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镇的这场厮杀已经尘埃落定，这么大的动静，镇上的人自然是都听到了，不过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凑个热闹。一来因为宵禁的缘故，就算不被当成同伙抓起来，事后吃顿板子肯定是少不了。二来嘛，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捅上一刀，都不知道该找谁说理去，命终归还是自己的。
武威客栈，赵羡的房间悄然亮起灯光。他解开腰间的酒壶，一口酒下肚才缓缓道，“你那个傻仆人看来很不一般啊！”
陆云笑了笑道，“哦，难道比你还不一般？”
赵羡听完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咳，恐怕比我太不一般了。”
傻老头喝下了那么多毒酒之后还跟没事人似的，单说这份本事他赵羡就远远做不到。再者，之前他一股真气注入老陈头体内，却似泥牛入海，了无踪迹。这傻老头修为之高是恐怕是他平身仅见，怕是连自己的恩师都要差他半筹。
陆云微微颌首，“他至少没有恶意。”
七岁那年，当时还在他家做工的李家汉子带着他在后院堆着雪人，然后就突然听到‘咕咚’一声，后院的门还晃了一下。陆云赶紧小跑过去，打开门一看，一个老头倒在门口，已经奄奄一息。他见状赶紧叫上李家汉子一起把老头拖进了屋子，而后傻老头跟在他后面一跟就是五六年，往后两人指不定还要“相依为命”吧。
赵羡嗯了一声，他也不知道傻老头是真傻还是假傻。但若是假傻，他捏死陆云简直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又何必一装就是五六年？
他随后又打量着陆云，难道这家伙身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心里越想越觉得靠谱，单说那条小黑龙就是一件莫大的机缘，再有就是那颗珠子他也看不出深浅。不过想了半天也只得出“继续观察”的结论。
“回去睡吧，明日估计还有麻烦事，”说完他就一屁股躺到床上，今日事今日了，明日事自然明日消。
“嗯，回去睡了，”说完陆云看了眼赵羡，便打开门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有些东西多思无益，只要傻老头对他没有恶意，那么他就愿意如之前那般待他，谁还没有个难言之隐？
现在门外便能听见老陈头咿咿呀呀地傻笑，陆云推开房门点上灯，才发现原来老陈头抱着个枕头当作酒壶，在那咬着。
陆云一时哑然失笑，“世间哪有这样这么大的酒壶？真是傻老头。”
“啊，主人回来了，”小黑龙有些激动地小声道。
“嗯，以后叫我公子就好，”陆云挠了挠头道，“主人”什么的他听着实在有些别扭。
“好的，主人……不，公子，”小黑龙吐了吐舌头道，“公子先前是出去啦？我听着外面好像有喊打喊杀的。”
陆云点了点头道，“恩，去看了个热闹。”
“看热闹啊，那下次公子把我带上好不好，”小黑龙仰起头一脸希冀地望着陆云。
客栈外面的街道上，只听“咚咚咚”三声锣响，后面又有人道“天干地燥，小心火烛”，都已经是三更天了。陆云嗯了一声便埋头睡去。
只留下毫无睡意的小黑龙盘成一团，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已经微微打鼾的陆云发呆，“公子明明算不上多好看，可为什么自己总忍不住去看上两眼呢？”想到这小黑龙的心都不禁怦怦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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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睡梦中的陆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他赶紧起身穿好衣服，然后又瞅了瞅老陈头示意他去开门，最后又看了看窗外已经日上三竿。
老陈头麻利地打开房门，然后又迅速地退到一边去了，继续坐在那犯傻。
来人是店小二，他赶紧跑到陆云面前，有些战战兢兢道，“这位客官，外面有几位军爷找您。”
陆云听后也是一怔，然后就跟着店小二下去了，一看来人是吴俊，心下也宽了几分。
吴俊冲着陆云抱拳行了一礼道，“陆公子，据手下来报，昨夜子时前后您曾在太平巷附近出现过。”
“难道昨日那件事情被发现了？”陆云心中不禁咯噔一跳，不过面子上依然云淡风轻道，“嗯，昨夜子时却曾出现在那。”
陆云说完心中也不禁觉得十分好笑，都是一帮欺软怕硬的货。昨夜自己明明是和赵羡一起的，可现在却单单把他喊过来盘问。
听陆云这么一说，吴俊反而面色一沉。说实在他倒是希望陆云极力否认，因为这样一来凭着那人的身份，最后最多是不了了之。可是现在，他还得硬着头皮继续问道，“不知陆公子所谓何事？”
这下倒也把陆云给问住了，他们原本是去看热闹的，后来也算是顺便救了人，然后又把那两人放走了，虽然现在也不知道那两人是死是活。
“额，我们是去……”
还没等陆云说完，一道身影便挡在了陆云的面前，自然是赵羡了，“昨夜我们是去救两个人。”
又是一道惊雷差点没把吴俊劈晕，这边还没盘问，那边人家直接就给招了，真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啊！然后吴俊就灰溜溜的跑了，这事已经不是他能管的了，赶紧得回去搬救兵，而且他还保证以后打死也不接这样的活了。
镇南大营。
“将军，他就这么说的，”吴俊一骨碌把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然后又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心想这次就是拿刀夹着脖子他也不去了。
结果黎镇只道了一声“知道了”，便让他下去了，然后吴俊就一下子消失了。
吴俊走后，黎镇一人在大帐内来回踱着，心中盘算着这事该如何处理。那位临川学宫小祭酒的意图他倒也能猜到一两分，只不过在这敏感时刻，此举多少有些莽撞。想了很久，黎镇最终还是提笔写了一封信派人送给前线大营。
陆云和赵羡已经回到房间，然后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方才为何直接就承认了？”陆云问道，其实他想说为何不编个理由。
“他们又不傻，只是装傻而已，”赵羡暼了一眼陆云道。
陆云听后没好气道，“知道他们装傻，你还故意戳破。”
赵羡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职责所在，”他们可以装傻，可他却要捅破，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东西需要肩负，尽管并不一定完全顺心意。
他是临川学宫的小祭酒，所以即使是汜水国的皇帝也不敢轻易动他。他是临川学宫的小祭酒，所以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临川学宫，如今佛道两家都对汜水国虎视眈眈，所以他这是在敲打，这是在做给某些人看。最后，他是临川学宫的小祭酒，所以他能做的不比其他两家的大能差到哪去，比如那条直通南境大营的暗道正是出自他手。
“嗯，懂了，”陆云缓缓道，“你就这么自信？”
赵羡笑了笑道，“当然。”
事实证明，赵羡的这份自信不是没来由的。
汜水国的那位四皇子收到黎镇的信后，便扔下手头一切事物，直奔白马镇，吓得他手下的将军们还以为白马镇出了什么大事，纷纷上马。不过，最后那位四皇子只带了两名随从。
四皇子到了白马镇时，赵羡已在城门口等候，他随即领着那位四皇子朝武威客栈奔去。一柱香的功夫，两人便跑到了客栈门口。
“学生洛林拜见赵先生，”洛林的本名叫朱俭，字洛林，他站在客栈的门口弯腰躬身做了一揖，高声叫到。然后直到客栈里传来一声“进来吧”，他才缓缓起身走进客栈。
一旁的黎镇见状也赶紧躬身作揖，随后起身跟了进去。到现在，黎镇才知道他一直以来仍是低估了朱俭的气度，更低估了赵羡在朱俭心中的地位或实力，毕竟地位取决于实力。
至于那些一旁看热闹的，此刻更是惊呆了。他们就算不认识朱俭，但也认识黎镇。能让黎镇如此跟在后面的，整个南境大军都找不出几人，那么客栈里的人又是什么身份？
“原来是四殿下和黎将军，”站在楼梯口的赵羡笑了笑道，架子该端着还得端着，不过迎还是要迎一下，这是该有的礼数。
“学生拜见赵先生，”朱俭再次行礼，随后看见一旁的陆云，先是一怔，然后抱拳一笑。
陆云也赶紧抱拳回上一礼。
“上来吧，”说完赵羡往旁边一站好给下面二人让开一条路，然后几人便来到了赵羡的房间。
“听说昨日四殿下旗开得胜，赵某在这恭喜了，”赵羡首先开口道。
朱俭极为真诚道，“多亏了先生帮忙，”说赵羡帮忙着实有点勉强，不过这倒也不假。
……
两人整整聊了一个时辰，这期间陆云和黎镇自然是插不上嘴，最后两人也敲定了一些事情，总之是既符合学宫的利益，又能让汜水国得利，何乐而不为？
事情差不多已经聊完，朱俭又道，“听黎将军，先生这是要回学宫？”
赵羡淡淡道，“嗯，是该回去了，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些私事。”
“哦，那就预祝先生一切顺利，”听到赵羡真得要走，朱俭心中略有一丝失望，他希望这位先生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做到最好，真是可惜了。
而后朱俭又转身看着陆云笑道，“原来陆兄跟赵先生认识，那日朱俭倒有些唐突了。”
陆云看了眼一旁的赵羡，他是懒得扯这张大皮，“四殿下言重了，我与赵羡……生也认识没多久，而且我确实是有要事在身。”
“嗯，能与赵先生相交，陆兄自也不是一般人，”朱俭这下一个马屁拍了两个人。
这时，外面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然后在客栈门口停下，再然后就看到一个士兵直接冲进了赵羡的房间。
“出去，”那名士兵刚踏进房间半步，就被朱俭厉声喝止出去，然后他又对赵羡行了道，“朱俭御下不严，让陆先生见笑了。今日本该设宴款待赵先生和陆兄，不过前线大营还有一些事情急需处理，所以朱俭在此向两位告罪。”
那士兵听到四皇子的呼喝，一个腿软差点没站住，好在赵羡长袖一挥，一道清风拂过，稳稳地把那士兵送到楼下。然后赵羡从怀中取出一本书，上面写着“五子集”三个字，递给了朱俭，“这本书赵某已经用不上了，就送给四殿下吧。”
这五子集可是涵盖了儒家那五位圣人的所有传世名言与治世学说，其价何止千金？所以这位万军之中尚游刃有余的汜水国四皇子也一时都有点发愣，没有上前接住。
一旁的黎镇见状赶紧戳了戳朱俭，而后回过神来的朱俭竟是单膝跪下，双手托举接过，这或许也是一种传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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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大战，汜水国南境大军可谓是大获全胜，以仅一万人的死伤直接兑掉对手最为倚仗的数万铁骑，致使其北境大军战力大损，否则拓跋翟也不会下令撤军。
这一战不仅让汜水国朝野上下信心大增，也让原本一团散沙的朝局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一方面四皇子在朝堂上的呼声自然更高，另一方面也让众朝臣知道了邻国的虎视眈眈。正所谓居安思危，以前的汜水国太缺少这种危机感。
大战之后，从来都是尸堆如山，白骨无人收的。不过朱俭下令将南境大军战死的数千人的尸体一具一具挑出来，谈不上马革裹尸，至少让他们死有所安。至于迦叶国的那数万铁骑和轻步兵，也都草草掩埋，没让其曝尸荒野。
两国边境上，赵羡和陆云一前一后走着，老陈头则依然跟在陆云的身后，而小黑龙盘在陆云的肩上呢。
下午朱俭走后没多久，陆云和赵羡也就离开了。赵羡说他要来送送那数万英灵，然后陆云说他也要过来看看。
可是真见到这遍野的尸体，陆云心中还是有些害怕，不过一想到身边有两个大高手和大大高手在，他心里就放心许多。
只见赵羡手执金笔，以气为墨，凌空写下“身归尘土”四个大字，化为一道道金光将四处游荡的孤魂笼罩其中，最后送入轮回隧道，转世超生。
可就在这时，一些怨念极大的鬼混竟然挣脱了金光的束缚，直奔陆云袭来。而陆云因为赵羡事先在他眼中种下金符，所以也都看得清清楚楚，不过他倒也没有太过慌张。
没等陆云说什么，一直看热闹的小黑龙便飞射而出，一个神龙摆尾就将某个倒霉鬼拍得魂飞魄散，然后口吐金焰又将另一个倒霉鬼烧的连渣都不剩。可是那些厉鬼仍如过江之鲫，朝着陆云涌来。
赵羡见状心中也是一阵骇然，这种事他做过不知多少次，可从没遇过今天的情况。陆云身上有什么，让这些亡魂为之颠狂？
赵羡为此不惜开启天目，这一看才发现陆云周身正散发着灵气，这对于那些亡灵来说是绝佳的补品。然后他又想起之前在去白马镇的路上，一直有鸟兽虫鱼远远地跟着，因为它们与人相比对灵气最是敏感，何况是在这灵气匮乏的大千世界？至于他赵羡为什么没有发现，大概是临川学宫周边的天地灵气自然极为充裕，所以他才未有所察觉，这大概就是灯下黑吧。
那边小黑龙杀的昏天黑地，这边赵羡也赶紧写下“百鬼莫侵”，化为一个金色光罩将陆云牢牢护在其中。然后赵羡继续奋笔疾书，接着一道道敕令飞散而去……
赵羡整整忙了一夜，不过看起来却是容光焕发，叫人如沐春风。而小黑龙这一夜折腾下来，境界算是彻底稳固下来，周身金光若隐若现。
赵羡坐下歇了一会便道，“走吧。”
陆云有些诧异道，“不多歇会？”
赵羡笑了笑，不过并没有停下脚步，然后走了很远他突然停下对着陆云道，“你之前说你是要去求仙问道？”
陆云抬起头笑道，“是啊，我要去长留山！”
“哦，”现在皱了皱眉，然后看着陆云，难得的认真一次道，“我这里仙风有几斤，道理也有几两，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可是我有师父了，”陆云犹豫了一下道，虽然这人有些不靠谱，可人家好歹也是临川学宫的小祭酒，多少人想拜入其门下呢。
“哈哈哈，”赵羡仰天大笑，“我也不缺徒弟。”
“成交？”
“嗯，成交。”
谁是谁的机缘，谁又真得清楚？他原本以为小黑龙是陆云的大机缘，可到头来他发现陆云才是那颗大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