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克臣荣升总理的新闻瞬间传遍大江南北,当即就让卫清华惊掉了下巴。r
卫清华本来打得一手如意算盘,只等京城政局一有变动,自己这边便开始兴风作浪,借着由头浑水摸鱼,闹他个天翻地覆。哪知亲家公临时倒戈,毫无预兆的投向敌方。这让他像只挨了针扎的皮球似的,措手不及的泄了满心勇气,非常茫然的瘪了下去。r
他总不好无缘无故的摇起大旗反对亲家公,亲家公在政界的名声一直不错,而且与他一贯交好。闹事也得闹个名正言顺,他摇着蒲扇住在无锡别庄,从早到晚总是一副张口结舌的表情,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模样。r
卫清华按兵不动,正中了马伯庭的下怀——卫清华一旦起兵,少不得会勾引何致美在直隶动武。南北夹击起来,可是要他的老命。抓住眼下暂时的太平时光,他开始忙碌奔波,一边笼络着陆克臣,一边觊觎着总统位。又因何致美手握重兵、自成一派,所以他做了一番运动,把聂人雄提拔成了京畿卫戍总司令。r
聂人雄年轻有为,出身也是无门无派。马伯庭很愿意对他进行扶植培养。否则何致美一旦起兵,京城内连支心腹队伍都没有,着实是让他放心不下。r
在聂人雄接到委任状的当天,小铃铛从承德赶回来了。r
小铃铛在承德住了许久,百无聊赖,最后忍无可忍,带着杜副官坐上火车回到北京。火车开得很慢,她一路就盯着斜前方的一名摩登女郎发呆。摩登女郎携着男友同行,一路娇声嫩气的不时谈笑,两边耳朵下面垂了长长的钻石坠子,随着她的顾盼来回晃动闪烁,看着十分华丽璀璨。r
颇为艳羡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她从小到大,活得总像是个假小子,自然也没有人想到给她扎一对耳洞。r
聂人雄并不在家,于是小铃铛就只看到了阮平璋。r
阮平璋知道聂人雄今非昔比,身边不缺自己一个,所以格外巴结,生怕被他抛弃。死乞白赖的坐在房内,他消消停停的一天吃着三顿饭,无论如何不肯离去。小铃铛进门之时,他正袖着双手坐在窗前发呆,忽然见她来了,便是抬头一愣。r
小铃铛也很意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停了步伐,大睁着眼睛向前看他：“哟……”r
未等她把话说完,阮平璋便是抢着笑道：“小铃铛,别骂人,你那干爹已经与我和好了。”r
小铃铛总记得他是个叛徒,所以不肯给他好脸色看：“和好就和好,可是干爹如今不在家,你赖着不走做什么？”r
阮平璋上下打量着她,就见她生得身量单薄,可是由于年纪小血气足,故而并不枯瘦,一点肉全长在脸蛋和下巴上,是个清清秀秀的小娃娃脸,薄嘴唇上还残留着一点口红的痕迹,想必本是盛装出门,可惜路上又吃又喝,不能始终保持艳妆。r
“唉……”他饶有兴味的说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当初我对你也很不坏,你现在怎么就一点儿也不念我的好处？实话告诉你吧,并非是我赖着不走,而是你干爹对我感情深厚,硬是邀请我来和他同住。我呢,一个光棍汉,跟谁过都是过,所以就看在他的面子上,搬过来啦!”r
小铃铛一撇嘴：“干爹只是和你说客气话而已,你还当真了。”r
阮平璋嘿嘿一笑：“我是个老实的人嘛!”r
小铃铛转身向外走去,同时头也不回的说道：“就算天下的好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到你来充老实。”r
小铃铛自顾自的回了卧室,找出一根纳鞋底用的大钢针。跑到前院杜副官的房里,她划了一根火柴燎过钢针,然后把针递向对方：“来,杜叔叔,给我扎个耳洞!”r
杜副官捏着钢针怔了半天,末了反应过来,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下不了手。”r
小铃铛见田副官坐在一旁,是个很清闲的模样,就把钢针夺回来又递向他：“那你来扎？”r
田副官翘着二郎腿,双手叠放在大腿上,这是就把上身一扭,轻言细语的做出拒绝：“啊哟,我也不敢。”r
小铃铛急得在房内转了一圈,心知这两位身份较高的副官都不敢对自己下手,外面的勤务兵就更没胆子了。转身跑回自己房内,她对着一面小镜子侧过脸去,一手揪着耳垂,一手拈着钢针。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她把心一横,一针就把耳垂戳了个对穿。r
戳完之后,她忽然有些傻眼——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r
小铃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给自己胡乱扎了两个耳洞。把茶叶梗儿塞进血淋淋的耳洞里,她疼的龇牙咧嘴,又不好声张,只得一边吸着凉气,一边满屋里乱走,心中倒是并不懊恼——她是愿意竭尽全力美化自己的,她以为只要自己足够美丽,将来就有机会嫁给干爹。r
到了傍晚时分,她愁眉苦脸的出来吃饭,两边耳垂已经肿得红中透亮。阮平璋见了,几乎吓了一跳,随即就要带她去医院治疗。小铃铛也是疼的没法,只好扭扭捏捏的随他出了门。r
在医院涂过消炎药膏之后,两人同车回家。阮平璋随口说道：“小东西,你这是臭美给谁看呢？”r
小铃铛脱口答道：“给干爹看!”r
阮平璋一挑眉毛：“你那干爹这两天正闹失恋,你可别凑上去招惹他。”r
小铃铛如今也算是一名半吊子的现代少女,听到“失恋”二字,心中立时一动：“干爹爱上谁了？”r
阮平璋已然深知内幕,这时便是闲闲的答道：“说来奇怪,他爱上了一位太太。”r
阮平璋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聂人雄那一段恋爱史细细讲述一遍。小铃铛听在耳中,也说不出什么滋味,总之就是难过得很,连耳垂上的疼痛都觉不出了。r
“原来是陆家姐姐呀……”她心不在焉的喃喃说道：“那我知道,干爹对她是很好的。”r
然后她扭头去问阮平璋：“陆家姐姐真的被她男人带走了吗？”r
阮平璋歪着脑袋看她：“真走了,不信的话,晚上看看你干爹那副倒霉德行就知道了。”r
小铃铛垂下头去,沮丧之中却又生出希望——原来自己是有情敌的,如今情敌去了,是不是干爹就能回心转意了？r
阮平璋觉得小铃铛很奇妙,仿佛她是个妖怪,自己做法变成了个小女人,并且还是个挺好看的小女人。可惜此妖春心萌动,显然是对聂人雄很有意思。r
两人回到家中,正赶上聂人雄刚刚进门。小铃铛立刻抛下阮平璋,跑到聂人雄面前嘘寒问暖。聂人雄赴宴归来,如今酒气熏天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红耳赤的问她：“来了？”r
小铃铛撵走田副官,亲自给他端热茶切水果：“中午就到了,一直等着你呢!”r
聂人雄显然是醉了,一把握住小铃铛的手,他将她的手背贴上自己滚烫的面颊,口中含混说道：“丫头,干爹升了总司令……好不好？”r
小铃铛认为干爹已经是富贵至极了,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也并未感觉如何喜悦,只是盯着他随口答道：“好。”r
聂人雄闭了眼睛,把脸在她手背上用力的蹭,气息滚烫的呼出来,他仿佛是要彻底失态：“大丈夫何患无妻……可我还是……”r
他硬着舌头,颠三倒四的说不出整话。小铃铛这回明白了他的心事,暗喜之余,又心疼他,正打算不痛不痒的发出几句慰问,哪知聂人雄骤然伸手,竟是把她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r
小铃铛当即紧张的闭了眼睛,心中暗暗说道：“你要了我吧,我长得不丑,人也不懒,还是黄花闺女,能干活也能生孩子。求你了,要我吧!”r
然而聂人雄并不能洞悉她的心声。他单是抱着她,胸膛宽阔手臂结实,像抱个小玩意儿似的抱着她,仿佛她还是个小女孩子。r
片刻过后,他一低头,吐了小铃铛一身。r
小铃铛忙到半夜,总算是把聂人雄收拾干净。田副官和阮平璋合力把他搀到床上躺下,小铃铛得了空闲,这才回房洗漱更衣。r
到了翌日清晨,她毫无怨言的跑去伺候聂人雄,举止小心,手脚麻利。聂人雄看她像个殷勤的小狗腿子似的东跑西颠,心里倒是有些过意不去。犹犹豫豫的抬手挠了挠短发,他开口说道：“小铃铛,别忙了,那些事情都交给小田去做吧。”r
小铃铛拧了一把手巾送到他的面前：“小田是个慢性子,我懒得用他!”r
聂人雄接过手巾,满脸擦了一遍,心中十分为难。他觉得自己是耽误了小铃铛,可小铃铛油盐不进,又不听话。放着好好的大小姐不肯做,非要当个小奴才,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但又不好对她说出狠话,因为小丫头一片赤心,也是怪可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