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菁是个很聪明很坚强的女人,这一点从她的长相上很难看出来。岳修文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穿着那套白色的长裙,看来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渐渐熟悉之后,才发现她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感有心事的普通女子。这个女人是个完美的女人,但出于她的家世和某些特殊的原因,岳修文对她并不感冒。
不明就里的钱龙还以为两个年轻人怕羞,还在朗声大笑,道:“虽然现在没有江湖,不过你们也算半个江湖上的儿女,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何必扭扭捏捏?”
岳修文微笑道:“钱老大这番话,小弟可不敢苟同。江湖一直都存在,只不过变得更复杂。原本的江湖是三教九流的天堂,如今的江湖却成了黑道的专属名词。而且,江湖上向来很多行侠仗义之辈,以前固然有,现在当然还会有。”
钱龙摸了摸颌下的短须,迟疑了两分钟,才开口问道:“岳老弟说的是路九重?”
岳修文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钱龙也是在道上混的,知道路九重是一件很寻常的事。不过,自己说到这种事,他为何会第一时间联想到路九重,难道,他知道路九重曾经做过什么?
江菁又坐了一会,后来接到电话,说公司有事要马上赶回处理,便向岳修文道了歉,急匆匆的走了。岳修文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江菁一走,钱龙的两眼突然折射出黑道枭雄特有的精光,肃然道:“岳老弟,我和周市长曾多次请石玉朴石局长劝你离开燕城黑道,你都不肯答应。今天,就我们两个人在这里,你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言。只要老哥能满足,就一定会应允。”
岳修文仿佛此时才看透钱龙这个人。这个人的城府太深,而且阴险狡诈到了连自己的女儿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地步。若非看到江菁也在这里,岳修文断不会让老楚带人回去,可现在才想到这些,未免太迟了些。首先发现异常的是守在楼下的孙同等人,现在虽说还没有过了饭点,可来八仙楼的客人却越来越多,多的有些反常。孙同手下一个机灵的小弟偷偷告诉孙同,这些人带着武器,大概是百花帮的人。孙同一听,急的满头大汗,只得悄悄通知胡闹,马上带附近的兄弟过来接应。指望老楚去而复返,那是不可能的了,一来时间上仓促,二来会引起百花帮的注意,反而促使他们提前动手。
岳修文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也不好贸然行事,只能故作镇定的微笑道:“钱老大的话,我有些不明白。黑道中的帮派,浮浮沉沉是常有的事。今朝独霸江湖,明朝或许就如昙花一现。铁血盟在燕城,走的虽是黑道的路子,但干的却是正经生意,跟所有人互不干涉。所以,如果钱老大若想独吞盐城黑道的利益,完全不必把铁血盟视作威胁。”
事实上,岳修文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已然开始愤怒了。不过,他还是装出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至少,是看在江菁的面子上。然而,钱龙却弄巧成拙,误认为岳修文色厉内荏,说这番话只是在给自己找回面子,当下更进一步,毫不客气的说道:“燕城原本的几大帮派,现在都已经烟消云散。岳老弟两次击败无极帮,作为黑道一脉,老哥脸上也有光。不过,黑道一统才利于帮派的发展,岳老弟手下现在也没有多少人手,愿意继续混在道上的,加入百花帮,不愿意的,老哥可以给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做点正经生意。岳老弟,你看怎么样?”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要说江菁在时,钱龙还表现出三分的涵养来,那此时的钱龙,则彻底变成了嚣张跋扈的黑道头子嘴脸。这也难怪,他有这个底气。手下帮众众多,跟周川关系交好,黑道白道都是吃得开的第一人,当然不会把岳修文的百余人看在眼里。只不过,铁血盟扩充过后已有了七百多众,他却毫不知情。
岳修文也不点破,含笑道:“原来钱老大约我过来,谈的是这个。”
钱龙嘿嘿一笑,道:“这是正事。小菁跟你之间的事儿,我不过问。就算咱两家打的头破血流,我也不干涉你们之间自由恋爱。”
不错,还算是个人物。岳修文暗赞道。
“看钱老大的意思,不归顺,只有开战了,不知我理解的是否正确?”岳修文反问道。
钱龙点点头,道:“虽然我也很不想与老弟你兵戎相见,但老哥等了十几年,这次一定要把燕城黑道握在手里。说起来,还要感谢无极帮,若非他们两次打燕城的主意,我还等不到这个好机会。因为一直以来,赵启那个人,才是我真正的对手。”
这一句话,让岳修文突然意识到,将要掌管燕城黑道的不是百花帮,而是他自己和他的铁血盟。从钱龙的话语中不难看出,他野心勃勃,雄心万丈,确实是一代枭雄。可是,他忘了最重要的事,那就是尊重你的对手。既然他内心里已经把铁血盟当做了潜想敌,那就要尊重面前的岳修文和铁血盟,而非刻意抬高其他人,试图打击岳修文的锐气。
当然,钱龙这么做也自有他的考虑。铁血盟虽然人数不多,但前后两次击败无极帮,实力和韧性都摆在台面上。他的百花帮想战胜铁血盟,恐怕也要付出相当大的牺牲。而他钱龙自认为瓷器,不愿跟岳修文这样的瓦罐硬碰硬,所以,能挫其锐气让他不战而降,是最好不过的事情。然而,他和之前的胡康一样,又犯了同一个错,就是低估了对方。
岳修文在思考,没有接口,钱龙愈发以为岳修文心中发虚,又道:“话说回来,岳老弟自己也承认,铁血盟做的是正经生意,跟黄赌毒没有关联。那又何必挂着黑道帮派的牌子,一不留神就要被官方打压呢?老弟是聪明人,老哥这番话,也是为你和小菁的未来着想,希望你能三思。”
他不提江菁倒还罢了,提起来江菁岳修文就觉得好笑。在钱龙的话语里,他分明感觉到钱龙没把江菁当做亲生女儿,反而是把她看成一个筹码,可以借此扰乱别人心神的筹码。岳修文淡淡的笑了笑,道:“多谢钱兄美意,这件事,我还要回去跟兄弟们商量商量。”
钱龙很精明,可岳修文也不傻。既然钱龙敢撕开脸面如此说话,说明他确实在八仙楼附近埋伏下了人手。岳修文没有必要为了一时之快跟钱龙闹僵,毕竟寡不敌众这种亏,他也不是没吃过。
钱龙转了转眼珠,立时明白了岳修文的用意,哈哈笑道:“岳老弟确实是个聪明人,不过,在老哥看来,缓兵之计却不是个聪明的法子。”
岳修文面无表情,针锋相对的道:“聪明人会把聪明的法子用到正点子上,小弟确实比不上钱老大。”
这句话里的锋芒已经很明显了。就算钱龙故作不知,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据我所知,岳兄弟这次前来,只带了楼下十几个兄弟。”钱龙话锋一转,接着说道,“虽然无极帮已经败退燕城,但留下来的眼线和人手也不少。靠这十几个人,怕是不能保护岳老弟周全呐。”
岳修文心中一惊,暗道钱龙这一招实在阴险,以无极帮的名义除掉自己,换做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就算铁血盟内部认为此事跟钱龙脱不了关系,也不能打着“怀疑”的名义,对百花帮公然复仇。
“有钱老大在,相信我的安全不成问题。”岳修文含沙射影的应道。
钱龙脸上现出一抹尴尬的神色。他确实有对岳修文下手的打算,岳修文一死,铁血盟就会成为一盘散沙,没有还手之力,对于百花帮来说,一统燕城黑道的计划就将事半功倍。可是,混在黑道上,就要讲究道上的脸面。就算他可以把罪名推给无极帮,可也无法免掉自己的罪名。毕竟,岳修文来到八仙楼,是自己邀请来的。更何况,无极帮未必肯吃这个哑巴亏。万一岳修文死了,无极帮再卷土重来,到时候百花帮可无法应付。
正当钱龙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满脸汗水的江菁又推开房门,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见岳修文和钱龙两人还相对而坐,她的表情才舒缓下来,微笑道:“公司的事处理完了,幸好还来得及。对了,我想请岳先生陪我去逛逛,你们的要事谈完了吗?”
岳修文突然意识到,从自己进门到现在,江菁从来没有称呼钱龙为父亲。虽然表面上看似父女俩的感情还算亲密,但这一点也未免太反常了。当然,江菁这么说,是相助自己逃离虎口,岳修文也心知肚明。
钱龙尴尬的笑了笑,道:“小菁,怎么又回来了?外面这么热,等晚上再去逛吧。”
江菁笑道:“我看中一件礼物,想请岳先生送给我,只怕他小气,不肯付钱。晚上再去,就要被别人抢先一步了。”
钱龙哈哈大笑,道:“你瞧这丫头,哪有勉强客人买礼物的道理?”他从衣兜里摸出一张卡片,递给江菁,道:“这里面还有点钱,拿去吧,以后含蓄点,别怕金龟婿吓跑喽。”
岳修文脸上一红,没有接口。江菁倒是毫不客气,伸手拿过卡片,拉起岳修文的手臂,转身就走。岳修文第一次被江菁温软滑腻的手掌牵着,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只得含笑向钱龙点点头,随着江菁下楼。
见岳修文下来,孙同等人才放下心来。在一旁佯装吃饭的百花帮数十帮众欲待动手,却见江菁在旁,而且未得到钱龙的口令,不敢私自行动,只能心有不甘眼睁睁的看岳修文等人离开。
钱龙静静的坐在包房里,面上一平如水,过了几分钟,才狠狠的一拳砸在桌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