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上的失误,早知道就不应该用刀车封营门……』
姬安恨恨地想道。
随着战况的逐渐演变,楚军主将宰父已投入了超过九千名的楚军步兵,刨除第一轮进攻时被楚军的长弓手自己射死的那三千人,在第二轮以及第三轮攻势中,宰父分别投入了三千名步兵。
而在后续的六千名楚国步兵中,迄今为止也已有四千余人被周军的弩手射死,永远地倒在这片属于周国的疆域上,沦为了战死异国的亡魂。
而详点周军士卒的伤亡,到目前为止仅六百余人,这其中还包括楚军第一轮攻势时,在那一万名长弓手万箭齐发期间被射死的周兵,换而言之,从楚军主将宰父抛却诡计的第二轮攻势至今,周兵伤亡人数仅四百余人。
以四百余名士兵的伤亡,换取十倍数量以上的楚兵阵亡人数,这便是姬安主张增固这座营寨防御的结果,的确是效果非凡。
但是,这种对周军有利的局势随着楚国大军的推进,随着那一万名楚军长弓手再度投入战场,已逐渐消失不见。
不得不说,姬平所提出的建议,即率领一支精锐出营偷袭楚军的长弓手方阵,确实能有效地遏制敌军,可坏就坏在,姬安先前为了营寨增固事宜,用巨型刀车将营寨的出口给堵死了。
若非如此,姬平便能率领一支数百人的骑兵从东、西两侧的营门悄然出营,迂回绕后偷袭楚军。
毕竟楚军目前很冒险地将那一万名长弓手摆在最前列,当他们将注意力投向营墙上的周兵时,如果姬平率领那支骑兵队,借助战马的速度,有很大的机会能扰乱那一万名长弓手的兵阵,使后者无法有效地压制营墙上的周兵。
而遗憾的是,由于姬安设计上的失误,那巨型刀车虽能极大地加强营寨防御力,但却不能使战马通行。这就意味着姬平的战术难以实行。
难不成派一支步兵去偷袭楚国的弓手?那简直跟送死没啥区别。
“拆!”
姬安思忖了片刻,当机立断道:“上将军,东、西两侧,你准备从哪一方出击?”
姬平想了想。回答道:“西侧吧,从西侧出击,更能借助马力。”
姬安点点头,他自然明白这话是何深意,无非就是从西侧出击时。他的位置在于楚军的西北方向,在冬季盛行的西北风中,可以极大地减少风力上的阻碍。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有劳上将军了。”
“不敢。主上!”姬平闻言拱了拱手,旋即迟疑说道:“不过拆了西侧的营门刀车后,须警惕楚军的动向……”
“朕会即刻叫工匠们修复的。”姬安点点头,旋即叮嘱道:“不过,出营后,朕希望将军先莫要袭击楚军……朕会想办法对楚军的长弓手方阵施行反制,到时候请将军再行出击。”
姬平闻言诧异地望了一眼姬安。徐徐点了点头。
二人约定了之后,姬平便即刻告别了姬安,到营内深处临时组建骑兵去了,毕竟那八百匹拉战车的战马都是没有马鞍的,他需要一点时间想别的代替马鞍的法子,再者召集临时的骑兵也需要时间。
而姬安,也于此时带着二虎离开了营墙附近,前往中营。
此时在中营位置,少府寺大匠欧阳由正与其余官员、工匠们,指挥着众多的鄢陵兵。紧锣密鼓地打造着姬安所要求的井阑车。
说起来,欧阳由也不是没有听到南营方向传来的喊杀声,只不过他是非战斗人员,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不断地激励周围的工匠们,使他们加快建造速度,尽快造出姬安所要求的两座井阑车。
为此,欧阳由这位将作大匠以及其余官员们,尽皆亲自上阵。拿着锤子、凿子,跟工匠以及协助打造的众多鄢陵兵们,一同赶制这两座巨型攻城重器。
而就在欧阳由一边激励周围的工匠们加快建造速度,一边自己也参与其中时,有附近的鄢陵兵提醒他:“欧阳大人,殿下来了。”
只见忙得浑身是汗的欧阳由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前,回头瞧了一眼,果然瞧见姬安殿下正领着侍卫快步走向这边。
他连忙放下工具迎了上去:“主上殿下。”
姬安亦拱手还礼,旋即微笑着说道:“欧阳大人,两座井阑车打造地如何?”
其实在问话的时候,姬安已经注意到了那两座井阑车,毕竟那是高达三丈的庞然巨物,他怎么可能会没发现。
“下官已命工匠们加快速度,不过,仍还需两三日光景才能完工。”说罢,欧阳由有些疑惑地瞧了一眼姬安,显然是很纳闷主上殿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他的施工地。
按理来说,眼下楚军大肆进攻营寨,主上殿下应该寸步不离南营,这才符合殿下的性格。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姬安苦笑了两声,说道:“是这样的,欧阳大人,眼下楚军强攻我军营寨,南营那边防守相当吃紧,因此朕寻思着,能不能使这两座井阑车紧急投入使用。”
“这……”欧阳由闻言面色微变,下意识地望向身旁不远处那两座高达三丈的井阑车。
高达三丈的井阑车,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要知道王城洛邑的城墙,也就高三丈余些罢了,而其余地方上的县城,其城墙普遍都只有一丈来高,就连这座军营,也就一丈来高。
高达三丈的井阑车,就意味着这是一架极其庞大的战车,长两丈余、宽两丈余,绝对不会比一座殿阁小。毕竟在姬安的设计中,这是一座需要整整两百五十名士卒才能缓缓推动的巨型战车。
如此庞大的工程,怎么可能是在短短一两日内就能竣工的?
要知道在欧阳由估算中,要完全造好这两座井阑车,最起码还得两三日,而如今,他们只不过才造好一个底架,然后在底架上初步搭了一个框架罢了,什么前侧的挡板、内部的站板、以及连接两个楼层的阶梯,这些统统都还没有。
这要怎么使用?
欧阳由一脸呆滞地看着姬安,半响后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主上殿下,下官……下官已命工匠们加快速度,可……可仍旧……”
见他吞吞吐吐地说着,姬安摆摆手打断道:“大人的意思,朕明白。……朕也晓得区区一日多的工夫,根本不足以造好这两座井阑车,但问题在于目前南营防守吃紧,营墙上的那两千余士卒,无法同时兼顾对攻营楚国步兵以及远处长弓手方阵这两者的压制……”
说着,姬安便将楚军大军压进的战况简单与欧阳由解释了一遍,最后他才说道:“朕不要求别的,只要求顶部有能让弓弩手站立的地方,这个时候,哪怕是多一两百名立在高处的弩手,这都是好的……”
“顶部?顶部?”欧阳由念叨了两句,连忙对身旁的官员与工匠喊道:“快,先钉顶阁的站板。”
附近的官员工匠们其实也听到了他俩的对话,纷纷改去钉井阑车顶阁的站板去了。
不过亦有一两名官员面色古怪地打量着那两座尚未完工的井阑车,为难地对姬安说道:“殿下,这……内部还未造好阶梯,就算是顶阁钉好了站板……弓手们也上不去啊。”
欧阳由闻言急地抓耳挠腮,却听姬安笑着说道:“要不……咱先打造一架长梯,钉在井阑车外,凑合一下?”
听闻此言,欧阳由顿时大喜:“好主意!就这么做,快快快!”
吩咐完毕,附近的工匠们与鄢陵兵们顿时手忙脚乱地忙碌起来。
不多大会工夫,两座井阑车上方顶阁的站板就全部订好了,长梯也造好了,固定在了井阑车的外侧,虽然模样看上去挺惨,但总算是符合了姬安的要求。
可是眼瞅着这两座紧急改装的井阑车,欧阳由是越瞧越别扭,毕竟他是名匠世家,曾经的工程作业无不以尽善尽美为最终目标,尤其是营建这一块,少府的要求极高,往往一块作为建筑装饰的雕板,一刀雕刻坏了立马重新雕刻,绝不存在什么以次充好。
可如今,为了战况需要,将两座七成还未造好的井阑车紧急投入使用,还改装了长梯这种严重影响外观的临时部件,他是怎么瞧都感觉别扭,站在原地与附近抱持着相似心态的官员与工匠们,面面相觑,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而对此,姬安倒没感觉什么,毕竟他注重的是实用,至于外观好看不好看,那只不过顺带的罢了。
在欧阳由的吩咐下,众多参与营造的鄢陵兵聚拢过来,将这两座井阑车徐徐推向南营。
在设计之初,这两座井阑车因为太过于庞大,因此每一架都需要整整两百五十名士卒奋力去推,但眼下由于有近七成的部位都还未造好,因此,每架井阑车仅需四五十名鄢陵兵,便轻松地将这两座庞大巨物推向了南营。
不过这两座井阑车被紧急投入使用,也使得这附近的工匠们没了活干,一个个站在那大眼瞪小眼,颇有些不知所措。
望了一眼这些工匠们,又望了一眼附近那堆砌地整整齐齐的木板,姬安摸了摸下巴,心中不由地跃出一个有些疯狂的主意。
楚军的大举进攻,来得实在太突然,尽管他已估早了两日,但事实上楚军的来犯却比他预计的还要早。
姬安原以为,凭借着营外那些吓人的防御设施,楚军应该不至于会强攻这座营寨才对,但是结果证明他猜错了。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在多了那两万原熊虎军楚兵后,熊拓会不会来个一石二鸟,一面强攻周营削弱他周军的实力,一面借机削减他们楚营内的兵力,减轻粮草的负担。
可问题是,那可是整整两万人呐,两万条活生生的性命,姬安原以为熊拓会因此犹豫不决一番,直到最后关头才迫不得已地借助强攻周营来减少每日粮草的消耗,没想到,熊拓的果断超乎他的想象。
那位楚国的王族权贵,为了其大局着想,毫不犹豫地将三万楚兵推入火坑,这份果断,或者说这份狠心,让他叹为观止。
面对着楚军的大举来犯,眼下姬安唯一能依仗的,怕就只有营内正在建造的那两座尚未完工的井阑车了。
他不要求别的,只要求那高达三丈的井阑车上方能有站立的地方,因为这样,他就能让更多的弓弩兵立于高处,有效地射杀营外那简直跟蚁群一样的楚兵。
这个时候,哪怕是多几百名立在高处的弓弩手,那都是好的。
单靠营内平地上那些弓手们隔着营墙的抛射,说实话,这种“盲射”他并不看好。
“轰隆隆——”
“轰隆隆——”
一阵阵怪响,从中营徐徐延伸至南营。
正在南营营墙负责指挥战事的大将司马尚听到异响,回头瞧了一眼,吃惊地望见,两座高达三丈的井阑车在众多鄢陵兵的奋力推动下,缓缓地推到了南营这段营墙。
“让一让。”
“诸位,让一让。”
随着那些鄢陵兵的大喊,营内平地上众多士兵纷纷让开道路。让那两座庞然大物通过。
『那就是欧阳大人这几日忙着建造的东西?』
司马尚有些动容地望着那两座庞然大物般的井阑车,不由地喃喃说道:“好大……”
“井阑车吗?可这也……也太大了。”一位偏将不自觉地说道。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了一个玩笑话:“遵照殿下的叮嘱……大!更大!”
众人闻言愕然,转头望去,却见姬安殿下与欧阳由大人正吃力地爬上营墙来。
见此,司马尚等人连忙过去搀扶二人。
“殿下。欧阳大人,你们怎么又过来了?”司马尚又奇又惊地问道。
要知道欧阳由是非战斗人员,他不应该出现在此地。而他们的殿下那更是万金之躯,理当远离前线,岂能又踏足这战况最激烈的营墙。
在司马尚等人的帮助下,欧阳由爬上营墙,拍了拍膝盖上的泥,笑着说道:“殿下命下官督造井阑车,如今井阑车都被拉到前线来了,咱们少府那些人可不就都无所事事了么?”
司马尚一听惊奇地看向姬安。他实在有些不解,姬安弄两座尚未完工的井阑车过来做什么。
见此,姬安解释道:“朕见楚兵的攻势太凶猛,而营墙上能站立士卒的位置却不够,于是不得已才动用这两座尚未完工的井阑车……这个时候,哪怕是多一两百名弓弩手,都是好的。”
“原来如此。”司马尚恍然地点了点头,他自然也能体会到姬安心中的顾虑,事实上,『营墙上能立人的位置不够』。正是目前最困扰着他的难题。
“不过,这两座井阑车……模样也忒惨了。”司马尚回头瞅着那两座井阑车,忍不住嘀咕道。
欧阳由闻言满脸尴尬,连忙解释道:“并非我等不尽心。实在是……缺几日工夫,若是再给我等三日工夫,我等定能交付两座竣工的井阑车……”
“我等都明白的。”姬安打断了他的解释,紧声说道:“先不说这个,欧阳大人,这井阑车目前仅有底座与框架。若是使士卒们站立于顶阁之上,不会坍塌吧?”
“这一点殿下放心,那些站板,都足足有手掌厚度,又有栋梁支柱支撑,轻易绝不会坍塌。……下官敢以官职性命担保。”欧阳由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
在他俩说话的工夫,那两座井阑车已紧挨上营墙,那些鄢陵兵们用散落在底座上那些木料,塞在巨大的车轮下,固定住整座井阑车。
见此,周围的士兵们也不是傻子,那些弓弩手们纷纷从长梯攀上了井阑车,登上了那高达三丈的顶阁站板。
一时间,两座井阑车的顶阁上竟是人满为患,由此可见,营内周兵果真是战意浓浓。
可瞧见这一幕,欧阳由的脸上却露出了担忧之色,毕竟据他估算,每架井阑车上差不多登上了三四百名弓弩手,若是竣工之后的井阑车毫不怀疑能够承受这个人数的分量,可问题是眼下这两座井阑车还未完工,七成部位都还只是框架,因此他有些担心这两座井阑车难以承受数百人的沉重重量。
“主上……殿下,司马将军,这人数……是不是有点多了?”欧阳由满是担忧地提醒道。
话音刚落,就听司马尚在那抱怨道:“就这些人,某还嫌不够用呢。”
姬安闻言也是苦笑了一声。
平心而论,姬安他自然也晓得井阑车人数超额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毕竟井阑车一旦坍塌,这座战车全毁了暂且不提,还会使顶阁站板上的士兵蒙受不必要的伤亡。
可问题是,眼下营外的楚兵强攻势头实在是太凶猛。凶猛到有些不计伤亡的意思。
那一万名楚国的长弓手们,时刻保持着对营墙上周兵的箭矢压制,压制地营墙上的弩兵们都不敢随便冒头了。
几乎所有的周兵弩手们都是蹲着装填弩矢,然后迅速站起来。在盾兵的保护下射出一箭,然后重复蹲下装填弩矢的举动。
望着这一幕,虽然姬安有更高效的弩射战术,但是他很清楚,面对着营外那一万名楚国长弓手的弓矢威胁。就算他提出更高效的弩射战术也无济于事。
姬安正在思忖着,忽然身旁的欧阳由轻轻推了推他,小声说道:“殿下,他们来了。”
姬安闻言回头向营内瞧了一眼,望见有许多鄢陵兵正搬运着各种刨好、打磨好的木头部件,来到南营,而在他们身后,许多官员与工匠们背着装满了工具的包袱,亦来到了此地,在周围士卒不解的目光中。驱散众人占据了一片不小的空地。
可能是听到了身后方士卒们不解的问话,司马尚回头瞧了一眼,见一大帮非战斗人员涌到南营来,顿时心中一愣,不解问道:“殿下,欧阳大人,这些人这是……”
姬安与欧阳由相视一笑,也不解释,只是告别了司马尚,下了营墙朝那些工匠们而去。
司马尚正在纳闷。忽然瞅见有足足八名鄢陵兵扛起一块厚达手掌般的木板,扛着它艰难地攀登上其中一座井阑车的底座,而同时,有两名身上套着甲胄的工匠。手持着锤子,在那八名鄢陵兵的协助下朝着那块木板一阵敲击,将这般站板固定在二层的框架上。
见此,司马尚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这些人不会是打算在这里……』
心中微动,司马尚连忙调派两百名盾兵时刻保护那些工匠,以防这些金贵的工匠们遭到楚军箭矢的袭害。
不错。这正是姬安那冒险而疯狂的主意:先使一部分工匠们在营内深处先将井阑车所需要的站板刨好、打磨好,然后使鄢陵兵搬运至南营,再叫身在南营的另外一部分工匠们组装起来。
似这般战地施工,并不影响井阑车的紧急投入使用,而好处在于,每当那些工匠们再次造好一个楼层的站板后,便能有更多的弓弩手能踏上井阑车的站板,加入到用弓箭压制营外那一万名楚国长弓手的紧要之事上来。
而除此以外,姬安也用这种方式,使另外那些空闲的工匠们紧急赶制了几架抛石车,想借助这种攻城重器来威慑营外的楚国大军。
可以的话,姬安并不希望那些官员与工匠们冒着楚军的箭矢紧急作业,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眼下正是这座营寨局势最艰难的时刻。
“砰——!”
一架抛石车率先被紧急打造出来,那冻得硬邦邦的泥块代替了石弹,在一声巨响中被迅猛地抛向营外。
听到这动响的司马尚下意识回头瞅了一眼,正巧瞅见一名鄢陵兵迅速攀上了营墙,在附近士卒不解的目光中挤到前头,朝营外瞅了几眼。
随后,就瞧见这名鄢陵兵满脸喜悦回头大喊道:“中了!中了!”
与此同时,只见在那架抛石车旁边,两名工匠与十余名鄢陵兵面色紧张地看着,当他们听到那名鄢陵兵所喊的话时,他们不由地振臂欢呼起来。
“喔喔——!”
在他们附近,众多周兵面面相觑,随后,竟有不少人主动凑了上去:“喂,兄弟,要搭把手么?”
当一支军队万众一心,无不以击败敌军为最重要目标时,这支军队,将不可战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