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晨曦进房之后，闷声不响地抓过抱枕狠狠揉打了一通，躺倒在床上发愁。
小市民就是小市民，十几二十万的债就足够人求爹爹告奶奶，那些有钱人开一瓶酒买一个包都不止了！
手机一闪一闪亮起来，嗡嗡震动着在床上打转，顾晨曦抓过来，按了接通，有气无力的先声夺人：“我刚和家里人商量完事，真累了，你让我喘口气……”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叶君陶闷闷的声音才传了出来：“我又没说你什么！”
等你说了我又要割地赔款了！顾晨曦心里腹诽着，嘴上飞快地承认错误，“好，我不对，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切！”叶君陶嗤笑一声，明显识破了她的意图，没打算和她在小事上计较，放缓了调子，懒洋洋地问道：“到底什么事让你这么费脑子了？”
他放缓放柔的声音实在是很有安抚和诱导的效果，顾晨曦听了忍不住就冒出了倾诉的欲望，“还能有什么事？不是钱就是人呗！”
“有人要你家赔钱？”叶君陶反应奇快，快得让顾晨曦怀疑是不是自己之前有说漏嘴过，愣愣地回想了一下确实没有，才不甘不愿地承认：“猜得真准……”
“就只要钱？”
“不然还要什么？”顾晨曦没好气地反问，“光是钱就够我头疼的了！”
“头疼什么？”叶君陶疑惑不解地道，“你又不缺钱！”
“我怎么不缺钱了！”顾晨曦再次为他的金钱观感到闹心，“他们要的又不是几百几千的小数目！”
“卡不是在你那儿吗？刷就是了！”
卡？！顾晨曦心中一动，翻身起来，抓过摆在床头上的包，掏出卡包翻出一张金色的卡片。这张卡片正面是深金色的漂亮花纹和一串凸起的数字，反面是磁条和签名条，除此外再没有其他的标志，正是叶君陶他妈叶太太给的那张。
“想起来了？”叶君陶听到动静轻笑，“拿着去刷就是了！”
当初顾晨曦拿了卡回来就给了叶君陶，之后又被他塞了回来，他去大学报道时她又想还他，他还是没接，说是给她的就自己收着，他不缺钱，只让她放心用。可她从来就没打算拿出来用的，这次，要用吗？
顾晨曦狠狠摇头，犹豫地道：“他们要的不是小数目……”
“他们要多少？几百万还是几千万？”叶君陶不以为然，“那张卡几千万是刷不出来，刷个百来万的绝对不成问题。”
顾晨曦捏紧卡片，咬着唇不应声，几十万对他们来说是个小数目，但却相当于她家的全部身家啊！
她知道叶君陶对这些钱是真的不在意，也知道他让她放心用的意思，她“贪财拜金”了，反倒容易让他父母放心，不来找她麻烦，但她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要不，就当是她借的？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过了一下，顾晨曦又苦笑着自己否决了，要是数目小，她还可以说回头立马还上，但几十万，她要还到什么时候……
三年五载地拖着慢慢还？她都不确定三年后还能不能和叶君陶在一起，如果到时候真的和他分开了，她又怎么能让自己还和他牵扯不清呢？
她沉默不语，拒绝的话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叶君陶却先她一步开口了，“算了，你不愿意用就不用吧！”语气平平淡淡，没一丝火气！顾晨曦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复杂，他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大感意外，“你还有多少缺口？说来听听。我帮你凑！”
他能有什么钱？用的还不是家里的！这和让她用那张卡有什么区别……
“不用了，也没多少……”
“切！刚才还说不是小数目，这会又没多少了！”叶君陶不悦地打断她。
“呃……”顾晨曦干笑两声，呐呐不能成言，生怕说多了让他大少爷发飙。
但叶君陶今天的脾气却出乎意料的好，只哼哼了两声，说道：“懒得管你了！你喜欢折腾就折腾去吧！我先睡了！”语气虽然不好，但其中带着的那点心疼清晰可辨，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就这么完了？顾晨曦呆呆看着手机，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这两天未免也反常了吧？明明她推掉了和他们一起出国玩的事，他不是应该很恼火的么？怎么反而更好说话了？
想不通！顾晨曦也懒得去想了，他反正不在身边，就算生气了也暂时烧不到她，而且她现在也没那个心思管他正常还是反常。
翻来覆去一晚上，顾晨曦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爬起来，又和父母商量了一天，终于说服顾元泽狠一把心，把章程定下来了，就等着回乡里和堂伯堂叔还有那保姆一家谈判了。
事情算是解决了三分之一，顾晨曦便也没虐待自己，当晚放松心情睡了个好觉。一觉醒来她才想起昨晚忘记给叶君陶打电话了，他竟然也没打过来！心里觉得怪怪的，但也没想太多，吃过早饭，她便匆匆去了汽车站，上了最早一趟去小陇乡的汽车。
从蒲县县城去小陇乡，平时就要两个小时的车程，这会暴雨刚过，道路泥泞不堪，走走停停时间要多一半，顾元泽和赵英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就只有顾晨曦一个人去了。早上十点不到的汽车，到小陇乡镇上是下午两点过了。从镇上去顾家祖宅所在的荷田村又还要转次车，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车程，坐的又是改装过的小四轮，路上随上随下的，终于下车时，已经四点多了。
乡下吃饭早，站在村口望过去，一片片的炊烟都起来了。
荷田村，顾名思义，村里每家每户屋前屋后都有荷塘。因为有大片荷花田的缘故，也算得是最近几年蒲县有名的旅游景点，不但路修得不错，村里的房子也都是翻修过的，一眼望去整整齐齐，一点都看不出遭过洪灾，估计整个村子也就只有顾家祖宅年久失修才会倒了一块。
一路走来，正值初夏时节，入目的本该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景，但洪涝过后，剩下的都是东倒西歪的残枝败叶，偶尔见了几朵荷花，也是花瓣残缺，无精打采地耷拉在孤零零的杆子上。除荷塘外的大片水稻田也是泥泞一片，不时能看到田垅上摆着一小堆歪七歪八的秧苗，估计是从田里扒拉出来还有救的。
这会正是饭点，暴雨过后又还没恢复农作，顾晨曦一路走来没碰上什么人，想问下祖宅的情况也没地问，也不知道七叔公受伤了之后有没有被堂伯堂叔接回家住。
坐了五六个小时的车，她早就被颠得头昏，思考能力大为下降，她又不想现在和堂伯堂叔他们对上，干脆直奔祖宅去了。
顾家曾经是荷田村的大地主，祖宅自然和普通佃农的不在一块，穿过村子后还有五六分钟的脚程，远远地能看到两棵大槐树，树下是个大晒谷场，在过去被两三亩荷塘包围着的，就是占地将近1000平米的顾家祖宅了。
顾家祖宅是南方四合院的格局，起了外墙，进门是石子石板铺就的天井，正堂屋地基比旁边的高，要爬两三级阶梯才走到廊上，堂屋背面就是祠堂。前院左右和倒座房是一层，后院三面都是两层的小楼，天井里有一口小井，楼下有个小门出去，就出了院墙，有一段小阶梯直通后面的荷塘边。塘边铺着大块的青石板，还有口大井，是洗衣服洗菜的地方。
这种院子，前院是接客议事的厅堂和下人房，后院是主人家起居的屋子，据说人丁最旺的时候，后院是住的满满当当，如今却空荡荡的，只有七叔公守着。但因为七叔公年纪大了，又腿脚不好，便住在了前院。
祖宅里的古董家具之类的物件都锁在了后院，正大门为了方便出入，早几年就不上锁了，顾晨曦爬上一人高的阶梯，推开一丝门缝跨过门槛，一抬眼就看到天井里七零八落地散着瓦片和木板片，再左右一扫，两边屋子都不同程度的掀了瓦，七叔公住的东间最严重，屋顶塌了一半，显然是断了梁，
早几年顾元泽负责修葺祖宅的时候，重点修的是后院的两层小楼，堂伯堂叔他们也只顾了堂屋和祠堂。前院这么多年没修葺过，南方多水的气候，纯木质的屋子怎么可能不腐朽。
一股木头腐烂的味道混杂着烂泥味扑面而来，顾晨曦皱着眉把大门完全推开来透气，斑驳老旧的大门发出巨大的艰涩的吱嘎声，让人不由地担心门板会掉落，她扶着有些摇晃的门板，等停止晃动了，才敢松开手。
她不过就是四五年没回来，屋子就老旧成这样了！堂伯堂叔他们这事做得也太过分了！顾晨曦一通腹诽，犹豫着是不是去村里找户开客栈的人家住下了。
“谁啊？”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顾晨曦转头一看，“七叔公？！”
形容枯槁的老人拄着拐杖的颤巍巍地站着通往后院的门洞旁，看到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混浊的一双眼，“晨……晨曦？”扶着墙向前踉跄了几步，眼泪跟着就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