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宴会中,李泰的行为没有出乎李宽的预料。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李承乾的行为。
李宽不知道李承乾有着自己的打算。今晚的事情李承乾都看在眼中,该出风头的都出了,该回避的都回避了。本来所有事情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但李泰公开挑战李宽,无论结果如何,对于李承乾来讲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李泰本来就是李承乾的死对头。有几次李承乾相求李宽办事,可李宽自打回京以后便不问世事。由于李宽几次没有帮忙,在李承乾眼中李宽的行为直接和背叛划上了等号。
因此李宽和李泰的相斗,成为李承乾最想看到的局面。二虎相争的结果,都会对李承乾有利,也都不会殃及到李承乾,于是李承乾便心安理得地在岸上看翻船。
李宽不知李承乾这些想法。李宽没有时间、也懒得猜测李承乾的心思。李宽头疼是如何应对现在的局面,事先没有想到李承乾和李泰联手把自己逼入死角,没有做准备。现抓诗词……让李宽有点不知所措。
同殿的大臣、才子目睹一切。泾渭分明地产生了不同的反应。太子的支持者抱着幸灾乐祸态度,观注事情的发展。燕王的拥护者很淡定,在他们心中李宽施政或许还欠稳妥,但说到写诗作赋,对李宽地信心蛮高的。魏王的粉丝们早在宴会之前就坐下了攻守同盟,燕王是李泰的劲敌。李宽的诗词,无论好坏,只贬不褒。
李宽轻步走到了桌子前,他的动作十分缓慢。大家在一边小声地议论着,声音不大却一直不断。由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头脑中空白一片。一首诗词都想不起来了。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冥思一阵后,偏过头望了望窗外。又回头看看玉霜说道:“玉霜,研磨”。
小丫头轻快地走了过来,脸上兴奋的表情毫无避讳,不过她被李宽目光一扫,顿时抿着嘴让表情变得含蓄了一些,眼睛纯真地眨啊眨的。
这丫头……李宽嘟囔了一下,自己能否过关都不知道,玉霜倒像是信心满满的样子。
玉霜今年十四岁,被萧若芷调教有些年了,大大小小的场面也经历了不少。原本听了李承乾等人的说话,有些生气,为自己的主人抱屈。后来李宽让她研磨,语气和神态是这样淡定安逸。但这时候却是有些惊喜,跟了过来。玉霜服侍李宽的时间也不短了,在她的心里,诗词歌赋对李宽来说就像是随手拿个小糖果一样容易。
李宽平静的表面下,心情有些急躁。“殿下,墨好了”玉霜小声地说道。李宽微微点头后,闭上了眼睛。
今晚李宽第一次收获到赞许的目光,这目光中包含了崇拜、敬畏、痴迷、信任和执著等等情绪。玉霜因为身份低微,又是在这样正式而隆重的场合下,不能直视李宽,那样的话会被人指责没有规矩。玉霜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李宽,心里已经充满了甜蜜感。
“青玉案……元夕……”毛笔在纸上刷刷刷的写起来,虽然不是笔走龙蛇。李宽却也笔势雄健,相当的有气势、洒脱。李宽写得不算快,马周走到一旁,看了李宽所写的词,他自觉念了出来。马周的语气清朗,语速适中。整个殿堂内都听得清清楚楚,又过得片刻,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
这青玉案的第一句,大气铺开!不少人瞬间变了脸色……马周清朗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旁边的案几上,李宽刷刷刷的举笔疾书,只这第一句念出,便有许多人脸色变了些,有的凝神肃容,仔细等待下句,有的则皱起了眉头,心头泛起不好的感觉来。
李宽以往行事低调,不与太多人来往,无懈可击。作为宗室的一员,想要拆他的台,那几乎也是完全不可能。但今晚这下确实是个好机会,太子和魏王联手……引起了马周的不满。他想都没想,立刻便做了决定,要帮助燕王摆脱困境。
李世民坐在上面,目睹着一切。对太子和魏王的行为、目的及后果。李世民早就猜出来了,他不打算干涉。李承乾和李泰的表演夸张,但却恰到好处。不干涉的目的有二个,一个李世民要看李宽如何摆脱困境。突发事件正好能够显示出一个人的真实能力。李世民一直看不透李宽,所以李世民需要这样的机会来验证李宽。
第二个目的,李世民在内心深处,也希望李宽出丑,也做好了李宽身败名裂的准备。随后的一切,也真如他所想的那样发展下去。众人都在关注着李宽的时候,李世民在不经意间,微微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慢慢地李世民发现了问题,李宽这样从容的态度,只能证明他在这方面不会有问题。第一句词的出现,旁人都还来不及真正揣摩它,当然,单句顶多能说无可挑剔,也不能说好或不好,然而当片刻之后马周念出“更吹落,星如雨”时,这词句的最初轮廓,就已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大气而瑰丽的气象,随着这词句的成型,铺展开去。
刷刷刷。“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上阕即成,李世民坐在那儿,微微叹了口气,举起前方的酒杯喝了一口,闭上了眼睛。这感觉绝不好受,他自己都不能说清楚现在的感受到底是什么。眼前这个小子,李世民却更加看不透。而另一边,李泰微微张着嘴,表情讶然,眨眨眼睛说不出话来。整个大厅都是一片静寂的,有人在复读这首词,外面的喧闹声传了进来。
眼前这首词,从起手就是毫不含糊的大开大阖,如同泼墨山水,狂草疾书,从一开始就用最瑰丽的笔调展开气象。“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仅此一阙,不断提起的比喻便已将整个上元夜景描写得淋漓尽致,仿佛将这热闹浓缩了数十倍,再重放在众人眼前。
这大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肃然,李宽停了停,回头看看,表面上像是在打量众人反应,实际上却在努力回忆着。尽量避免拉字和错字。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情况能否出现,李宽并不能保证。所以现在他异常谨慎,毛笔在砚台内转了转,低喃了一句:“蛾儿雪柳黄金缕……”。马周没听清:“嗯?殿下你说什么?”。见李宽毛笔落下,随后才明白过来。“蛾儿雪柳黄金缕……”
字仍然在写,李宽的视线一侧,旁人正专心听词,自是无人理会他的表情。举笔写下下一句“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在马周的声音中,李宽从眼角注意着所有人的动静,随后的一句“蓦然回首”刚刚响起来。孔颖达似是注意到了什么,身形一停,目光朝这边望来一眼,仿佛微微蹙着眉。惊鸿一瞥,李宽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专心写下这首词的最后一句。
最后一笔落下之后,马周叹了口气,目光扫视周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句话完。安静中有人叹息出来:“好啊……”,更多的人还在咀嚼着这下阕的意境,李宽搁下了笔,将那宣纸小心地拿起来晃了晃,再仔细看了一遍方才递给旁边的马周。
马周看着李宽,目光难言地又叹了口气,随后将宣纸恭敬地呈递李世民去了。
这词句上阕极尽繁华,以令人佩服的笔锋刻画上元盛况,即便只是这半阙,也已经是让人惊叹的好词句。然而到得下阕,竟又将一份意境自这最为繁华的刻画中抽离出来,前阙入世,后阙脱俗,两相对应之下,巨大的冲击力难以言喻。在座的众人中有人还在揣摩,有人明白过来,也只是隐隐叹息,目光复杂。这份意境放在眼下,毕竟还是有所指的。
当然也有几人第一时间注意着旁人的动静,例如李世民,便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那边孔颖达的反应。当然眼下没什么人有心思理会他的感受。李承乾瞪了瞪眼睛,显然他想不到竟会这样的结果,李宽一词破局。李泰更是一脸错愕,一时间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李宽则一本正经地向众人作揖,点点头转身向自己的座位走去。玉霜原本在李宽身后默记那词句,这时候连忙笑着跟上了李宽。玉霜自小跟随萧若芷,诗词歌赋上多少有些了解,但造诣不高。一时间玉霜自然不能区分诗词的好坏,不过没有关系。这些都她不能影响对事情判断力,因为玉霜会察言观色。
看到了众人五分缤纷的表情,玉霜就做出了准确的判断。心中窃喜,自家殿下果然赢得轻松加愉快。
玉霜的兴奋劲很快过去了。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得意忘形,不能给李宽添麻烦。这个时候自己稍不谨慎就会落下个浅薄的名声,对手的德性,玉霜还是知道一些的。既然明争办不到,他们便会用损招,而且无底线,什么泼脏水的法子都会有,也都敢用。
只要能打击对手,他们什么荤的素的都赶上,还会竭尽全力将事情引导向李宽。既然知道对手的泼皮性格,玉霜自当严防死守,不给他人任何机会。她可不希望李宽在这样完美的晚上,落下些许的瑕疵。
场面一时间有些安静,旁人暂时找不出多少话题,孔颖达看看那词语,开口笑道:“此词一出,上元词,怕是也不太好写了”。虞世南接过宣纸,仔细地看了数遍点了点头,弹弹那宣纸,叹道:“好词……”随后与他人传阅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这首《青玉案》往长安各处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