条子和万字,说是虽然都在一张桌上,却永远斗不到一块去的,让她只管当热闹看就是了。这比喻也说得过去,但她老觉得不甚完全。
后来,终于让她找到了一个自觉最恰当的比喻,那就是“平行空间”!
她这么和郝相思说的时候,被郝相思嘲笑说玄幻小说看多了,可她觉得这是因为郝相思没有亲眼看到,那些老住户不论男女老少,都能面不改色,甚至嬉笑着从械斗阵中从容穿过而毫发无伤的“特技”,不然她绝对会和自己一样,不自觉地冒出,“这个世界玄幻了”的念头。
院子的地基起得高,从路面到一楼地面起了一米多高的阶梯,据说是因为沿河风光带修好前,为了防涨水的缘故,正靠河边的一溜屋子都是这样。
院门那儿为了方便车子进出,还起了一道斜坡。
顾晨曦几步走上斜坡,伸手触到院门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一松劲,小腿便开始泛酸,她苦笑,还是不够淡定啊……住了这么久,她觉得自己虽然比不过老住户的大胆、淡定,至少是不会像最初那样害怕了,可是真碰上了,还是会控制不住地紧张、打颤。
抵着门深吸了一口气,她才使了力去拉院门。
“嘎啦”一声,半掩的铁门被拉开了,她侧了身正要闪进门,身后传来的话,让她顿住了身子。
“昆哥!那院子门没关!我进去搜搜?”
一名黄头发混混一只脚踏上了台阶,转了头看向那叫昆哥的领头混混,等着指示。
她知道自己这会赶紧进门是正理,可被那人的话一吓,身子竟使不上力了。她不由地心中狠狠鄙视了自己,努力深呼吸想要恢复正常,却突然有湿润又冰凉的物事在她的小腿上接连顶了好几下,让她又是浑身一僵。
她忍住心惊低头一看,顿时哭笑不得,两只半人多高,雄壮威武的大狼犬,正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大脑袋对着她手中拎的蛋糕盒子,上上下下嗅来嗅去,那湿润微凉的鼻尖不时擦过盒子顶在她的腿上。
见她低下头看过来,两只大家伙抬起脑袋,吐着舌头开始死命地摇尾巴,于是她因为被吓到而生出的怨怼,瞬间被大家伙们的卖萌击散了。
这两只大狼犬是三年前被杨叔抱进院子的,名字还是顾晨曦起的,很俗的大黑和小黑,黑背是大黑,昆明犬是小黑。刚来的时候还是两只胖嘟嘟的小狗狗,半年多的功夫就吹气球般的长壮实了。
杨叔用训练军犬的法子教的它们,想逗狗的无一不受到了惨痛的教训,但奇怪的是,从这两只狗进院子起,就和她亲近,羡慕死了巷子中其他想逗狗的小孩。她却自己也都莫名其妙,只能说自己从小就喜欢动物,很有动物缘。
她这和大小黑大眼瞪小眼,那头沉默了一会的昆哥终于说话了,“搜卵!你癫了?不晓得规矩了?”让她有些意外,但又在意料之中。
那名要上台阶的混混正被那昆哥一把扯了下去,一拳头砸在脑袋上,那昆哥似乎不过瘾,黑着脸抬脚又踹了过去。
大小黑听见有不善的声音,瞬间收了卖萌的样子,从门里窜了出来,挡在她顾晨曦身前,伏低身子,低咆着瞪着外来者。
大小黑的块头和凶狠让几人霎时凝重了表情,三名小混混如临大敌一般,不动声色地移动了位置挡在了昆哥身前。那昆哥两眼在顾晨曦和大小黑身上扫视了一圈,二话没说,竟然转身就走了,三名小混混楞了楞,连忙追了上去。
转眼间,巷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若不是被路灯照得白花花一片的地面上,那墨点一般的两块槟榔渣,刚才的一切似乎都是梦一场。
顾晨曦看着那几人离去的方向,心中对那些有关杨叔的传言又多信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