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四月初一,临淄南门外,行人不似城中那般穿流如织,一座小亭处,一队马车即将启程西行,正是张仪,而姬安也骑马出来相送。那一夜,听姬安分析完出使楚营的原因后,张仪欣然领命。
饮完一盏践行酒后,张仪遗憾地说道:“只可惜,主上的新酒还未酿好,我却是喝不上了。”
姬安笑道:“若是好喝,我自会送几坛去彭城,让师弟痛饮!”张仪笑道:“主上,一言为定,过些时日,您可要好好与臣把酒言欢。”姬安拍着胸脯承诺道:“师弟大可放心去出使楚国,临淄有朕在天下都是你的后盾!”
张仪道:“本来师父遣我下山助主上,就是为了匡正天下安抚万民,如今受命出使正是用武之地,主上不必挂怀,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
说完,他也不久留,坐上马车,绝尘而去。姬安站在小坡上的歇马凉亭,目送张仪离开,等车队的影子渐渐消失后,他却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可是有三寸不烂之舌的鸭子嘴张仪,连公孙衍等不是其对手,此去楚国必能功成身退。姬安为自己打气道:“战国之世,便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庸庸碌碌,瞻前顾后者,必将被淘汰。”等张仪一行彻底消失不见了,他便让手下人调转马头,往东南方淄水方向走去。
护卫在姬安身旁地田忌惊诧道:“摄政殿下不回齐侯宫中?”
“田将军,我带来的那三万兵卒还驻防在城南兵营呢,我怕他们待久了生出乱子来,今日要去露个面,让他们安心。”
这半个月里,姬安已经用金钱官爵攻势攻陷了田忌,这家伙果然是个功名利禄之徒。姬安从田忌处打听到不少情报,甚至是宫中秘闻……
通过这些天的见闻,姬安得知,齐国因为城市密布,城内人口多过郊野人口,所以是战国诸雄中,唯一保持都邑制而不实行郡县制的国家。其国内共分为五个都:临淄都、阿都、平陆都、城阳都(莒),即墨都,下面直辖成百上千的城邑。其军事体制为“五都之兵”,即在全国的五个主要城市设立军事中心,战时动员“五都”及其邻近地区的兵员。
故齐军多由临时征召的市民组成,但也有常备军,那就是“技击之士”,临淄的技击之士大概有万人之多,分别安置在东南西北五个兵营,南边靠近淄水的,就叫做淄水营。去过淄水营的龙阳对姬安说道:“这些所谓的技击之士,其实就是游侠儿,或者市中佣作之人。
齐国觉得这些人与其在市井妨害治安,还不如组织起来当兵,反正他们平常无事时也好持刺斗狠。”姬安颔首,齐国的技击之士是中国最早的雇佣兵,其军赏以货币为主,而非土地。齐制,万人为一军,两千人为一师,淄水营驻扎着一个师的编制。所以远远望去,淄水西岸屋舍密布,旗帜飘扬,而最为显眼的,就是高大的辕门了。大将设营而陈,立表辕门,辕门是军营重地的标志,一般而言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辕门外的道路为一堵四尺矮墙所阻挡,高处站有十来个持弓弩的兵卒负责把守。
不过有田忌引导,姬安他们十分顺利地通过。技击之士们的兵营是紧紧相邻的,王师们临时驻扎的营地则在数百步外,由篱笆墙和一条大道隔开,看来这个兵营的师帅也担心周人与齐人发生冲突。姬安头偏向右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齐人的营地,技击之士的兵营有些松散杂乱,虽然屋舍规整,但里面的技击之士却懒懒散散,赌斗、博戏者甚众,也不见有军吏来禁止,有人唱起着齐语小曲,他甚至看见一个女人咯咯笑着从一个屋子里跑出来,身上只盖了件外裳,遮不住肉色身体,一个醉酒的技击追在她后面,惹得一阵欢笑,那显然是齐国很流行的军妓。
姬安皱起眉来,问龙阳:“这些技击军纪怎如此涣散?”龙阳道:“我在这的那几日,发现技击一直如此,想来是作战时为了赏金拼命厮杀,下来之后便涣散了。听人说,齐国除了莒伯(田忌)统辖的几处营地外,其余均是如此。”
“真是亡国之兵啊。”姬安叹了口气。这些人比起普通市民而言,的确有更好的战技素养,“技”的意思也就在此,但姬安可不相信这样的兵卒能有多少战斗力,打打顺风仗还行,一旦受挫,便丢盔弃甲而逃,以这些人为主力,也不奇怪齐国后来会在济西之战被六国联军打得大败。一时间,他不由担心起一道篱笆墙相隔的那三万周兵了,不知道他们在这里耳渲目染,是否会染上齐人技击的恶习……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了,车队一拐,进入周兵们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垒后,姬安便发现赵奢深得其兵法真传,基本功十分扎实。这营地扎得极其稳固,整个营盘用木桩围了起来,几十个棱角突出部位设立了高耸的望楼,帐篷与围栏也相隔约数十步,留出集结的空间,其内才是林立的帐篷。那些排列整齐的葛麻皮毛帐篷一个可住五人,也就是一个伍为一帐,两帐相邻为什,相互照应。然后百人队二十帐为一个自成体系的小营地,五个队为旅,五个旅为师,十二个师全部绕成一个椭圆形的阵型护卫着中间的大帐。步入营内,姬安见脚下的泥土路面被夯实平整,连稍大一点的石子都没有,军营中的道路结实与否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如果突然遇见下雨的天气,泥泞的道路会使集结兵力的时间被拖长,交战期间军队集结的速度往往就能决定成败……赵奢能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下,依然居安思危,倒是让姬安安心了不少。加上他一眼看见,门口两名周兵持矛站得笔直,还有一些人在赵奢的组织下,持剑、盾练习格挡和突刺的技巧,士兵们赤裸的胸膛上大汗淋漓,赵奢则按着剑在其间巡视。
这肃杀而寂静的氛围,与隔壁技击的喧哗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才是兵营该有的样子啊。这时候,营内也接到了通报,说主上来了,赵奢连忙迎了出来。“见过主上!”赵奢一身戎装,站立拱手,不卑不亢,已隐隐有一位名将该有的模样。“赵将军辛苦了。”姬安笑着道明了来意:“来到临淄已经半个月了,还让士卒们在外面风餐露宿,是我的罪过,今日便带着五百头猪和五百头羊,还有一些黄酒来犒劳你们。”换了以往,兵卒们会以欢呼来迎接他的到来,但今日却有些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