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永和宫。
和佟姐姐的过世的那晚一般,窗外由自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丝,如今离佟皇后过世已经过一个多月,皇上去了边外巡行,虽然没有人明着和她提起过,宁德却分明的觉察到西边的情况是越来越紧了。如今佟姐姐去了,后宫里的事多是指派了温贵妃料理着,然而她到底并不是很上手,因此仍旧是由宁德和惠妃帮衬着。她料着西边将要有事,因此也不敢多花宫中的银两,只是这个缘由,却不能对人明说,因此也是十分的头疼,每日除了例行的晨昏定省,还有为着钱银上的事想办法。
四阿哥胤禛一直跟在孝懿皇后身边,对孝懿皇后的感情比自己还亲上百倍。每一次宁德在承乾宫见着胤禛哭得红肿的双眼,呆滞而哀决的眼神,便如乱刀绞着五腑六脏,直痛不可抑。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惧,背心里竟虚虚的生出微凉的冷汗来,心疼,怜惜还有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时涌上来,却涩得站不开口。她只能远远地立在胤禛身份望着他。胤禛自从知道他的额娘过世之后便一直守在灵前,哪里也不肯去,倒是不哭也不闹,却是这样才最让人担心。
太皇太后走的时候,玄烨嚎啕大哭,哭着喊着要割辫,人人都担心不已,怕皇上伤了身子,倒是宁德却并不去劝他,但是如今胤禛不哭也不闹的样子反而是让宁德纠紧了心,心神不宁。孝懿皇后头七的晚上,胤禛突然发了高烧,宁德赶到的时候他已经叫太医瞧过了,然而面色依旧是苍白苍白的,浑身打着颤,还一阵阵的发了冷汗。那一晚,宁德陪着胤禛也是一夜没有睡好,隔几柱香的时候便去摸摸他的额头,又擦汗又喂药。胤禛一如他小时候睡得并不怎么踏实,梦中仿佛还做了噩梦,次次都踢翻被子,仍旧是宁德一遍一遍细心地替他捻好被褥。直到深夜,胤禛是真的睡得熟了,发出很轻很轻的鼾声,宁德走近他的身边,又像是不放心地再探了一次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也不再沁冷汗了,她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宁德微笑着注视着这个离开她怀抱十年的孩子:他蜷伏在被窝里,睡得极像一个婴儿,突然轻咳了几声,微微地皱起眉来,宁德便轻轻地在胤禛背脊上拍了几下,胤禛脸上紧绷的表情慢慢松开,四肢也伸展开来,他握住了宁德的一根指头,安稳地一觉睡到天亮,终于在睡梦中露出了久违笑容。
只是第二天胤禛醒来的时候却并不知道昨晚陪了他一夜的那个人一早就已经离开,去了正殿,那里还有许多前来哭灵的命妇,福晋,格格要她去应承。
宁德微微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这几天没睡好倒是有些头疼。她打了一个哈欠,手中捧着的却是圣笔《恭挽大行皇后诗四首并序》的抄本。如今人人都知道皇上对孝懿皇后的情谊非比寻常,想来佟家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皇恩浩荡也不过如此了。这等恩宠前两个皇后却是没有享着,万岁爷亲笔题诗这样的荣耀,给了佟姐姐,那个盼了后位一年又一年,等了一年又一脸,却在临死前的一天终于等到的佟佳氏赫弦,然而宁德却隐隐地清楚如今这个皇宫里是再也不会有皇后了。
“命硬克妻。”这个说法是后宫里人人心里想着却没有一个敢说出来的,怕是皇上心中也是这个想法的吧?立了三个皇后,死了三个皇后,即便是圣明如斯的皇上也信了这个说法吧?
宁德指尖微颤,一滴珠泪忽然溅落在“叹此平生苦,频经无限愁”的话上,绽开了浓墨,化作一团黑色的水雾印在洁白的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