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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引言


  公元前221年(始皇帝二十六年),秦国大将王贲率领秦国的虎狼之师吭赤吭赤地扑向东海之滨的齐国,打算啃掉“战国七雄”中这根最硬的骨头。齐王田建把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了西界,准备和敌人决一死战。但是,一出好戏并没有上演。

  王贲的秦军并没有和齐军发生正面冲突,而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竟然从燕国的南部攻齐,一不小心就打下了齐国首都,俘虏了齐王。齐国,这个根正苗红,实力雄厚,在战国时代称王称霸称帝,威风不可一世的“老牌帝国主义”,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秒杀了。战国纷争,群雄逐鹿,至此尘埃落定。

  如果同《寻秦记》所描绘的,现代人通过时间隧道回到了战国初期,告诉当时的人们七国争雄的最终结局,估计一大半人部会被雷倒:统一天下的竟然是秦国!

  的确,在所谓的“战国七雄”中,秦是最最没有资格统一天下的。最有资格的是齐国。齐是周武王(没错,正是姜子牙、黄飞虎等人的首长)亲封,当时位列功臣封国之首,号称“首封”。以后,齐又吞并了周围的一些邻国,凭借东海之滨的丰饶物产,走上了富强文明的小康道路。在春秋时期,时逢齐桓公这样的明君主政,又有管仲这样的贤才相助,齐国对内尊王,对外攘夷,事业搞得如火如荼,达到了顶峰。后来虽然一度败落,但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何况齐威王时又进行了政治经济军事改革,国力得到了复苏。战国时期,齐国称王称霸,不可一世。要是没有相当的实力作后盾,齐国怎么敢如此不和谐。

  齐国之外,还有楚国。楚国很了不起,至少自认为了不起。楚的出身资历原本较差,西周分封时只封了一个“子”爵。在西周的各路诸侯中,楚最不老实,向来“不服周”。而且,楚国从不以文明自居,君臣上下,都自称是蛮夷,专门与华夏诸侯作对。至今,湖北方言中仍把“不服气”叫做“不服周”,可见这口气憋了多久。

  楚人骁勇好斗,五年不出兵打一仗,就觉得是奇耻大辱,死后都不能见祖宗。春秋时期,楚吞并的诸侯国,大大小小有四五十个,最终异军突起,成了南方霸主。到了春秋末年,更是接了晋国的班而称霸全国。到了战国时期,楚的疆域,东至海滨(因为消灭了鲁国),北至中原(与魏国邻接),西有黔中,南有苍梧,差不多占了当时天下的半壁江山。所以,秦最后灭六国,楚最不服,以至于后来还要夸海口说“楚国哪怕只有几户人家,也能灭掉秦国”。

  而秦,资格是最差的。他不但比不了齐和楚,也比不了燕和赵、魏、韩的“母邦”晋。最起码人家出身好,都是最早的封国。秦建国的时候,东方的这些列强已经在自己的土地上经营了近三百年。周王室给了秦诸侯的称号,很大程度上估计也是一种利用,目的是让他死心塌地地对付西戎,守护周朝的西大门,以便各路亲族近侯能够在东方的中原地带悠哉游哉,高枕无忧。何况,周王室给秦的,只是诸侯名分的空头支票。要想真正拥有自己的地盘,还必须长期和西戎去打仗,到他们手里去夺、去抢,靠铁和血去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

  秦就是这样从武力中走来的,也必定会在武力中继续走下去。暴力,成了秦国的底色;功利,成了秦国的基因。暴秦、暴秦,也由此而得名。当其他诸侯国在周王室的正统中遵循礼乐治国的时候,秦国却对软绵绵的礼乐文化嗤之以鼻,把它看成是阻碍生存的“毒虱”;当其他国家分疆裂土、大兴分封制的时候,秦国则实行了半军事化的郡县制度;当其他国家任人唯亲,维持贵族统治的时候,秦国则是任人唯贤,不拘一格地选拔异姓人才,奉行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

  就这样,在春秋战国长达500年的历史中,秦虽然有诸侯的名分,但因为他崇尚功利,淡泊血缘,轻薄文化,始终没有被纳入到周王室的正统之中。在东方国家看来,秦简直就是纯一“蛮夷”。他们开诸侯大会,搞诸侯会盟,都不让秦国蛮子参加。六国的一些文化人士甚至宣称:即使跳到河里淹死,也不愿意做秦国的子民。原因很简单,秦太野蛮了,做他的子民,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是,就是这个暴秦,最后却成了气候。他那些为人所不齿的野蛮习性,在战国时代反而成了优势和长处。舞刀弄枪本来是一种不文明的举动,可到了战国时代,这种铁血政策反而能大行其道,所向披靡,成了解决一切问题的法宝。缺少礼乐文化,本来是蛮夷的标志,但却让秦国在战国时代能够轻装上阵,大刀阔斧地进行了变革,走上了国富兵强的道路。而其他国家,则像新娘子上花轿一样扭扭捏捏、羞羞答答,他们认识到了暴力的重要,但又不愿意撕掉自己脸上那一层文明的面纱。他们也进行了军事化变革,但这种变革只是在政治体制和文化传统的外围修修补补,一旦进入深层次,就立刻遇到了强大的阻碍。就这样,那些嘲弄鄙视秦国的东方诸侯,因为背负着沉重的文化包袱而举步维艰,变得疲弱不堪,直至亡国。

  对于他们而言,文质彬彬的礼乐文化,就像裹在身上的华丽皮袄。当这件皮袄突然着火的时候,他们却怎么也找不到解开它的扣子了。

  接下来讲点大道理,不感兴趣的读者尽可以跳过,继续阅读下文。有时候,勇气恰恰来自于无知,而力量正是出自野蛮。野蛮和文明的较量,本来就是历史的主旋律。而在战乱年代,历史选择的往往是物质的力量。马克思不是说过嘛: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的力量必须用物质的力量来摧毁。人类社会的兴衰进退,个人的生老病死,总是走不出人的宿命悖论:灵魂和肉体的分裂。人性的善与恶,王道和霸道,文治和武功,野蛮和文明,都不过是这种深层悖论的外在表现。基督教教义中说:“拯救灵魂,必须抛弃肉身。”但是,拯救肉身,何尝不需要抛却灵魂?灵魂高贵了,肉体更容易萎缩。没有了战斗力,终将会成为别人嘴里的美餐。

  于是,在灵魂和肉体之间,秦国毫不犹豫地抛却了灵魂,而选择了肉体。当然,这里的肉体不是赤裸裸的肉欲,而是要将肉欲转化为一种对外战争的强大力量,让人完全蜕变为杀人的机器和疯狂好战的野兽。就这样,秦国成功了。当然,这样的成功只是暂时的,这种赤裸裸地彰显肉体力量所带来的缺陷,只能由后来的大秦帝国来买单了。

  我们不能责怪秦国野蛮,更没有必要鄙视他的功利。试想,如果没有秦国的去文退德,哪里会有战无不胜的虎狼之师?如果没有秦国的严刑酷法,又怎么会形成一致对外的强大合力?秦国也许走向了一个极端,但在具体的历史情景中,他是一个识时务者。如果我们把历史的视野放宽,去看一看一千三百多年以后的宋朝,也许体会更深。宋朝,政治固然清明,不杀文官大臣成为了祖制,可谓谏路畅通;宋朝,确实创造了大量的财富,也真正地做到了藏富于民,《清明上河图》中的繁荣景象就是明证;宋朝,也确实创造了璀璨的文化,文化名流层出不穷,“唐宋八大家”宋占六席可见一斑。但结果又怎么样呢?一个高贵的灵魂拖着一个疲软的肉体,结果还不是在“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夜夜笙歌中断送了自己的命运?宋朝,从战乱到分裂,从分裂到灭亡,先是金人的铁蹄践踏,后是蒙族的弯弓射雕,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个时候,宋人在心底里是不是在呼唤秦国的尚武血性?

  “起居饮食,所歌谣者战也”,每读到这样的文字,我都会浮想联翩,心潮澎湃。不知道看到这些文字的读者,是不是也心有戚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