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降黄巢的秦宗权与黄巢合兵攻打陈州,虽然在陈州刺史赵犨的抵抗下,陈州始终没有沦陷,但前来救援的宣武节度使朱温、忠武军节度使周岌和感化军节度使时溥的兵马却久战不胜,双方僵持了一年,战况极其惨烈,甚至发生了人吃人的惨剧。直到李克用出兵南下,方才解围。可见秦宗权所部战斗力之强,可见一斑。
黄巢败死之后,秦宗权干脆在蔡州称孤道寡,当起了皇帝,并且迅速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其部将秦彦东进江淮,秦贤南下江南,秦诰攻陷襄阳,孙儒则西进长安。秦宗权势力极盛之时,陕、洛、怀、孟、唐、许、汝、郑州皆归其节制。中原一带除了陈州之外,只有朱温所在的汴州没有陷落。秦宗权生性残暴,其军队所过之处,城邑残破,百姓流离。据说其部队行军,从不带粮秣,而是用车子载着用盐腌过的人尸,以吃人维生。他在中原地区的迅速做大,给野心勃勃的朱温造成了严重的威胁。
朱温也算得上是一名乱世枭雄,从参加黄巢起义成为得力大将,到摇身一变成为保唐的忠臣。朱温一直在为自己的生存发展和荣华富贵用尽手段。在残唐五代这个道德沦丧人心叵测的时期,兄弟相残,朋友反目,甚至父子相争,都是司空见惯之事。而朱温毫无疑问对此得心应手。他在坐稳了汴州刺史,宣武军节度使的位置之后,便开始将秦宗权作为自己进一步扩张实力的障碍予以翦除了。
话虽如此,但秦宗权地盘广大,军势强盛,要如何取胜呢?这难不住朱温。他一方面派部将朱珍到淄州、青州等地招兵买马,充实自己的部队,另一方面又联合兖州的朱瑾、郓州的朱瑄共同攻打秦宗权。秦宗权此时兵强马壮,未免有些懈怠,其部下连连被朱温击败,得知出师不利的秦宗权亲自进攻汴州,反而被三镇联军在汴州北面的孝村打得大败,自此元气大伤,一蹶不振,秦宗权部的将领也纷纷向朱温投降。朱温趁机调集大军围攻蔡州。
光启四年(公元888年),蔡州陷落,秦宗权被部下郭璠擒住,砍去双足献给了朱温。倒霉的秦宗权被押送到长安,在京兆尹孙揆的押解下游街示众,最后在一棵柳树下被斩首。据史料记载,此时的秦宗权丝毫没了昔日的威风和霸气,居然对孙揆说道,我秦宗权并不是造反的人,只是不够忠诚而已。旁观的人对他这句话报以无情的嘲笑。但秦宗权这句看似可笑的话却揭示出一个残酷的事实:在天下大乱,唐帝国徒有虚名之时,谁是正义?谁又是叛逆呢?
如同秦宗权看到的那样,由于讨贼有功,被唐昭宗大加提拔,官拜检校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使相,又先后被加封为沛郡侯、沛郡王、吴兴郡王的朱温早在击退秦宗权对汴州的攻势之后,立刻翻脸不认人,对曾经援助自己的朱瑄和朱瑾两兄弟下起毒手。他声称朱瑄拉拢他的部队,并故意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信件辱骂朱瑄,朱瑄对朱温的恩将仇报非常不满,看到这封书信更是火冒三丈,便在回信中大骂朱温。
朱温以此为借口,发兵击败朱瑄兄弟,并袭占了曹州。此后,朱温以曲阜为据点,频频向朱瑄发起进攻。乾宁元年(公元894年),朱温在鱼山之战中以火攻之计大破朱瑄、朱瑾二军,第二年又包围了兖州。面对朱温凌厉的攻势,尽管杨行密和李克用先后派兵支援,但朱瑄也只有招架之功,全无防守之力。经过两年多的围城战,兖州守将康怀英开城投降,而郓州也被朱温攻破,朱瑄被擒杀。
朱温向江淮地区的渗透引起了占据淮南的杨行密和驻扎在徐州的感化节度使时溥的不满,双方关系日趋紧张。大顺元年(公元890年),宿州发生兵变,唐将张筠将刺史驱逐,宣誓效忠时溥。朱温趁此良机,迅速出兵讨伐,而时溥也发兵宋州,牵制朱温的兵力。
不料此时的朱温早已不是与秦宗权作战时兵少将乏的光景,朱温长子朱友裕率军击败了时溥,而朱温手下大将丁会也以水攻之策顺利攻下了宿州。见此情景,时溥手下将官纷纷投降朱温,从此时溥再也无力与朱温对抗。而朱温则步步紧逼,景福二年(公元893年),在朱温的亲自指挥下,大将庞师古攻克徐州城,时溥率全家在燕子楼自焚而死。
将黄淮一带控制之后,朱温将目光转向了河北地区。早在唐昭宗初年,魏博镇发生兵变时,朱温就积极参与此事,试图从中渔利。由于之前朱温派魏博与时任节度使乐彦祯商量军粮问题在兵变中被反对派所杀,朱温军本来是支持乐彦祯之子乐从训的;可是当朱温得知乐从训在突围时已经被发动兵变的罗弘信部下袭杀,便改变了主意,支持兵变。接管魏博的罗弘信自然对朱温感激不尽,愿意效忠,而朱温也借此在河北安插了自己的势力。随后,朱温又发兵救援在李罕之和李克用联合攻击下危在旦夕的张全义并收服之,从此洛阳一带也为朱温所有。
朱温这么做,当然是为了和占据河东的李克用一较高下。其实朱温和李克用并不陌生,前面已经提到,正是李克用带兵南下,解了陈州之围;后来黄巢兵发汴州,朱温向李克用告急,李克用再次率沙陀骑兵将黄巢杀得大败,可谓是朱温的救命恩人。可是薄情寡义的朱温见李克用只有28岁,又如此骁勇,深感假以时日,此人必是劲敌。
正好在庆功宴会上,年轻气盛的李克用多喝了几杯酒,借着酒力说了几句不恭敬的话,朱温便以此为理由,当夜就派人放火围攻李克用下榻的驿馆,想乘其不备斩草除根。也许连老天都看不过去朱温的恶行,当夜狂风暴雨,火攻没有起到作用,又加上李克用的部下拼死相救,李克用狼狈突围,仅以身免。从此双方结下了天大的怨仇。
到光化元年(公元898年),朱温自觉周边形势稳定,便发兵攻打李克用。一开始,战事相当顺利,朱温大将葛从周先后攻克太行山以东的邢、洺、磁三州,随后驻守潞州的李罕之也开城投降。第二年朱温已经打下了榆次,进逼太原。不料在洞涡驿和石会关两战中,李克用以地道之法击败朱温手下大将氏叔琮,又兼之兵粮不济,士气低落,朱温只得撤兵。虽然终朱温一生,也没有攻下太原,但这并不妨碍朱温在河东地区取得了决定性的优势。
从25岁开始参加黄巢军的朱温,在这场天下大乱中不断沉浮,率领一支普通人马,东征西战,南讨北伐,期间有胜有败,胜多败少,经过二十余年的苦心经营,到光化二年(公元899年),47岁的朱温已经成为天下最强大的军阀。河南淮北一带已尽归他所有,淮南的杨行密无意北上;河北的罗弘信已经结为同盟,幽州的刘仁恭也不足为惧;而李克用这个朱温一生之敌,在后者两次围攻太原的压力下,也堪堪自保而已。
羽翼丰满的朱温野心更加膨胀,他的志向绝不仅仅做一个久居他人位下的节度使。下一步,他盯上了长安皇宫里那把金碧辉煌的龙椅。
被宦官囚禁的皇帝
朱温在中原大杀四方之时,唐昭宗却在长安城内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和每日花天酒地不理朝政的兄长唐僖宗相比,唐昭宗对国事政务上心得多。可是在军阀混战不休,中央政府名存实亡的残唐,唐昭宗的这种性格反而使他的处境更加危险。此时的唐帝国,甚至连长安附近的地区都无法控制。凤翔、邠宁和华州三镇,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在唐昭宗的头上,令他日夜坐卧不安;而各节度使的骄横自大,更令他气愤难忍。
为了解除藩镇对自己的威胁,唐昭宗曾经组织宗室诸亲王建立军队用于自保,甚至直接派禁军攻打日益强大的藩镇。可是久疏战阵的禁军根本不是从修罗场里杀出来的藩镇军的对手。唐昭宗一次次的努力换来的只是无数次的出奔和被囚。长此以往,唐昭宗终于放弃了无谓的努力。
如果说他之前还有些重振大唐的伟大志向,那么如今也早已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地方上的藩镇争斗丝毫没有停止的趋势,反而战火越烧越大,蔓延整个中原地区;而在中央,尽管朝廷的威权已经消失殆尽,但南衙北司之间的斗争却依然如故,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为了在政治斗争中获胜,朝臣和宦官都借助藩镇的力量,说到底,朝廷也不过是藩镇的傀儡而已。
光化三年(公元900年),依附于凤翔节度使李茂贞的宦官宋道弼、景务修和宰相王抟勾结,声称宰相崔胤与朱温内外联络,把持朝政,唐昭宗闻听此言勃然大怒,当即将崔胤贬为清海节度使,命其即日离开长安。谁知崔胤即刻给朱温修书一封要他帮忙。
果然,崔胤前脚刚走,后脚朱温的奏折就送来了,声称崔胤是值得信赖的重臣,绝不能离开长安,否则将危及朝廷。宰相王抟勾结宦官,祸乱朝廷,理应处死云云。见到这封语带威胁的信,唐昭宗无计可施,只得将崔胤又追回来,重新任命为宰相,同时免去王抟、宋道弼和景务修的职务并流放外地,不久干脆又处死三人。在这场闹剧中,宦官与朝臣攻讦不休,可怜唐昭宗就像玩偶一样,被藩镇玩得团团转。
外有藩镇不时作乱犯上,内有朝臣钩心斗角。唐昭宗看着这一切,深知李唐皇室就要完了。无可奈何之际,只得整日醇酒妇人,聊以遣怀,对国事不闻不问,任凭官员们胡闹。右拾遗张道古忠心耿耿,见唐昭宗这样,甚为痛心,毅然上书,耿介直言,不料唐昭宗闻言大怒,立刻将张道古贬职并流放蜀中。朝臣尚且如此,那些宫内的小宦官和宫女就更是倒霉,经常被喝得酩酊大醉,性情大变,喜怒无常的唐昭宗因为丁点儿事处罚甚至处死。一时间,宫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唐昭宗如此行事,未免没有韬光养晦,借以避祸的想法,可是他毕竟棋差一着,唐昭宗没想到,他在宫内大开杀戒,引起了高级宦官们的疑虑和担心。虽然受罚的只是些底层宦官,但谁知道哪一天唐昭宗不会拿他们出气呢?而且,景务修、宋道弼之死,也让他们大有兔死狐悲之感。于是,以枢密使,神策军左中尉刘季述为首,一个阴谋集团逐渐形成了。
刘季述原本出身低微,后来做了左神策护军中尉刘行深的养子,在唐僖宗时接替父职,逐渐成为在朝中颇有影响的人物。唐昭宗的即位,就是他和杨复恭合谋的结果。在杨复恭、宋道弼、景务修等人死后,他成了宦官集团的首领。此人素与李茂贞关系密切,又对唐昭宗打击宦官的政策十分不满。
此外,在崔胤掌握大权之后,朝臣的势力明显见长,而宦官的地位则日渐动摇。刘季述眼见日益危险,便决定先下手为强,打算乘唐昭宗不备,发动兵变,拥立太子李裕为皇帝,逼迫唐昭宗逊位,并联合李茂贞和匡国节度使韩建等藩镇,对付可能有所动作的朱温。在刘季述的串联下,右军中尉王仲先、枢密使王彦范、薛齐偓等宦官都参加了密谋。
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十一月初四,唐昭宗到城北的皇家苑囿狩猎,收获颇丰;兴高采烈的唐昭宗当晚大宴群臣,觥筹交错,甚是开心。直到夜半时分,酒足饭饱,酩酊大醉的唐昭宗跌跌撞撞回到寝宫,顺手又杀了几个躲闪不及的小宦官和宫女,然后沉沉睡去。沉浸在美梦中的唐昭宗并不知道,多灾多难的李唐皇室,即将面临一场劫难。
由于唐昭宗喝得烂醉,一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他还在呼呼大睡,自然,皇宫的大门也就没有开启。这本是十分正常的,但在刘季述看来,却是个天赐良机。于是,他假作关切地对正在中书省的崔胤表示,宫门紧闭,万一出事,做臣下的当如何自处?不如我们进去看看如何?崔胤不疑有他,便同意了刘季述的要求。没想到,刘季述却趁机调集千名禁军,裹挟着崔胤,攻破宫门,长驱而入,将皇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刘季述同崔胤进入宫来,自然看到了昨夜殒命的几个宦官宫女尸横满地的惨状。崔胤正在皱眉心想解决之法,早有准备的刘季述却缓缓地发话了:“眼看皇上如此荒唐,如何君临天下,治理国政?倒不如废了这昏君,另立太子为善。为了国家社稷,你我也顾不得许多了。”
崔胤也不是笨蛋,他立刻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刘季述早就安排好的,故意叫原本与其不睦的自己进宫当个唐昭宗“荒淫无道”的见证人。原本,崔胤还打算反驳两句,可是当他看到四周弓上弦剑出鞘杀气腾腾的禁军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好唯唯诺诺地附和刘季述的意见。
控制了崔胤的刘季述迅速以崔胤等朝臣的名义写了一份联名状,要求唐昭宗逊位,请太子监国,此时崔胤已是身不由己,只好联合百官在上面一一签名。得到这份联名状的刘季述胆子更大、底气更足了。于是,他一面召集文武百官入宫见驾,一面授意禁军进入皇宫大声鼓噪。唐昭宗在思政殿甫一坐定,耳边听到的都是士兵的喊杀之声,唐昭宗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当即吓得面无人色,从龙床上直跌下来,手脚并用地准备逃走。
刘季述看着狼狈至极的唐昭宗,以及闻讯赶来的皇后,脸上泛起一丝冷笑。他拿出那份联名状,对唐昭宗说道:“陛下不必惊慌,这是群臣看陛下每天喝酒作乐,似乎不想做皇上了;因此百官一致建议陛下退位,请太子殿下监国呢!”唐昭宗闻听此言,辩驳道:“昨天和百官喝酒,只是喝多了些,怎么就弄成这个样子?”
刘季述哪里还容得唐昭宗分辨,便上前一步,正言厉色道:“这是南衙文武百官的一致意见,老奴也没有办法。陛下还是先避避风头,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无奈的唐昭宗只得命皇后何氏将传国玉玺取出交给刘季述,随即同何皇后及十几个内侍在小宦官和禁军的“护送”下,被软禁在了少阳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