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没亮透,甘如饴就被胃里的灼烧感折腾醒了。
睁开朦胧的双眼,梦里的人影散乱、竭斯底里、荒诞无稽,都像肥皂泡一样消失在眼前逐渐变得越来越真实的环境里。
胸口一股灼热涌上喉咙。她连忙翻身下床,捂住嘴冲向洗手间,刚踏入门口就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
正如她所知道的那样,放纵不顾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种胃部痉挛剧痛、喉咙被酸水呛得像有火烧过、五脏六腑都快要被一起吐出来一样的感觉,就算是小惩大诫了。
她趴在地上,吐得全身虚脱无力,几乎要就地晕厥过去,才勉强感觉到胃部那种饱胀欲裂的感觉没那么厉害了。
浴室里,淋浴喷头的热水当头落下,很快将她整个人置身在密集的水流和弥漫的蒸汽中。
在热水的冲刷下,逐渐恢复清醒的意识越发将昨晚那场疯狂的表白从疑幻疑真中剥离——好吧,她真的做了那么莽撞、那么大胆的事,而且遭到的拒绝还如此彻底。就像在黑夜里游荡的飞蛾来不及思考就扑向了绚烂的灯火。
她嘲笑自己的一厢情愿,嘲笑自己的不计后果,嘲笑自己毫不挣扎地落入命运充满讽刺的陷阱。她的嘴唇勾起苦涩的笑,鼻梁涌入阵阵酸涩。可幸泪水被从脸上流淌的水流所掩盖,可以尽情地涌出而不需要担心被自己察知。而胸口的痛依然清晰,印证着对他的爱没有分毫减少。
在李香香的鼓动荼毒下,她也看过几本被誉为经典的爱情小说。有的男女主角尽管相爱至深,却也难免饱受世俗阻挠,分离之苦;甚至天意弄人,到最后还是天各一方,不能够跟深爱的人长相厮守。而反观自己,就算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得到他的爱,但是他至少会永远陪在她的身边,永远那么温柔、体贴、忠诚地为她一个付出,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人,比起那些情深缘薄的爱侣来说,这难道不也是某种幸运、某种慰藉吗?
想到这些,她那颗几近凋零破碎的心又重新得以拼凑起来。萎靡不振、郁卒阴暗与她绝缘,光华耀目、神采飞扬才是她的本色!
披上浴袍,用毛巾揉搓着湿漉漉的头发慢慢踱出浴室,一股违和的感觉让她眉头微皱——她天没亮就爬起来,在房间里发出那么多动静,为什么平时连她翻个身都知道的汤狼雪臣这会儿没有一点反应?正常情况下,他早该敲门问她到底怎么样了。
这么多年来,这种情况只有在那回他生病的时候才唯一一次才出现过。难道他这会儿有什么不舒服?抑或是她昨晚喝了酒的事还是被爸爸发现了,他又遭到爸爸的训斥?
甘如饴拉开房门,果然没有从门外发现汤狼雪臣的身影。
她的心里顿时有点紧张,大步朝爸爸的书房走去。
爸爸书房那两扇平常总是紧闭着的橡木大门此刻竟然敞开着,而里面却空无一人。宽大的书桌上展开了几份文件,就像是他刚刚还在这里工作的样子。钢笔没有盖上盖就被随手放在一边;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翻卷着纸页,显得有点仓促、凌乱。
“爸爸?”
得不到回应的她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楼梯。
“雪臣?……柳妈?英姐?环姨?……有人吗?……”
她一边顺着旋转楼梯往下走,一边招呼着。平常这时候早已经有佣人赶过来询问她有什么需要了,可这会儿,整栋屋子都好像腾空了一样,不光汤狼雪臣,更没有其他任何人听见她的召唤。
然而,周围明明不是空无一人的安静,她能够隐约听到有些骚动的声音从大门的方向传来。
走到客厅,眼前的情景让她疑窦顿生。只见客厅的大门敞开着,柳妈、英姐、环姨……家里的佣人都站在门外,仿佛围观着什么。尽管视线被阻隔,让她看不见屋外的情景,但是从他们腰板僵直、一动不动的情形看来,一定是被眼前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景震慑住了。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快步走出门外,拨开众人,差点在连接住宅和小区通道的楼梯上摔了一跤。
只见外面的车道上停了一辆警车,车顶的警车灯闪烁出红蓝交替的晃眼的光线。两个身穿警察制服的男人正一前一后地领着一个人,走在前面的警察拉开车门,将那人“请”上警车。
当甘如饴发现,那个马上就要被带上警车的人正是她的爸爸甘星瀚的时候,她顿时失声惊叫出来。
“爸爸!”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拉住甘星瀚的手臂,“爸爸!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去哪里?!”
甘星瀚的身体颓然一僵,缓缓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嘴唇勉强一抿,沉声道:“没事的,如饴,听话,你先回屋里去。爸爸只是去协助调查,很快就会回来了。”
爸爸的话不能让她得到安慰。她能够看得出来,平常总是意气风发、昂首阔步的爸爸此刻是如此的颓唐憔悴,就好像顷刻间苍老了十岁。体面讲究的他这时候没有打领带,衬衣和西装的颜色也并不搭配,一看就知道是被催促着匆忙出门而顾不得这些,哪里像是尽一个好公民的义务优雅从容地去配合警方工作的样子?
甘如饴惊慌失措地转向那两个警察,声音因为惊惧而颤抖起来,“你们凭什么带我爸爸走?他犯了什么法?你们没有资格就这么带他走!”
一个警察的目光中透出同情,“小姑娘,你爸爸涉嫌触犯商业贿赂罪,我们警方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上级已经批捕,我们是在依法办事、秉公处理。公诉人已经入禀法院,到时候会开庭审理的。你现在这样也帮不了他,先回去吧。”
面对警察的解释,甘星瀚再没说话,将手臂从甘如饴的手中抽出,低头钻进车厢。两个警察也紧随着上车。
看着爸爸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忽然闯入的警察带走,甘如饴忽然感到一股仿佛被冷空气侵袭的发自骨髓的深深战栗。她失控地拍打着车窗,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睛里涌出,车窗内爸爸的容颜都已经模糊不清。
“爸爸!是不是有人陷害你?爸爸!他们一定是冤枉你了!我会找律师帮你的……”
不再多作停留的警车很快将甘如饴抛在路上,绝尘而去。
“他不是冤枉的。”
这时候,一个冷漠的女性声音从身后传来,傲慢中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