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计策?”
阳城君熊拓惊疑不定地问麾下大将子车道。
只见子车抱了抱拳,用低沉地声音说道:“公子,我等都晓得此刻在那座周营内的『六军』士卒,恰恰正是原本驻扎在王城『洛阳』的军队……换而言之,眼下洛阳防务空虚,或有可趁之机?”
“……”阳城君熊拓闻言皱了皱眉,有些不乐地问道:“你是说兵袭洛阳?”
“正是。”子车沉声回道。
阳城君熊拓失望地望了一眼子车,摇摇头说道:“某若是那姬安,待你驱兵深入周国腹地后,只需断你归路,使军中粮草运输不继,到时候,你有兵无粮,能奈何地了洛阳城?……别忘了,洛阳终归是周国的都城,城内资源丰富,哪怕没有一兵一卒,只要紧急征募城内百姓,亦可坚守一阵,而你,在粮道被断的情况下又能攻几日?”
他这番话,算是回绝了子车的建议。
然而子车却并未放弃,低声轻笑道:“公子所指的,乃是『陆路』,而末将所指的,却是『水路』。”
“水路?”阳城君闻言一愣,仿佛是想起了什么。
而此时,就听子车沉声解释道:“洛阳,水路四通八达,东西有黄河横贯,南连蔡河,而这条蔡河,直通颍水……换而言之,我军可以从颍水逆流直上,船经蔡河,直达洛阳。周国的舟船坚利,不比我大楚。若在水上,何人能断我军粮道?”
“……”阳城君熊拓闻言为之动容,登时从座位上站起,在帐内来回踱步。口中不绝地念叨着“舟船”二字。
诚然,步战其实并非是他们楚国最强的,甚至于楚国几乎没有骑兵,但反过来说,若论舟船水战。他们楚国堪称领先于当世各国,就连齐、越两军也不敢在靠近水域的地方与楚军作战。
而此番阳城君熊拓攻打陈国时,因为陈国并没有什么可用于江湖作战的水军,兼之熊拓为了稳扎稳打,也不敢过于深入陈国腹地,使得他麾下的水军,准确是说应该是那一批舟船,都停靠在蔡河、离水、颍水这三支水脉汇合于一处的地方,即『三川之地』颖上县。
“颖上县……”阳城君熊拓喃喃自语着。
曾经,颖上县因为位置靠近项城。原是属于项城君熊仼的领地。
当时熊仼在颖上县打造了一支船队,将大量的物资,经过颍水输运至他所支持的『溧阳君』熊盛的领地内,这个举动让熊拓十分不快。
毕竟在熊拓看来,他与项城君熊仼以及平陆君熊虎,三人的领地挨地颇近,因此按理来说,项城君熊仼应该支持他,而不是支持『溧阳君』熊盛。
记得当时,熊拓致力于拉拢项城君熊仼这位熊氏一族的兄弟。但遗憾的是,后者并没有因此改换门庭,投入他熊拓的麾下。
见此,正如屈腾向姬安所透露的那样。熊拓一不做二不休,用重金买了一个美貌的女子,借熊虎的手送给了熊仼,非但设计害死了熊仼,还想方设法主使熊虎谋夺了熊仼的领地。
而如今,包括颖上县在内的原项城君熊仼的领地。已被平陆君熊虎所吞并,事后,熊拓在颖上县建造了一座巨大的船坞,在这里打造战船,训练水军。
但也因为这件事,阳城君熊拓与『溧阳君』熊盛几乎反目成仇,只不过后者在楚王心目中的地位明显不如熊拓,这才使得熊拓这种害死同族兄弟、并指使熊虎倾吞同族兄弟领地的做法,未受惩处只是饱受其余熊氏王族贵族子弟的指责。
这一得一失,也真说不好究竟是赚是亏:得了地盘,失了人心。
“调颖上县的兵船么?”
阳城君熊拓来回在帐内踱着步,思索着这条计策的可行性。
不可否认,若是六军仍驻扎在洛阳,那么,哪怕楚军的战船兵临洛阳,也不足以撼动其分毫。
可如今,六军已兵出洛阳,驻防在鄢水,使得京防空虚,此时命一支战船逆流而上,从蔡河直袭洛阳,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不过……』
好似想到了什么,阳城君熊拓转头对子车问道:“单靠一支战船队伍,你有把握使洛阳朝廷屈服?”
子车闻言摇头说道:“公子,末将并非是真的打算袭击洛阳,末将只是想让周王与周国朝廷感受到威胁……”
“佯攻疑兵?”
“正是!”子车点点头,补充道:“洛阳是周国的都城,周王所在、周朝廷所设之地,但凡周人还有一口气在,便绝不会让我军攻克洛阳……当然,末将也并未奢想能攻克这座城池,末将只是希望能迫使周王去请援。”
阳城君熊拓思忖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六军?你是想迫使六军回防?”
“公子英明。”子车小小夸赞了主公一句,旋即郑重说道:“若是能迫使六军回防,即便北面那座大营如何固若金汤,也只是形同虚设罢了。”
“唔。”阳城君熊拓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因为据败兵所透露的情报,鄢水大营内充其量也就只有两万人罢了。
在熊拓看来,若是子车的妙计能迫使六军回防,那些鄢陵兵凭什么死守住营寨?
到时候,熊拓有的是办法收拾这座仅仅只剩下数千人的营寨。
“好!好!好……”
刚要连喊三个好字来表达心中的喜悦,阳城君熊拓忽然想到了什么,皱眉说道:“可……万一六军不回防呢?”
听闻此言,子车笃信地说道:“公子,周国就只有六军是野战兵,其余地方兵都只不过是毫无征战经验的治安卫队罢了,派那些乌合之众,岂能挡我大军?……相信周国朝廷应该明白这一点。”
“那也不能保证周国朝廷当真下令六军回援洛阳,而不是从新郑调兵。”阳城君熊拓显得有些犹豫。
子车所提出的建议,对于熊拓而言将是一场赌博,赌洛阳遭到袭击后周国朝廷下令六军回援,而不是调新郑兵。
『算了……就算最终回援洛阳的是新郑兵,使得我给熊吾那家伙做了嫁衣,我日后亦可如此分说,总能抢回些战功……』
沉思了良久,阳城君熊拓总算是打定了注意:“好!就依你所言!……对了,你方才说这条计策凶险,若是不顺利,或将使数万兵顷刻间丧生,这话怎么讲?”
听闻此言,子车面色一正,严肃地说道:“末将担心周人在蔡河设坝蓄水,毕竟末将所率的战船将经过蔡河,若是周人到时候开坝放水,或将使我船队,船毁人亡……”
阳城君熊拓闻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某还以为你担心什么,原来是这个。”
摇摇头,熊拓释然般地说道:“眼下已入冬,各地水域的水势本来就不湍急,要筑坝积蓄足够的水量,这谈何容易?别说周人不晓得此事,就算周人此刻洞悉了你的计策,于此时派兵前往蔡河筑坝蓄水,亦积蓄不了多少水势……放心吧!”
“但愿如此。”
子车点点头,长长吐了口气。
不知为何,他在提出这条明明不错的计策时,心中总有种莫名的不安。
当夜,阳城君熊拓便命人前往颖上县,调来停靠在其附近水域的兵船、战船。
待两日后,那无数兵船与战船逆蔡河北上,先抵达了鄢水与蔡河交汇之处。
见此,阳城君熊拓便命子车率麾下士卒一万,登上那些战船,继续逆蔡河往上,直趋周国的都城洛阳。
那一日,只见蔡河上兵船、战船连绵不绝,仿佛一条游龙,笔直朝着北方而去。
这一幕,吓得那些在鄢水边打水,准备运水到营内做饭的士兵们,一个个望着那壮观的战船队伍,就连手中的水桶掉落在河中都不自觉。
楚军驱战船奇袭洛阳的计划,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在鄢水大营内,周兵们也忙碌于一天的生活。
而对此,陈适、马彰、赵淮三人多少都有些怨言。
说是怨言,不过充其量也就是针对某些事、某些安排发发牢骚罢了。
比如,在六军士兵还未抵达鄢陵时,他们三人以及他们所率领的鄢陵兵,乃是正面迎战楚国大军的主力。
尤其是当他们在被姬安胁迫,不得不听从后者的调遣时,他们曾一举击败熊虎的三万楚先锋军,杀一万人、迫降两万人,这璀璨的战果,简直足以让他们吹嘘一辈子。
可惜好景不长,待等上将军姬平率领六军士兵进驻了鄢水大营后,陈适等人所率的鄢陵兵便理所当然地从主力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毕竟精锐的六军士兵,战斗力要远远超过鄢陵兵,一名武器装备齐全的周兵,单兵作战可以对付两到三名鄢陵兵,这是什么概念?
于是乎,六军兵顺理成章接替了主力的位置,而那三千鄢陵兵,却有一半沦落为协助少府官员与工匠们打造战争器械的工程兵,他们拿着锤子而不是武器,朝着木头而不是敌军,一阵敲敲打打,或者纯粹只是给那些工匠们打下手,替他们将圆木用刨刀刨去树皮,然后再打磨成方方正正的木板。
事实上这一千多鄢陵兵还算是幸运的,倒霉的还得数另外那一千多名沦为了后勤兵的鄢陵兵,除了每日负责做饭外,几乎没有他们什么事了。
对于某些人来说,这是幸运的,毕竟远离前线,对于性命更有保障,可对于那些希望杀敌立功、保家卫国的男儿们来说,工程兵与后勤兵的分派,让他们彻底绝了希望。
别说普通的鄢陵兵。就连陈适、马彰、赵淮这三位当初还领兵与熊虎作战过的『征战期间临时将军』,这些日子也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别看他们共同执掌着五千鄢陵兵,也算是手中握着兵权,可事实上若是可以的话。他们宁可放弃手中的权利,临时加入六军营,参与战斗,哪怕是当一个小小的百人将他们都愿意。
但遗憾的是,六军营是正规军。它有着缜密的指挥体系,怎么可能会在战争期间将几个从未合作过的外人加入到军中来?
嘿,在南营墙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陈适、马彰、赵淮这三位曾经的“前线大将”,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只是无所事事地站在营墙上。焦急地看着战况却苦于无法参与其中罢了。
其根本原因就在于陈适三人并非周军嫡系,因此自然不会获得姬平的特殊对待,倒不是这三人能力不足的关系。
“这样下去可不成啊。”
在又是一日的上午,当麾下的鄢陵兵们逐渐开始忙碌中午的饭食时,不死心的赵淮又一次将陈适、马彰二人叫到了一起,三人就站在后营,嘀嘀咕咕地商议起来。
“适公子,要不,你去跟殿下提个醒?我觉得殿下应该蛮看重你的。”
“是……是这样么?”陈适有些没底气。
他并不清楚姬安是否看重他,他只知道。他曾经以貌取人,武断地觉得姬安年轻,便拒绝交出兵权。
而当姬安用出色的计谋证明了自己后,虽然他陈适立马诚恳地道歉。但即便如此,陈适心中还是没什么把握。
想了想,他迟疑说道:“马彰,要不还是你去吧?据说殿下最喜欢大大咧咧的莽撞汉子……”
“我?恐怕不太合适。”马彰缩了缩脑袋。
马彰还记得,当初在鄢水附近作战时,姬安为了诱使熊虎贪功冒进。曾叫身边的侍卫假借他的名义逃跑,当时不明究竟的马彰气地大骂『狗娘养的』,结果骂完才骇然发现,已换上了一身侍卫甲胄的姬安就在身后冷冷地看着他。
倘若姬安在战后教训了他,他倒是可以释然一下,可偏偏事后姬安提也不提,就跟忘了一样,这反而让他难以自处。
这件事,存到如今都已成为他的心病了。
“赵淮,还是你去吧,当初你比较听殿下的话,殿下应该不会对你有何意见的。”
陈适与马彰合计了一番,最终将主意打到了赵淮头上。
对此,赵淮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话虽如此,可凭什么我一个人去?要去一起去!……你们若硬要我去,行,我就跟殿下说,『我请求调到前军听用』,到时候鄢陵兵,就有劳两位了。”
“你这家伙……”
“忒不仗义了!”
陈适二人有些气闷地说道。
就在他们为此争论不休时,忽然有一群鄢陵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见此,三人不免都有些诧异,毕竟这些人是他们派往鄢水打水的,怎么光自己跑回来了?
水呢?水桶呢?
就在他们纳闷之际,那群鄢陵兵仿佛是找到了主心骨般,连奔带跑来到他们身前,气喘吁吁地说道:“三……三位大人,不好……”
“怎么了,慢慢说,难道你们碰到楚兵了?……可是楚兵欲渡鄢水?”陈适皱眉问道。
“不,不是。”一名士卒摆了摆手,喘着粗气说道:“不是遭遇楚兵,也不是楚兵欲渡鄢水,而是兄弟们在鄢水用水桶打水的时候,瞧见有一支船队,沿着蔡河逆流而上……船上所打的旗号。正是熊拓的旌旗!”
“楚军的战船?有多少?”
“数不清,至少得有……有近百艘吧?”另外一名鄢陵兵不甚肯定地回答道。
陈适三人闻言面面相觑。
『近百艘楚军的战船,沿着蔡河逆流而上?楚军想做什么?』
三人皱眉思忖着。
忽然,陈适好似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变颜,惊声说道:“不好!沿蔡河可直达洛阳……楚军是想借舟船之便,奇袭王城!”
马彰二人闻言亦是吓得面如土色。
“糟糕糟糕糟糕……”马彰连道了三声糟糕,回顾两位同僚道:“六军营在此地,眼下王城京防空虚……”
“这。这可如何是好?”赵淮急得抱着脑袋连连打转。
而这时,陈适好似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去找殿下,将此事告诉殿下!”
三人仿佛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朝着帅帐而去。
不多时,他们三人便来到了帅帐,在通报之后,侍卫二虎撩起帐幕在帐内朝外望了一眼。
“是三位啊……”
二虎也是认得陈适三人的,走出帐外,举手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小声说道:“殿下还在歇息,三位若无要事,莫要打搅。……被人吵醒时的殿下,脾气可远没有平日那么和蔼。”
见此,陈适压低声音说道:“虎大人,是这样的,我等刚刚获悉了楚军最新的动向。”说着,他附耳对二虎低声说了几句。
“楚军欲袭洛阳?”二虎闻言亦是色变,思忖了一下后便立马为三人撩起了帐幕:“请。”
于是陈适三人走入帐内,正好瞧见大虎躺在床榻上抬起头来瞧了他们一眼。脸上满是疑惑之色。
“有紧急战情。”二虎简洁地向大虎解释了一句,旋即走到姬安正在酣睡的榻旁,轻轻将其叫醒:“殿下?殿下?”
正如二虎所言,从睡眠中被人叫醒时的姬安。脾气的确没有平日里那么和蔼,这不,他睁开眼睛瞥向二虎的目光,就显得很冷。
不过待姬安揉了揉眼睛,又拍了拍脸颊使自己尽快彻底苏醒后,他的眼神也逐渐回温了。
“是楚军又来攻打我军营寨么?”
“不是。殿下。”二虎摇了摇头,弯下腰在姬安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只见姬安听完后木讷讷地望着二虎,在足足过了几个呼吸后,忽然一下子就在床榻上蹦了起来,欣喜若狂。
“啊哈!……苦等了那么久,总算是来了!熊拓……他败局已定!”
说罢,姬安满脸红润之色,也不穿靴子,咕噔一下从床榻上跳了下来,看着陈适三人道:“好!好!这可是近几日最好的消息了!……赏,得赏!你三人想要什么?朕尽皆应许!”
『……』
陈适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实在有些想不通,明明是局势险峻之事,可为什么这位殿下却这般欣喜若狂,并且言辞笃信地断定那熊拓已败呢?
但有一点他们是看得出来的,那就是此时的姬安心情非常好。
见此,三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恳请道:“殿下,末将三人请求前军听用,就算是作为一名士……”
“准了!”
姬安还未等他们说完,就一口答应了下来,这份爽快,让因为此事犹豫了好久的陈适三人又惊又喜。
“请姬平将军到帅帐来,再命欧阳由大人,请他不必再增造井阑车、抛石车等战器了,让他改造马车。……不久之后,朕需要大量托运货物的马车,请他务必造地结实些。”
“是!”
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面上,可姬安的心却一片火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