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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祁家骢看看桌子上放的那个红色无纺布袋子,再看看阿邦:“这是什么?”

阿邦硬着头皮回答:“我送任苒去火车站,路上她停下来说想去银行取点钱,让我在外面等她,出来她就提了这个袋子,让我交给你。”

“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就提回来了啊。”

当然,里面装的是一迭迭捆扎整齐的百元钞票,棱角将袋子撑了起来,他们成天与钱打交道,祁家骢工作室的鼎盛时期,还有人用蛇皮袋装了整袋的现金过来,跑银行是阿邦的日常工作之一,他一看就知道袋子里的内容。

“我说过了:我拿回来,祁总恐怕会不高兴的。”

祁家骢此时的脸色当然说不上高兴,他冷冷看着阿邦,可是阿邦倒没有什么怯意,想到与任苒的对话,他甚至禁不住嘴角露出一点笑意。

任苒一甩手将袋子扔进阿邦怀里,撇嘴说道:“他现在都不给你发工资,你怕他不高兴干什么?”

阿邦笑了:“话不是这么说啊,他肯定能东山再起,我还是要跟着他的。”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那不就得了吗?等我上了火车,你再把这钱交给他,算是我投资给他操作的基金,他以后赚了再还给我。”

阿邦迟疑不决。“里面有多少钱?”

“二十万。”

“任小姐,你一个学生,哪来这么多钱?”

任苒眼神一黯:“我妈留给我的,一直存在存折里。眼下我不用这钱,你等飞机起飞时间到了再交给他,他要想还我,就去Z市或者我学校找我好了。他愿意清高到费这个事,就随便他好了。”

阿邦掂一掂怀里的袋子,开玩笑地说:“你应该当面给他的。居然这么信任我,不怕我卷了这笔钱跑路吗?”

“因为家骢信任你啊。我觉得能让他信任,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而且我当面给,他怎么可能要?不把我说得灰溜溜走开才怪。”

阿邦没想到任苒是因此而信任他,有些感动。他当然知道这笔钱对目前的祁家骢意味着什么,可是他清楚祁家骢的性格,不敢代他做决定。

任苒见他思前想后,始终难以决断,突然灵机一动:“这样吧,阿邦,依照你们私募基金操作的办法,我把钱委托给家骢操作,要办什么手续。”

“要拿身份证复印件给我们,要写委托书,确定委托期限……”阿邦平时并不负责具体业务,有点跟不上她思路地回忆着。

任苒拿出纸笔快速写了一个委托书,又拉着他去找复印的地方,将身份证复印给他。她意犹未尽,找复印店的人要了一盒印油,按上手印,一边拿纸巾擦手指头,一边说:“弄得好象在写卖身契,这下齐全了吧。”

阿邦再怎么犹豫,也被逗乐了,他知道她已经下了决心,小心地将委托书折好收起来:“好吧,他要骂就让他骂我好了。”

“亏你想得出——”看着那份钢笔匆匆写好的委托书,听着他转述任苒的话,祁家骢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他带着任苒从隐居了近一个月的双平返回北海,让阿邦去给她订机票,她摇头拒绝,说不喜欢一个人乘飞机,就坐火车回去好了。他准备送她去火车站,可是她说:“你不是不喜欢告别场面吗?算了,让阿邦送我过去就好。”

他的确不喜欢预料中的多愁善感,任苒表现得洒脱,让他松了口气。她只抱住他,用力亲了一下他的嘴唇,便抓起背包头也不回随阿邦走了。

没想到她竟然留了这样一个惊悚给他。

阿邦看着他的脸色,小心地说:“任小姐说,她并不要求你因此就要跟她保持联络,这个委托没有时间期限,没有附加条件。”

祁家骢紧紧闭上了嘴唇。

隔了一会儿,他放下那张委托书,展开任苒身份证复印件。

所有人的证件照都有几分严肃感,任苒也不例外。照片上的她头发束在脑后,小小的面孔清爽而犹带稚气,那双秀丽的眼睛直直与他相对,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

阿邦什么时候出去的,他并没在留意到。

他长久沉思着,拨她的号码,手机通了,里面传来火车行进的轰隆声。

“任苒,你这样做,实在是很傻。”

“嗨,对我客气一点,”任苒笑着说,“现在我是你的委托人了,你也许记不住一个女朋友,不过总该记得你的客户吧。”

祁家骢没有想到她语气如此轻快:“你有没想过,把一份感情和钱扯上关系,再蠢没有了。”

隔了一会儿,任苒才回答他:“是呀,我知道。尤其你并不算很爱我,说不定以后会觉得想起我都是一个负担,不过没关系。我们反正不知道再过多久才能见面,你好好保重。”

任苒先挂断了电话。她知道她再说下去,会控制不住自己,她决心要留一个潇洒的姿态给祁家骢做最后印象。她躺倒在卧铺上,庆幸自己做出了坐火车的决定,她并不介意与三个陌生人共处一个软卧车厢的这份吵闹和颠簸。

列车到达时,广播播报Z市下着小雨,温度是摄氏五度,她才惊觉,虽然Z市位于江南,可是毕竟还是有四季的,跟温暖的岭南和北海没法比,她穿得太少,而且随身根本没带什么厚衣服。

她拢紧单薄的外衣,随着旅客下车,顿时冷得哆嗦了一下。她正准备一口气冲出去上出租车,却已经看到祁家骏逆着出站的人流站在站台上。她吃了一惊,她只在离开广州时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她会在一个月以后回家,请他和阿骏都不要挂念。

“阿骏,你怎么来了?”

祁家骏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昨天任叔叔接到北海打来的一个电话,告诉了他这趟列车的车次,他走不开,只能让我来接你。”

祁家骏说话时并不看她,接过她的背包,一声不响大步走在前面,她只能拢着大衣,紧紧跟在他身后。

他将背包扔到他那辆三菱跑车后座上,等她系好安全带,便马上发动了车子。她看着车子驶回市区,向他家别墅的方向驶去,马上说:“阿骏,我想回自己家。”

祁家骏猛然刹车,冷冷地说:“已经准备跟我家划清界线了吗?”

“阿骏。”任苒难受地看着他,“我怎么还好意思去住你家,你体谅我……”

“别说了。”祁家骏打断她,再次猛然发动了车子,拐上往她家走的路。他的车开得又快又猛,很快便驶到了位于Z大后面的任家。

任苒探身到后座拿了背包下车,犹豫一下,刚想说“再见”,祁家骏已经一踩油门,将车开走了。

从头至尾,他没有看她一眼。

任苒呆呆看着车子消失在视线里,转身拿了钥匙开门。院子里落了厚厚一层落叶,朝西那面墙上的爬墙虎一片枯黄,更添萧瑟感。

她走进去,看着因为长期没人居住而倍感冷清的家,坐倒在楼梯上,将头靠着扶手出神。

她在短短的时间里去了不少地方,经历了她前18年生命不能想象到的事情,回到这个房子,却觉得这里比她小时候感觉到的还要显得大,而且空荡。

从上飞机起,她就告诉自己,以后不要随便自怜、动不动哭泣了。

可是坐在这里,孤独感油然而生。这座房子似乎比双平更像一个孤岛,而她身边,再没有一双臂膀可以让她贴过去倚靠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任苒愕然抬头,只见祁家骏出现在了门口。

“阿骏……”

祁家骏走过来,坐到她身边:“你从小到大总爱坐在这一级楼梯上,我来你家找你,好多次都看你坐这里。”

“因为这里能看到厨房一角。我做一会儿作业,就跑到这里,可以看看妈妈做饭的样子。”

“对不起,我刚才态度很差劲。”

“你完全有理由生我的气。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是我,留张纸条就走了,又这么自说自话就回了。”

“我想过很多次,只要你肯回来,我一定会加倍对你好,再也不让你觉得有必要走掉。可是一看到你,就控制不住自己发火了。”

“阿骏,你一直对我很好,我走掉不是因为你啊。”

“不对,如果我早一点好好跟你谈任叔叔要结婚的事,你有心理准备,就不至于那么意外。我一直觉得,你早晚必须接受某些事,可是我没想过你对这些事会反感到这种程度,甚至会拿自己的生活来做抗议。”

“不是你想的这样。”任苒反驳得无力,可是拿自己的爱情来对祁家骏分辩,她实在说不出口。她努力转移着话题,“阿骏,都是我任性,害得你被学校开除了,接下来怎么办?”

“出国留学呗。反正以前家里计划我高中毕业就送我出去的。”祁家骏伸长腿,神态依然是那样满不在乎,显然根本并不在意这件事。

“哦。”

“你倒没想想你怎么办吗?居然还****的心。”

任苒想过这个问题,她苦笑一下:“我一学期没回去上课,大概也得被开除了。我在想,也许得在家里重新准备高考。”

“任叔叔给你请了病假,不至于开除。”

“误了一个学期的课,不知道是回去接着上课,还是要留级,下学期重新跟二年级念起。”

祁家骏沉默一下,下了决心,“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季方平前几天被诊断出孩子胎死腹中。”

任苒抬手,将一个惊呼捂在嘴巴里,惊恐地看着祁家骏。

“现在季方平在她老家住院,她的家人一直在跟任叔叔大吵,谴责他始乱终弃,不跟她结婚,逼她去流产,才造成了这个后果。我父亲现在正帮他斡旋,以任叔叔的年龄、地位,他也没法跟我父亲这种生意人一样,承受丑闻,我猜他们肯定会结婚。你要回学校念书,就得做好心理准备,学会接受并且面对这件事。”

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吗?任苒抬头看一下楼梯上方,忆及那样让她过后惊悸的一幕,弄不清心底是负疚还是畏惧,只觉得沉重压抑得无法承受,隔了好一会儿才说:“随便他们吧,反正我不会跟他们住在一起的。”

“有没想过出国读书?”

任苒吃了一惊。祁家骏直视前方,声音平静地说:“去面对你父亲的新家和季方平的怨愤,肯定没什么意思。我们去澳大利亚吧,换个环境,读几年书,慢慢决定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可是……”

“你放不下祁家骢吗?”

任苒无法作答,祁家骏转过头来,这是两人见面以来,他头一次正视着她,一双眼睛幽深,眼内满是让任苒陌生的复杂情绪。

“放心,我再不会打听你们的感情,你也别担心我的感情,我现在有女朋友了,你也认识的,你的高中同学莫敏仪。”

任苒再次吃惊,祁家骏换女友她见得不少,虽然这次来得不同以往,她心里不能不激起波澜,然而坐在她面前的祁家骏面无表情,她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哦,好,敏仪人很好的。”

“我也大致知道,以他的处境,现在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甚至不可能跟你联系。你在哪里读书,并不妨碍你继续爱他。莫敏仪说她也有去澳洲读书的打算,我只是实在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国内。”祁家骏蓦地站起了身,“明天周末,任叔叔说他订了机票飞回来,我跟他谈过这事,他说只要你愿意,他是支持的。你们商量以后再决定吧,我先走了。”

摆着任苒面前的选择看上去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