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交锋
“国事天下事,有时候见多夸夸其谈,又自信无比者,总觉可笑。不过许多想法,总也是从这夸夸其谈中出来的,若真埋头苦干,从不与人议论,那也难免偏颇。武德年间我赴京赶考,中进士及第,可惜无人举荐,虽中了皇榜,却难得实缺,数月之后我心灰意冷,便离开京城辗转回余杭了。”
李善说起这个,随后拿着茶杯摇头笑了笑。“我家境尚算不错,若真要在京城住下等着机会,也不是无钱,倒是觉得没有必要了,不妨趁着这段时间再安心沉淀思考。于是我离开京师,辗转许、唐、伸、安几州绕回余杭,当时也遇上水患,见了不少的事情,回来之后这几年,倒也在思考,这世事何至于此……”
李宽想了想,笑着点头:“嗯,让那些大地主、大商人,还有那些皇亲国戚啊,富贵闲人啊,就好像我家这样的。让他们把赚到的钱心甘情愿地拿出来,还富于民……”李频笑着,并不否认:“确是有些书生意气,不过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当然,世事皆是向前,不可能退后,问题在于如何引导它到达下一步,让这些人心甘情愿拿钱出来,不成循环,不切实际,也无甚大用,凡事皆需考虑一环环的推行流动。因此,需得有个方法,让这些人拿钱出来,投入贫穷之所,然后必须得保证双方皆能赚钱,然后继续下去,生生不息,不令财富减少”。
“所以殿下才想出农业补贴这个办法……或许,殿下想的对,可以考虑让朝廷先做介入。”
“这些年来,商业发展,商人的地位比之前几朝也有改善。若不主动引导……”。李善皱了皱眉:“殿下是说……毕竟商人重利……”
“不在于商人重利,”李宽喝了口茶,“就拿这次补贴来说的,市面上的粮食四文钱,看似是国泰民安,本王看的却是危机四伏,你可以想象,那些庄户人还要纳粮交税,这样低的价格,他们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来会得到什么,为了活下去必然将自己的土地卖给那些大户。这样下去的结果,就是在短时间内巨额的财富会集中在少数人手里”
“为什么会是这样?”李善有些吃惊的问道“随着财富的累积,两极分化就是必然产生的。穷的越来越穷,富得会越来越富,被剥夺了土地的农户,被迫会依附于他们。就形成了现在的门阀世家,慢慢地他们自觉人多势大,就会对朝廷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李善眨眨眼睛,一脸迷惑看着李宽。
“他们手中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他们就会进一步控制朝政,若到了那时,就是朝廷也会对他们有颇多顾忌,也就形成了藩镇割据,尾大难掉之势,进而会引起社会动荡。这些都不是社稷和百姓之福呀”。
“不会如此吧,殿下是不是过于杞人忧天了?”
李宽看了看李善,说道:“不是杞人忧天,有现成的例子在那里。大家都说,汉室亡于外戚势力与宦官横行朝堂,才使得朝政日益衰败。而大家却忽略了汉末富商豪强势力已成。经过黄巾之乱,朝廷已无力镇压,只得下令各州郡自行募兵,自此藩镇坐大,汉室也就名存实亡了,又逢董卓之乱,皇帝大权旁落,而地方豪强也趁势崛起,揭开了汉末年军阀混战的大幕,导致三国局面的形成”。
看着李宽满脸的不安,李善想了很久,站起来退后两步,深深地鞠了一躬,李宽只好无奈地站起来。“殿下所言,许多我还未能想通,不过仅就已想通之处而言,殿下已胜我远矣,此事当受我一拜。”
出房间的时候,李善叹了口气。边走边想着刚才李宽所说的那些话,可能是在消化那些想,甚至可能记下一些。那也无所谓了,既然说出来的一些东西,便不在乎他去想,将来去推敲,那也是李善的思想了。
清晨,余杭城在鸡鸣声中醒过来。洗漱完毕,吃过早餐后李宽与萧若兰上了马车,二人到一家家的店铺逛过去,萧若兰平日可爱,没事就介绍旁边看到的东西,大概是因为李宽到现在正式带她游玩吧,让她觉得很丢面子,这些天她一直用怨念地眼神看着李宽。
怨念归怨念,李宽吩咐下来大部分事情,终究还是她帮忙李宽去做了。她便拿个小本子坐在旁边,一丝不苟的专业模样,偶尔针对某个想法发言,李宽则只是在旁边嗯嗯嗯地点头。
便随着马车在余杭城中兜一圈,上午其实没什么事情,随意地走走。余杭依旧显得繁荣,但衙役来来去去,气氛相对严肃,偶尔也能看见一些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萧若兰坐在李宽身边掀开帘子看,随后低头有些沉默,李宽伸手为她指点着街景的时候,她偏过头去,如小猫一般安静地坐着,听着李宽说话。
这月余以来,城内城外百姓的状况,依旧稳定,虽然有不少人抱怨因为李宽的原因,粮价不像别的地方那样便宜。当然,抱怨是抱怨,据说今年还是要比往年的粮价便宜很多。
不过即便是在别的地方,四文一斗的粮食,还是有人买不起。现在余杭城饿死的其实在少数,因斗殴、抢夺而去世或是之后无钱就医渐渐被拖死的则占了大部分。但总的来说,比往年还是有减少。
萧若兰也已经莫名其妙地跟了李宽一个月。有时候李宽让她端茶倒水,有时候甚至让她帮着搬些买回来的东西——当然不重。作为萧若兰来说,这样的生活也蛮新奇的,前天的时候李宽甚至给她发了第一个月的薪俸,每人一两二钱银子,童工这个月的标准,这可让萧若兰兴奋了好一阵。
入夜不久,同福楼上,诸人皆已落座,周围诸多的圆桌之上,水果、点心等物皆已上齐,诸多商户、和低层次的官员此时都在小声地议论着,今晚聚会商议的还是应付有农业补贴的事情。此事关系到各个商户此后在余杭的利益。当然,是会议的最主要议题了。对各家联手抵制李宽的事情,一开始还是有信心的,不过经过一个月的较量,好像他们也没有占到多大便宜,散布出去的谣言,也没有起多少作用。现在有人提出了新的建议,那就是嫁祸。
“那信诚郡王是你们,像嫁祸便能嫁祸的吗”,谢弦听了一皱眉,心说也不过一介俗物,书生意气,难成大事。
赵氏布行的赵福康道:“那信诚郡王也不是毫无短处的,虽然不能说手中财源滚滚,但以他如今的地位,却始终住在皇上赐的一幢宅邸,堂堂王爵,迄今连一幢别院都没有置办,他吃的可不止是朝廷俸禄,如此节俭岂不奇怪?”
“而且,此人正是少年慕艾的年龄,身为王爵、余杭的刺史大人,府中却只有区区一妻两妾,那两妾还是王妃带来的陪嫁丫鬟,此外再无妾侍。这个人不爱醇酒美人、不喜金珠宝货,那么他的志向在哪里?”沈云接口道。“要建功立业,青史留名,还是意在天下、窥伺神器?”
赵福桐皱皱眉道:“我劝诸位,谈论农业补贴就是谈论农业补贴,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还是不要说得好,你当今天子是三岁孩子,稍一调查就能知道真情,到那时你我何以自处?诬陷宗室罪同谋逆。不要说天子不会放过我们,就是信诚郡王也不会让咱们好过的”
谢弦颔道:“不错,福桐兄言之有理,我请诸位来,正是商议付有农业补贴,不是嫁祸陷害来的,务必要请诸位彻底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这样无根无据的东西,弄不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云自打上次被李宽当众羞辱以后,一直耿耿于怀。只是平时里自知实力相差甚大,无法对李宽进行打击报复。李宽现在犯了众怒,他觉得这是一个打击李宽的好机会,谁知道话刚一说出,便遭到赵福桐和谢弦的驳斥,沈云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那么你们说,现在有什么好办法?”
谢弦对李宽忌惮还是有些的,毕竟李宽现在还是余杭的刺史,唯恐一朝不慎,什么把柄落在李宽的手中,那将造成无边杀戮。谢弦淡淡一笑,“请各位立即书信通知京师的亲朋好友,请他们在京师广散谣言,就说余杭已经被信诚王闹得不成样子了,物价飞涨,民不聊生。”
众人一听马上拍手称快,谢弦目光闪动着道:“老夫就盯着他信诚王,倒要看这毛头小子,能在老夫面前玩出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