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楚的担心很快变成了现实,但让他们始料未及的是,并非换班的人发现了他们,而是数条训练有素的猎狗,突然从帐篷小屋的一角绕了过来。猎狗的鼻子很灵敏,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狂叫着冲向凉亭。与此同时,帐篷小屋内隐隐约约现出了影影绰绰的人影。
“撤。”岳修文当机立断,沉声说道。
在大多数人看来,撤退很容易,撒丫子跑就是了。但这种撤退,其实就成了溃败,不仅不能安全撤离,反而还会给敌人可乘之机。更何况,冲在前面的数条训练有素的猎狗,它们的奔跑速度,可超出人类太多。岳修文一边观察地形,一边率队向山谷的侧翼行进。几个新兵在前面开路,老楚和他的手下殿后。
跑出三百多米,猎狗便追了上来。老楚没有开枪,从腰间摸出匕首,顺着猎狗的来势就地一倒。那条猎狗扑了个空,刚欲转身再次发动攻击,老楚的匕首已刺进它的肚子。吃痛的猎狗厉声大叫,其它的猎狗更加疯狂,纷纷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向众人扑来。
“文哥,你们先撤。”老楚叫道。
岳修文暗暗苦笑,被猎狗缠着,哪里还来得及撤退。既然先机已失,索性就地停下,与沱帮的人决一死战。眨眼间,老楚和他的手下又杀了几条猎狗,但沱帮帮众已追了上来。为首一人吹了个口哨,余下的几条猎狗狂叫着奔回人群。那人打量了老楚一眼,冷冷的说道:“看几位兄弟的身手,也是道上的,夤夜来访,所为何事?”
老楚打了个哈哈,笑道:“过路的。”
“过路的?”那人冷笑道,“那亭台上的两具尸体怎么解释?”
“亭台?”老楚故意装糊涂,道,“什么亭台,我们压根儿就不知道呀。你说尸体,有人死了吗,那你还不赶紧报警?”
老楚是一个老实稳重的人,平日里不苟言笑,就算跟胡闹和黎锦辉开几句玩笑,也是浅尝辄止。像这样耍嘴皮子,岳修文还是第一次见。不过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老楚的用意。与猎狗相斗,虽然花费的精力并不多,但这是沱帮的地盘,谁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故意拖延一些时间,一方面可以稍作休息,另一方面也可以以静制动,省得众人疲于应付,增加不必要的伤亡。
沱帮那人也是个老油条,岂会不明白老楚的心思。老楚话音刚落,他便下达了攻击的命令。十数名手持片刀的大汉,一窝蜂的涌了上来。老楚不敢贸然开枪,只得以短小的匕首迎敌。虽然俗语说一寸短一寸险,但在敌方舞成一团的刀光面前,他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岳修文的境况也相差无几,他赤手空拳,只能依靠灵敏的身形躲闪还击。不过那几个新兵蛋子倒让他刮目相看,他们几人围成一团,脊背相靠,居然临时组了个阵法,跟几名大汉斗得旗鼓相当。
由于之前的两句问话都是老楚应答,沱帮头目把老楚当成了老大,见老楚已呈败势,大吼一声,手持双刀冲了上来。虽然老楚表面上险象环生,但他一直留有余力,时刻照看着岳修文那边。既然对方头目亲自下场,老楚就有了擒贼先擒王的良机。他心中一喜,手中的匕首却挥舞的更加慢了。
“小子,你认命吧!”沱帮头目快步奔上,双刀一挥,分袭老楚左右双臂。老楚右臂疾出,用匕首点开沱帮头目的左手刀,跟着旱地拔葱,落在那人背后。那人眼前一花,还未反应过来,突觉后背一阵剧痛。老楚以诱敌之计一击得手,但自己也不好过,被一旁的小喽啰在左臂上割了道血口。
“老楚,你怎么样?”岳修文叫道。
“没事,小意思。”老楚勉强着笑道。他回过头去,阴森森的看着那个偷袭自己的小喽啰,道:“好啊,老子几年没挂过彩了,你倒给老子来了个开门红。”
那小喽啰也是个火爆脾气,针锋相对的骂道:“装什么大头蒜,老子今天就要了你的命。”他见老楚血流如注,以为老楚只是在虚张声势,却忘了受伤的野兽才是最致命的。判断失误,那就意味着死。老楚左臂一挥,鲜血洒了那小喽啰一脸,小喽啰略略迟疑,老楚的匕首便插在了他的咽喉上。
此时岳修文已经缓过劲来。对手虽然手持片刀,但岳修文一开始避而不战,以游走来消耗对手的体力。待对手动作稍缓,他便抽空子击飞片刀,用手肘撞碎了那人的喉咙。老楚的手下已经倒下了一位,躺在血泊中不能动弹;几位新兵蛋子身上也挂了彩,却还能勉强维持。让岳修文触目惊心的反而是身经百战的老楚,他浑身鲜血,双眼仿佛喷着怒火,拿着一把从敌方手里夺来的片刀,疯狂的挥舞着。
一夫拼命,万夫莫当。沱帮头目身受重伤,失去了指挥作战的能力。残余的喽啰们各自为战,在神勇的老楚面前,显得有些独木难支。岳修文猱身而上,双手翻飞间,又击倒几名敌人。
“撤,快撤!”一名喽啰大叫道,“打电话叫刘哥,快!”
“叫你祖宗来也没用。”老楚狂吼道。他抓起片刀,用力向那名喽啰掷去。那人吓得屁滚尿流,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正因如此,他才逃过一劫,但一大半头皮却被片刀削了去。
围攻几名新兵蛋子的大汉也想回撤,可新兵蛋子们此时却杀红了眼,一个个追上身来,说什么也不肯放过对方。气势一馁,败局已定,岳修文闪过身来,三五个回合,困兽犹斗的几名大汉也躺在了地上。
老楚的手下赶忙跑过来帮老楚包扎伤口,接着抢救那位身受重伤的同伴。岳修文寒着脸,慢慢走到沱帮头目身前。那名头目一边低声痛哼,一边暗骂自己的手下不顾义气,猛然间看到面若寒霜的岳修文,立时吓得满头大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记得白天被你们杀死的那几个人吗?”岳修文盯着沱帮头目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我下午才换班过来的。”那人几乎尿了裤子,连声说道。
老楚回想起此人开始时的嚣张模样,再看看他此时畏畏缩缩的样子,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孬种!”老楚好不容易才把这两个挤到嘴边的字,又咽回到肚子里。
“你们杀了我的兄弟,罪该万死。”岳修文冷冷的道,“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农……农博园啊。”那人颤声道。
岳修文伸出右手,朝着沱帮头目背后的伤口按了下去。那人“啊”的一声惨叫,满头的大汗珠子滴落下来。
“看来你对皮肉之苦还很享受。”岳修文道。
“饶了我吧,”那人痛哭流涕起来,“饶了我吧,我招,我都招。”
有些人的脾气总是如此,非得吃到苦头,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这名沱帮头目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这批人的首领不是威风赫赫的老楚,而是面前这个平静如水的年轻人。“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不知道他是猪油蒙了心,还是真的吓傻了,竟然开口反问起来。
“住嘴,回答文哥的问题。”老楚一个大耳巴子扇了过去。若非此人,自己还不会被人暗放冷箭,砍了一刀。这个仇,老楚可没有忘。
“是,是。”那人这才回过神来,结巴着道,“这里……这里是沱帮的基地。”
“什么基地?”岳修文追问道。
“训练……训练用的。”那人的语气开始慢慢的低了下来。岳修文不用想,也知道此人因失血过多,肯定是活不成了。不过,在临死之前,他必须要从此人的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
“你们在训练什么?”岳修文死盯着他的双眼,继续问道。
那人迟疑了几秒钟,才回答道:“训练帮众……我们……我们在招兵买马。”
岳修文和老楚对视了一眼,心里暗暗一惊。“招兵买马,你们想挑起黑道大战吗?”岳修文冷笑道。
“我不知道……”那人勉强着说道,“我真是……下午才来的……”
他只是个训练新兵的小头目,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岳修文相信他说的是事实。他没有再问下去,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沱帮得知此地遇袭的消息,定然会大举来援。岳修文叹了口气,眼见这名小头目已经气若游丝,当即命人抬起受伤的同伴,从山谷的另一侧绕出去。农博园内残余的沱帮帮众似乎得到了上峰的命令,试图带着猎狗追踪,岳修文果断下令老楚开枪射击,把他们吓退。果然,随着一声枪响,那几个喽啰如丧家之犬,飞一般的逃了回去。
回到总部,先安排人把受伤的同伴送进医院,又派人守护好来往郊区的主要通路,直到黎明时分,岳修文才抽出时间,趴在总部会议室的沙发上睡了半个小时。
次日一早,岳修文召集铁血盟的主要成员,召开帮派会议。以黎锦辉为首的铁血盟骨干,听到沱帮正在大肆招兵买马训练新兵的消息,顿时惊讶的站起身来,半晌说不出话。这也难怪,燕城黑道虽然暗地里常有纠纷争斗,但从未发生过大规模的帮派冲突。在这个时候,一个以收保护费为生的混混帮派异军突起,当然不是小事。从直观上来看,这是黑道即将大乱的征兆,而燕城黑道,还没有做好迎接这场风暴的准备。
“没什么大不了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胡闹咬着牙道。孙同身受重伤,最心痛的就是胡闹,他巴不得对方打上门来,替自己的兄弟报仇雪恨。
“话虽如此,我们也要想个万全之策。”黎锦辉道,“连老楚都受了伤,可见沱帮已不是之前那个混混帮派,我们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老楚老脸一红,嘟囔道:“我是被暗算的。”
“小闹,你那里有什么进展?”岳修文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转头看着胡闹。
“张麟的宴会,沱帮派人来了。”胡闹正色道,“不过,他们的人手都藏在祥福酒店外面,大概有二十多人。”
岳修文蹙着眉头,思考了片刻,才微笑着道:“看来,他们想坐收渔人之利。”
“什么意思?”黎锦辉问道。
“意思就是,在酒店内开枪的那批人,”庞建博慢条斯理的道,“事先跟沱帮透过信。这也就解释了沱帮为何派人前来,却守在酒店外面。”
“你是说,沱帮想造成我们暗算其它帮派成员的假象,等我们几个帮派打的头破血流,他再过来收拾残局?”梅琦华秀眉一挑,语速飞快的问道。
“十之八九。”庞建博道。
岳修文缓缓的摇了摇头,沉声道:“小博说的很有道理,但也不尽然。从表面上来看,确实是沱帮在做这个打算。可是,别忘了,沱帮始终都是一个不成器的混混帮派。是什么原因,让一个不入流的小帮派,开始有这么大的胃口。而且,投资几千万在朱霞山内建设训练基地,这超出沱帮的经济能力之外。对了,五城,你调查的结果怎么样?”
袁五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道:“已经调查清楚了。从今年年初到现在,沱帮的资金账户多出高达几亿的资产。花费六千万承包朱霞山的那个山谷,只是一部分。他们还购买了利津钼矿和利融金矿的股份,成了这两家矿业集团的小股东。”
“小闹,你失职了。”岳修文面色不善的说道。
确实,沱帮弄出这么大动静,作为情报部门主管的胡闹一无所知,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就算燕城黑道一直相安无事,但情报部门的敏感性,绝不能因此而降低。胡闹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辩解。他自己心知肚明,别人失职,或许只是打一场败仗,而自己失职,有可能断送整个帮派的未来。
“小博,通知执法堂,会议结束后,杖责小闹二十刑棍。”岳修文道。庞建博猛然一怔,从岳修文的口气中听不出丝毫感情,可他分明看见岳修文向自己使了个眼色。
“文哥,事态紧急,正当用人之际,让小闹戴罪立功吧。”庞建博硬着头皮求情道。不管刚才是不是他眼花,自己都要试一试。
胡闹“噗”的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声道:“是我失职,我认罚,庞哥,不要帮我求情。”这是他的真心话,二十刑棍,他领的心甘情愿。但庞建博开口求情,却打击了胡闹的自尊心,他宁愿多挨二十棍,也不愿在梅琦华面前丢了面子。
“小闹,别胡闹。”黎锦辉和老楚也相继开口道,“文哥,念在小闹初犯的份上,饶了他这一次吧。”
“黎哥,楚哥,只是二十棍,我受得了。”胡闹还在死撑。
“行了你,小闹,什么时候了,还不分个轻重缓急。”梅琦华没有好气的说道,“帮派正事当紧,以后该打多少刑棍,一棍也少不了你的。”
梅琦华金口一开,自然与别人不同。胡闹摸了摸后脑勺,乖乖的坐了下来。岳修文在心里长嘘一口气,这个胡闹,有时候还真让人头疼。自己明明给他个台阶下,他还死猪不怕开水烫。若不是梅琦华开口,自己还真拿他没办法。
“既然如此,小博,先把这二十刑棍给他记下吧。”岳修文微笑道。
庞建博点头答应,心里却觉得好笑。文哥还用心良苦,偏偏胡闹这个小王八蛋不知道。至于这二十刑棍,他记不记下都无所谓,因为岳修文的态度早就在那个眼色里传达给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