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的邮政系统中,有一艘很大的木船,用来运送信件和麻袋。由于船很大,被海军部看上了,船上刷了刷漆,好歹安上去一门炮,就这样成为了联合舰队主力队的一员,它其实还是一条木船,连日军私下里都叫它——伪装巡洋舰。
西京丸的特别之处还在于它上面有一位特别的人物坐镇,这个人物我们以后介绍。
除了主力队,联合舰队还有先锋队。由于在牙山湾海战中表现出色,现在它又增加了一艘航速很快的高千穗号(与浪速号同级别),这样先锋队就变成了四艘战舰。加上主力队的八艘,联合舰队总共出战军舰为12艘。
现在,我们需要对双方的出场阵容做一个对比了。为了让大家看得更加清晰,我们需要先熟悉一个公式:A=北洋舰队,B=联合舰队。
对比——
A:出战军舰,12艘(另有鱼雷艇参战);B:出战军舰,12艘(无鱼雷艇参战)。
A:军舰总重量(排水量),3.4496万吨;B:军舰总重量,4.0849万吨。
A:参战总人数,2000多人;B:参战总人数,3500多人。
A:平均航速,15.1节;B:平均航速,16.4节(其中先锋队19.4节)。
A:20厘米口径以上重炮,24门;B:20厘米口径以上重炮,11门。
来总结一下吧,想必大家已经看出了不少端倪。
A方船坚炮大。由于舰队的主要思想是追求装甲钢板的厚度和炮弹口径,所以防卫能力突出,单发炮弹杀伤力也很强,而弱点在于牺牲了航速与炮速。另外,除了“超级面子工程”定远和镇远排水量惊人之外,占主体部分的其他其余“远”字号主力战舰的排水量却落后了一大截(在2100·2900吨区间),这是造成A方虽然拥有两艘巨无霸,总排水量却落后的原因。
B方的情况恰恰相反,虽然它没有A方定远、镇远那样的超级巨舰,但它的主力军舰都很平均,为快速巡洋舰,舰体很大,排水量分布在3000·4000吨区间,重炮较少,其余大部分装备速射炮,但军舰钢板普遍比较薄,它的特点是船快炮快。由于片面追求航速与炮速,在有利于快速作战的情况下攻击能力突出,而弱点是牺牲了军舰的坚固程度和炮弹口径,一旦形势不利,有可能被对方一口吃掉。
现在用一句话来总结吧:双方在武器装备上不分上下,各有利弊!真是姥爷家的外甥,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愣啊。
一个令人惊奇的现象已经产生:北洋舰队的军舰是船坚炮利(大),而联合舰队的军舰是船快炮快(小),以最坚固的盾对最快的矛,简直就是天然的克星,不是冤家不聚头也。
而情况也已经清楚了,武器因素并不是最重要和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接下来的两个因素:排兵布阵和临场指挥!
伊东佑亨的冒险
在介绍双方的排兵布阵之前,我们首先要来了解主导当时世界海战的一个理论,这个理论就是舰队一体理论。理论实际上是比较复杂的,但简单地来说,可以用一句话来介绍,那就是:在海上PK的时候,舰队里各条军舰绝对不可以分离的,大家要紧密跟随在以旗舰为中心的舰队周围,必须保持一个整体,战则同战,死也要死在一起。
有人可能要问了,这有什么值得说的?理论一般是不能等同于实践的,但问题是这个理论背后的两个字——权威。世界上的各支海军基本都遵守它。而海军是一个新兴的军种,甲午海战的20多年前人类才展开了历史上第一次蒸汽装甲战舰的大规模海战(意奥海战),大家都处于吸取教训积累经验的阶段,对于积累下的权威,除非这个人无知,或者无畏,一般情况下不愿意去打破它,打破就要冒巨大的风险。
伊东佑亨似乎就不信这个邪,当把联合舰队分成先锋队和主力队时,他就已经在为打破这个权威而冒险了。而伊东佑亨不仅在舰队编排上打破了舰队一体,还明确规定一旦作战,先锋队可以脱离主力队单独行动。你们这些快腿只管冒死向前冲,冲出去再说,不必在乎目的地,在乎的是有多快跑多快!
在把舰队分割成两块后,伊东佑亨开始布阵了。而与其说伊东佑亨在布置阵形,不如说他根本没有布置阵形,他令先锋队的四艘军舰和主力队的八艘军舰,都以首尾相接的方式冲向战区,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最为简单的“1”字阵形——这就是古代兵法中的“长蛇阵”,一种历来极为冒险的攻击阵形。
太简单了,而简单并不代表不好。
丁汝昌的谨慎
大战之前,丁汝昌下达了三条战令:
1.In action,sister ships,or sub-divisions of pairs of ships,shall as far as possible remain together,and support one another in attack and defence.
2.A ruling principle should be to keep bows on to the enemy.
3.All ships must,as a general rule,follow the motions of the Admira.
英文看得眼花,还是翻译一下:
1.姊妹舰或者同一小队的两艘军舰要共同行动,作战或防守时要互相配合。
2.舰首必须始终朝向敌舰作战。
3.所有舰必须遵循旗舰进行运动。
译完之后,就可以分析了。很明显,丁汝昌的第1、第3条战令正是来源于“舰队一体”的权威理论。另外,他也照顾到了北洋舰队的实际情况。
由于北洋舰队的舰炮大多数为大口径的架退炮,这些炮大部分安装在舰首,第二条战令舰首对敌,就是要发挥大炮的威力。
在下达这三条战令后,丁汝昌开始布阵。命令以定远、镇远居中,各舰分列两侧,排出一个“弯曲的一字”阵形迎敌。
所谓“弯曲”,并不是故意为了迷惑对手。这仍然是丁汝昌出于防卫的考虑,丁汝昌命令军舰在组成横排时,五艘稍微强的军舰稍微突前,首先迎敌,依次跟随在强舰身边的五艘军舰稍微拖后,如此一来,“一”字就变成梯梯等等了,每艘强舰在迎敌时都保护身边的弱舰,达到以强护弱的目的。
以“一”字对“1”字,这又是一对天然的克星、注定的对手。看上去也简单明了,而意外情况在接下来的时候发生了。
引发意外情况出现的因素很简单,那就是——时间。
在发现敌舰之前,北洋舰队是以双路纵队前进的,由定远和镇远分别打头,各自带领四艘军舰向前航行,航速最慢的弱舰分别在队尾。现在,最强的定远和镇远不动,而航速最慢的弱舰反而要走最远的路去排成横排。在极短的时间里,北洋舰队并没有完全成功地变阵,而是最终形成了一个由定远打头、“一”字的两翼没有完全展开拉直的“人”字阵形。
通过一幅图来是看得比较清楚的。下图是北洋舰队和联合舰队接战示意图。
这是古兵法中雁形阵的一种,可攻可守,攻守兼备。以“人”字的尖头——强大的定远、镇远攻向敌人,而它们又可以保护两翼和后方的安全,防止敌人包抄。在战斗激烈的时刻,两翼还可以突然展开,奇袭对手,起到“奇兵”的效果。
当然,这是从理论上来说的。
这并不是丁汝昌最初设想的阵形,是由于时间仓促,在排阵过程中变成的新阵形,但北洋舰队已经没有太多时间让阵形最后完成,丁汝昌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做出调整,“人”字就“人”字,大雁没排成“一”字,排成个“人”字效果应该也不错吧。
而没有时间的原因很简单:先锋队的头舰吉野已经进入距定远五千米以内,这已经是定远的射程了,丁汝昌传令:各炮手瞄准吉野!
瞄准!听我命令,伺机开炮!
这一刻我已经等待很久了,多年以来,清日两国进行军备竞赛,买舰的买舰,买炮的买炮,是因为知道,一场命中注定的海战不可避免。
这是我的命运,也是伊东佑亨的命运。是李鸿章的命运,也是桦山资纪的命运,是清国人民的命运,也是日本人的命运。
而当这一步真正到来,武器就是最好的代言,铁拳就是最终的手段。
以命相搏,这是一条不归路。唯一的选择就是披挂盔甲,握紧武器,亮出獠牙,冲向战场!什么兵力对比,什么权威理论,什么阵形布局,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用实力说话的最后的结果。
开炮!轰他娘的!
丁汝昌的意外
中午12时50分左右,黄海大东沟海战正式打响。
虽然是在射程之内,但由于距离太远,定远发出的第一炮并没有命中目标,在吉野旁边激起巨大的水柱。定远炮手立即修正,瞄准,再发第二炮!
这一炮,打得那是——相当准。
炮弹穿过吉野舰体后在甲板上爆炸,吉野的甲板上顿时烧起大火。吉野舰长河原要一望着舰体洞穿的吉野,心里百般不是滋味,看来强大的定远果然名不虚传。
这发炮弹宣告了北洋舰队——旗开得胜!
然而吉野没有退缩,救火的同时,河原要一指挥炮手瞄准定远。而这一次的瞄准,也非常有水准。
在联合舰队和北洋舰队的军舰中,远距离瞄准使用的都是当时通用的“六分仪瞄准法”。
在先进的瞄准仪出现之前,六分仪瞄准法是一种比较古老的瞄准方法。具体方式是先派一名观测兵站到很高的指挥观测台上面,手拿六分仪水平测距,得出相对距离后传话给炮手,炮手根据距离修正炮管的高低角度。很显然,这种比较原始的方法还要受到战场上烟雾弥漫的干扰,精准度很难保证(科学数据:使用六分仪瞄准在敌距4000米时误差为170米左右)。
两支舰队中唯一不使用六分仪瞄准,而是用一种更先进的瞄准方法的,就是吉野。
前面已经介绍了,吉野是一艘刚刚下水半年的军舰,在建造过程吸收了很多当时世界的先进技术,其中之一就是将六分仪变成了镜瞄仪。
所谓镜瞄仪,就是一种使用起来类似望远镜的瞄准仪器,使用时只要将目镜焦点对准目标,就能快速显示出目标距离。
河原要一命令瞄准的不是别人,正是正站在定远指挥台上指挥的一个人——丁汝昌。
丁汝昌并不知道吉野号上有如此先进的瞄准仪器,也不知道危险已经朝他临近了。
“发炮”!河原要一一声断喝,一发120毫米口径炮弹飞向丁汝昌。如果丁汝昌中炮,北洋舰队损失主帅,后果不堪设想!
镜瞄仪还是有误差的,炮弹并没有击中丁汝昌,也没有击中指挥平台,而是在一旁爆炸。丁汝昌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而即使是在旁边爆炸,炮弹的威力也是不可小视的。
丁汝昌被这巨大的冲击力卷上高空,重重地跌落到甲板,他的左腿被落下的碎物压住,无法动弹。几乎在落地的同一时刻,恐怖的大火冲天而起,火苗竟然贴着甲板和丁汝昌的身体燃烧,这是一种奇怪而恐怖的大火,就像事先给着火点浇上了一层油。这个秘密将在接下来的战斗进程中揭晓。而丁汝昌虽然躲过了炮弹,却即将被烈火吞没!
情急之下,旁边士兵用刀割破丁汝昌身上的衣服,才将丁汝昌从火焰中救了出来。而此时的丁汝昌已经严重受伤了,无法站立。
士兵们想把丁汝昌背走,离开危险地带,但丁汝昌坚决不离开甲板,他表示:我就坐在这里督战,鼓舞军心!
在过去很多的书中,关于丁汝昌的受伤是另外一个过程。也就是定远发第一炮时震塌了年久失修的指挥观测平台(舰桥),导致丁汝昌跌落甲板。这种说法曾经广为流传,因为它是北洋舰队管理混乱和腐朽的证据。开一炮没有打中敌人,却震伤自己的主帅,这确实是世界奇观。
但仍然有很多人对此表示怀疑,其中包括我。
在找到定远舰的模型后,根据定远前主炮和舰桥的位置和距离,发现这种说法并不能成立。如果定远发炮就能震塌自己的舰桥,只有一种可能:这个桥上根本不能站人,站上去就得塌,而丁汝昌和其他人员一直站在舰桥上。实际上定远的舰桥是非常坚固的,木质钢皮,虫子也咬不进,当年从德国订购定远时,由清国方面派人全程监管,德国人也并没有偷工减料。
在综合了中外史料后,我们还原了以上的过程。
作为主帅,丁汝昌的勇气是可嘉的,他的英勇也大大地鼓舞了定远舰上的士兵。然而,还有一个问题是丁汝昌没有意识到的。这是一个严重的疏忽,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将给后来的指挥带来极为严重的后果。
伊东佑亨的算计
我们再把目光转向吉野。在击伤丁汝昌后,形势又对联合舰队极为有利了,但河原要一并没有趁胜厮杀,朝已经着火的定远继续发炮,而是按照伊东佑亨事先安排好的部署:率领先锋队军舰向左大转弯,全速冲向北洋舰队“人”字形阵内!
在上一场的牙山湾海战中,先锋队的转弯是为了诱使济远驶出狭窄的牙山湾航道,以便发挥速射炮的威力,那么现在这个转弯是为什么——难不成转弯还有上瘾的?
这正是伊东佑亨在战前的战术安排:在先锋队绕过前面的定远等军舰之后,就可以实施日军最爱用的一招——包抄了。而包抄的战术对北洋舰队恰恰是致命的:北洋舰队“人”字形阵脚是基本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超勇、扬威等弱舰,在炮火的打击下,最容易被击沉!
你以强护弱,我就以强打弱!兵者,必破其意图!
这就是伊东佑亨的算计。
算计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而现实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伊东佑亨又是在赌,因为转弯时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在转弯过程中,不仅无法向对方瞄准开炮,军舰的一侧也全部暴露在北洋舰队的炮口之下,在这个过程中,先锋队四艘军舰只有挨打的份。
所以伊东佑亨又实施了他的下一步:率领主力队,向前掩护!
为了掩护那四艘军舰顺利转弯,伊东佑亨率领主力队冲上去了,而他的松岛号冲在最前面。
伊东佑亨并没有放弃攻击定远,他率松岛号冲向前还有另外一个秘密:松岛号上有专门为击沉定远设计的杀手性武器——320毫米口径大炮!在受到吉野的攻击后,定远舰上已经燃起大火,火焰一时还没有被扑灭,伊东佑亨决定抓住这个绝佳的战机,以巨炮击穿定远的装甲,打破“定远不沉”的神话!
在甲午海战之前,定远和镇远曾经几次访问日本,巨大舰体刺激了天皇睦仁,也引起了日本军民的恐慌,从那个时候起,击沉定远就成了日本每一位海军士兵的梦想。军中流传一首歌《请问定远沉了吗》(这首歌在日本一直流行到了二战期间),而根据一些史料记载,在日本的学校里,还流行一项特殊的游戏。
这项游戏就是“捕捉定远”的课间游戏。由日本小学生一队扮演日本舰队,另一队扮演清国舰队,围捕定远和镇远。由此看来,定远和镇远是当之无愧的日本国民的梦魇,从建造“三景舰”开始,日本一直在为击沉定远、镇远做各项准备,现在这个任务交给了伊东佑亨。
在伊东佑亨看来,只有击沉清国的海上巨无霸,才是联合舰队真正的胜利!
此时的定远仍然在救那恐怖的大火,舰体已经暴露在巨炮之下!
旗舰危矣!
林泰曾突施冷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