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阳和周晓微天还没有亮就走了，他们俩不知道要不要报警。
张大娘所遭受的折磨让李靖阳心软了。
她曾经想过找一个道士，收服了小军。又舍不得让小军离自己远去。
她也想过死，又觉得死不能救赎自己的灵魂。
出来的时候，周晓微紧紧地抱着李靖阳的胳膊，像一对真正的情侣。
都说清明难得晴，今年的中京市十分的寒冷，竟然飘起了雪花。
“靖阳，不要报警了！她也挺可怜的。”寒风淹没了周晓微后面的话语，但是李靖阳听懂了。
“她算坏人么？”
“她是个好人。可是……”后面的话周晓微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你说人生一世，为了什么活着呢？”抑郁症的李靖阳像一个哲学家，每一件事都会让他思考很久。
今天的遭遇更是让他想地头疼欲裂。
俩人坐上了去往李家庄方向的大客车。到李家庄所在的乡镇还得需要大半天的时间，估计天黑才能到李家庄。
车上放着一首很老的歌。是张稿哲的“路太远”。
“当我闭上双眼/徘徊梦和真实之间/往事一幕幕一幕幕/像潮水般涌现/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恩有些怨/东流河水不回/怅然在午夜里梦回……”
李靖阳想起了张大娘讲的故事。
张大娘芳名张美丽，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美女。
程师傅那时候还叫小程，是一家国营工厂的职工。
俩人可以说是一见钟情，不像现在，要房子，要车子，要票子。
一台凤凰牌缝纫机，一块上海牌手表，一辆飞鸽牌自行车，张美丽就嫁给了小程。
日子过得清贫倒也快乐。
后来那场天翻地覆的改革席卷了全国各地，小程所在的工厂也进行了改革。
小程成为了下岗职工。
好在张美丽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馄饨，两口子便在火车站旁边支了一个摊子，卖起了馄饨。
然而，一年年过去了，日子平淡如水。
婚后五年间，张美丽的肚皮虽然大了，里面却都是荤油，没有一点动静。
夫妻俩四处求医问药，不见效果，渐渐地也就认命了。
中京市那时候还不是很大，都知道火车站卖馄饨的西施张是一只不能下蛋的鸡。
总有些人吃完馄饨会开一些有的没的的玩笑。
夫妻俩只能一笑了之，为此背后也多有伤感。
那一天，来了一个抱孩子的妇女，要了一碗馄饨，把还是婴儿的孩子放在了桌子上。
那天的人很多，外面排着长长的队伍。
张美丽和小程忙着招呼客人，根本没有注意那个妇女吃完馄饨，人走了，孩子却留下了。
那时火车票还没有实名制，没人知道她是谁，去了哪里。
张美丽捡到这么个宝贝儿子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从此更加的努力赚钱，只为了给这个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
开始小程还每天哄孩子，逗孩子笑，把小军当做自己的亲儿子疼。
小程渐渐地变成了老程，程小军也一天天张大。老程越来越沉默、寡言，不再管家里的事情，每日里除了抽烟喝酒就是打牌。
张美丽知道老程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虽然小军乖巧可爱，但终究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她也理解老程的苦。
但是，这是她张美丽和老程的命，他们得认。
张美丽更加的勤劳了。她的手结满了老茧，腰也不那么直了，浑身散发着油烟味。
老程越来越看不上这只不会下蛋的鸡，和他一起打牌的孙寡妇虽然四十多了，但是像三十岁的少妇。走起路来都摇曳生姿。
没有人管小军，他就像野生的孩子。喝酒，打架，逃学，他都干了。
没考上大学，只能出去打工。
见惯了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他再也不愿意回到中京市这个小院子，再也不愿意回到这个家，再也不愿意见到每天争吵不休的父母。
小军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怪异。
有一天，小军兴奋地给张美丽打电话，说自己恋爱了。想给女朋友买一部手机。他还告诉张美丽自己长大了，自己要努力工作，争取当班长。
那一天张美丽很高兴，偷着抹了好几回眼泪。她把自己仅剩下的五千两百块钱寄了过去。
又过了几天，晓军又来电话了，说别人的媳妇都有花裙子穿，他想要钱给女朋友买衣服。
张美丽背着老程在隔壁商店借了一千块钱给小军寄过去了。
打那之后的小军就像一个吞钱的机器，也像是一只吸血鬼，吸干了张美丽最后的一点血液。
张美丽累了，尤其听到儿子强奸了那个姑娘之后，她的世界彻底崩溃了。
就在小军进了监狱的时候，还在说是因为那个姑娘看不上他，嫌弃他穷。所以他恨那个姑娘，也恨张美丽。
张美丽赔了钱，道了歉，儿子还是坐了牢。从此，她的人生彻底的崩塌了。
好在中京市没人知道小军坐牢了，西施张的馄饨摊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程晓军终于回来了，老程不愿意去接他。白天还和孙寡妇在一起鬼混的老程喝的醉醺醺的，坐在炕上咒骂着不下蛋的张美丽赶紧去死。
剁着馄饨馅的张美丽在沉默中爆发了，那一刻她想到的就是一起去死。
她觉得老程毁了她的一生。
只是没想到死的是小军。
短暂的慌乱之后，俩人决定埋尸炕洞。早已经貌合神离的二人在那一刻又走到了一起。
老程的腿断了，当时伤到的还有神经，他彻底瘫痪了。
张美丽战战兢兢的过了一年，每日里行善积德，只希望宽恕自己的内心，可是，她总在梦里梦到小军。
老程的脾气越来越怪异，一言不合就咒骂不休。张美丽神使鬼差的她溺死了老程。但是，她的内心更加的痛苦了。
从那以后，小城好人害怕回家，害怕睡觉。
李靖阳闭着眼睛听着歌，想着张大娘讲的故事。在半睡半醒之间，车上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那里是不是着火了？火好大啊！”
那里，正是张美丽的家，烈焰腾空，烧红了黎明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