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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江春水(2)


  瑟瑟抬首,看到夜无烟缓步走来。他背光而立,一袭深绛色袍服衬得他面色冷凝肃然。他在堂前拜了三拜,便缓步向瑟瑟走来。

  瑟瑟没料到,夜无烟竟会来吊唁娘。他那样傲然冷冽,从未将她放在眼里,也没将爹爹放在眼里,怎会来吊唁?可,他终究来了。或许他的心,并非她想象中那样冷硬。但,不管如何,对她而言,这些都不重要了。

  看到他走来,她垂下了头。

  夜无烟走到瑟瑟面前,站定。

  她跪在那里,白裳云一般铺开,墨丝倾泻,几缕垂至身前,遮住了她清冷憔悴的面容。

  “别太伤心了,注意身子!”他低声道。

  她闻言,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

  他在她身畔凝立良久,哀叹一声,转身离去。走到门口,他忍不住回望。看她孤零零跪在那里,身形纤细消瘦,他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酸涩。似乎看到多年前,孤零零的自己。

  几日前,因她打扮得妖艳风情宛若青楼妓子,且还试图勾引他。是以,他才一气之下,将她迁回了娘家。可是,此刻,在他面前的女子,却和之前判若两人。

  他感觉到她全身似乎被冰霜凝结,散发着清冷淡漠的气息,他和她说话,她似乎并未放到心里,只是把他的话当成了一阵风,抑或根本把他当成了山石或木头。

  他没料到,那个在他眼里俗不可耐的女子,竟也有如此冷傲的一面。而且,那种冷和傲,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是装出来的。

  “三日后,我来接你回府!”他忽而撂下这句话,负手匆匆离去。

  或许,他该好好了解了解他的侧妃了。

  瑟瑟听了他的话,只是轻轻挑了挑眉。

  风起,一室的白幡飘动。

  三日后。

  风凄凄,雨绵绵。

  雨雾笼罩,世间一切都是那样朦胧。

  一片空旷的花林里,红红白白的落花被打落一地,残红凄白夹杂着,堆积在地上,好似地毯,一路蔓延。

  瑟瑟一身素服,站在霏霏细雨里,仰头望着隐晦的天色,感受着雨丝落在面容上那沁凉的冷意。

  她血液里张狂着一种冲动。那种冲动让她足尖一点,在蒙蒙雨雾中舞动起来。墨发,在雨丝里疯狂飘扬;云袖,在风里飞扬肆虐。

  没有丝竹伴乐,只有雨声凄清。可是,这丝毫不影响她的舞动。

  她的舞姿,时而疯狂魅惑,湍急如流水般呐喊着心头的悲怆。时而轻柔飘逸,安静如落花飘零般诉着逝去的悲凉。

  世人都知她江瑟瑟是京都才女,琴棋书画皆精,却无人知道,她的舞也是一绝,因为她从未在人前舞过。她的舞只用来宣泄自己的心情。她有轻功的底子,是以身姿轻盈,她甚至可以在人的手掌上舞动。

  只是,她至今没有找到那双手掌。

  雨渐渐大了,雨声时缓时急,打湿了她的衣衫和墨发,舞动间,丝丝水珠溅起。她就那样疯狂地舞着,直到足尖传来一阵刺痛,她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两个时辰了,你不累吗?”一道优雅的声音带着不可言喻的暖意从雨雾里传来。

  瑟瑟的舞步一顿,愣然回首,她看到凄凄雨雾中,一抹月白的身影静静立在那片落花残红之上。

  春水楼的明春水,竟然在她如此狼狈之时出现。很显然,他早就到了,因为他身上那件绣着云纹的锦袍此时也被细雨打湿了。

  “明楼主,”她苦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为我伴奏一曲如何?”

  他不语,柔和的眸光透过面具凝注在她脸上,宛若煦暖的阳光照映着。

  “不愿意么?”她心情低落地低眸,一甩云袖,纤瘦的身子开始旋转起来。绿树、红花、冷雨也随着她旋转着。

  “够了!”他轻声喝道,缓步向他走来,手臂一揽,将旋转的她搂在怀里。

  她轻飘飘地,如同一只耗尽了精力的蝶,扑落在他怀里,华美的发丝宛若瀑布,盖住了她纤美的背。

  “让我舞!”她倔犟地抬眸,唇角带着浅笑。

  他低首,视线交汇,他轻叹道:“你的眼,在哭泣。”

  笑容凝住,她忽然想哭。

  他悠悠轻叹一声,清亮的眸光和她的目光紧紧交缠,“我的肩借你哭!”

  她心头一阵绞痛,眼泪便夺眶而出,再也难以自制。

  她自小便最恨淌眼泪。

  娘教她武艺时,对她极其严格,她没少挨打。但是,她从未哭过。因为她晓得,眼泪是这个世上最廉价最无用的东西,哭,一点儿用也没有。

  可是,此时,她方明白,那是因为没有伤心到极点,那是因为没有一双可以依靠的臂膀。

  她忽然扑在他的怀里,在这个才不过谋面两次的男人怀里,泪如泉涌,止都止不住。好似要把积攒了十几年的泪水一次流光。

  他僵直着身子,任她抱着。良久,他终于伸臂揽住她的肩膀,轻抚她湿淋淋的秀发。

  雨何时停的,她不知道。阳光何时从云层里绽出光芒,她也不知道。

  她终于停止了哭泣,她和他身上,沾满了落花和泥点子。

  她擦干两颊上的眼泪,重新抬起头来,一双黑眸,绽放着明亮莹澈的华彩。几日来的压抑和伤感似乎缓解了不少。

  “谢谢你!我把你的衣衫弄脏了!”她满是歉意地说道。她竟在春水楼的楼主怀里哭,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无妨,能让纤纤公子在明某怀里哭,是明某的荣幸!如若你真要谢我,日后就专门为我舞一曲。”他语气低缓地说道。

  “好!”她点头应允。

  “不要答应得太快,我要你揭下面具,换上女装,为我一舞!”他的语气极是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有何不可!”她淡淡说道,她又不是见不得人,既然他已知她是女子身份,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吗?”他问道。

  “是!”瑟瑟低首,淡淡说道。

  “何事,能告诉我吗?”

  她凝眉,按捺住心头的痛楚,缓缓道:“我娘逝去了!”

  明春水闻言,身子忽然一僵,似乎对于她的回答极是意外。沉默有顷,他才幽幽叹息道:“活在这个世上,有太多的意外和不幸,你无法预料到明日会发生什么。但是遇到了,还是要坚强地面对。逝者已逝,生者自当好好活着。你,莫要再难过了。”

  他的语气很轻缓,淡淡的,就像是拉家常,可是却抚平了瑟瑟心头的伤痛。

  她感激地颔首,欲从泥地上站起身来,却晃了晃,跌倒在他的怀里。她这才发现毫不停歇地跳了太久,一双腿已经麻木了。一只脚似乎被地上什么锐物刺过,疼得厉害,白色的靴子也已沾染了斑斑血迹。

  他搂着她的纤腰,黑眸中带着潋滟的笑意,“还是我抱你回去吧!到我住的别院如何?”

  “你!”瑟瑟的脸忽地红了,“多谢明楼主,不用了!”不管如何,她也是夜无烟的侧妃,和明春水这样牵扯,似乎不妥。

  他却无视她的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快,道:“我明春水说过的话,还没有人敢拒绝。你也一样!”他极是霸道地封了瑟瑟的穴道,抱着瑟瑟,运起轻功,从树丫上方御风而行。

  他的速度极快,耳侧是呼呼的风声,一排排绿树红花飞速向后退去,幽凉的风拂面而来,扬起了两人的发,荡起了两人的衣,说不出的潇洒。

  瑟瑟偎在明春水怀里,倾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心中,竟升起一种安稳踏实的感觉。

  “你,为何会在这里?这样的雨天,似乎不是赏花的好时辰!”瑟瑟轻声问道。

  “如若我说偶然,你信吗?”明春水淡淡说道。

  瑟瑟自是不信,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想见你,我的属下发现了你的行踪,我便赶来了。”他淡若轻风地说道,却不知这样的话在瑟瑟心头泛起一波涟漪。

  春水楼的楼主绝对有这个能力的,只要她在街上一出现,他定会找到她。可是,他为何要见她?

  “为何要见我?”她挑眉问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个理由,可以吗?”他轻声在她耳畔道,语气里半是认真,半是戏谑。

  瑟瑟心头一滞,淡淡笑道:“明楼主,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取悦女子。”

  他足尖在一棵树上微微一顿,一树的落英纷飞。

  他凝眉,眼神冷静清澈地望着她,“这个世上,还没有哪个女子需要我来取悦,除了……”他的眸光从瑟瑟脸上掠过,后面的话极低,是你,还是她,瑟瑟没听清,那个字便飘散在风里。

  明春水的别院就建在城北的平民区。那是一座老旧的宅子,没有官宅的高门白墙,矮矮的石墙上爬满了青苔,门前是弯弯曲曲的碎石子铺就的小巷。

  这样的旧宅在帝都很多,看上去普通得很,很难想象,春水楼的楼主就落脚在这样的地方。

  明春水抱着瑟瑟一路进了厢房,将她安置在软榻上,吩咐侍女为她更衣洗漱,为她脚上的伤口敷药。瑟瑟坐在软榻上,隔着水晶帘子,她看到明春水懒懒坐在外间的卧榻上,手执洞箫,放在唇边,轻缓悠扬的箫声便缓缓流出。

  曲调柔和,却一点儿也不悲伤,悠悠扬扬,带着令人心暖的温柔。那种温柔,就像母亲的手从你受伤的心头抚过。

  三日三夜不曾安眠,又在林子里疯狂舞了两个时辰,瑟瑟实在是太累了。随着箫音越来越轻缓悠长,瑟瑟的神思不知不觉涣散,渐渐沉入到梦乡。

  箫声的最后一个音调消散在空气里,明春水站起身来,掀帘步入内室,抬手示意两个侍女退下。

  他负手凝立在软榻前,眸光深邃地凝视着她。

  她安睡的样子很恬静,睫毛垂下,长而密,带着一种静谧清远的美。

  他伸手,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她的脸,从她的鼻唇到眉眼,最后在她的额头顿住。他那双深黑的眸闪过一丝复杂的幽光,他知道,只要微微一使力,他便可以将她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眼前这张脸便会换成另一张脸。

  然,他的手指在她额头停留良久,竟最终缓缓离开。

  方才,吹箫之前,他便在口中含了“安息丸”,这种丸药对于神志清醒的人是没有作用的,对于疲累的人却有极强的安息作用。随着箫音的流泻,香气弥漫在室内,让疲累的她迅速入眠。

  他本要揭下她的面具,看一看她的真容。可是,不知为何,在最后一刻,他却忽然没有了勇气。静立片刻,他伸手从床榻上拿了一条绵软的锦被覆在她身上。

  瑟瑟醒来时,天色已黑。这一觉睡得极是安稳,解了近几日的疲累。自从娘去了后,她日夜都在灵前守着,不曾有一夜好眠。却不想今日在这里,竟睡得如此舒服。

  瑟瑟起身从床榻上下来,看到外室有一豆昏黄的烛光,漾起温暖的光晕。她缓步走到珠帘前,透过帘子,看到明春水坐在灯下,手中执着一本书,正在看得入神。

  白衣飘飘,身姿优雅,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认真的神色,瑟瑟看着,竟有些移不开视线。

  再没有什么,比一觉醒来,身畔有一个人在静静守候着,更让人感动了。

  玉手微颤,拨动了水晶帘,清脆的响声乱了她的心湖。

  “醒了?”响声惊动了明春水,他转首看向她,露在面具外的唇角,挂着一抹上扬的弧度。

  “嗯!”压下心底的波澜,瑟瑟微微笑了笑。

  “可是饿了?”他淡淡笑了笑,吩咐侍女去传膳。

  红木桌上,摆上了四菜一汤,足够他们两个用,却也不会浪费。如若不是亲见,瑟瑟不会想到明春水会是这样一个人。他用的饭菜,不丰盛,却很精致。他居住的屋子也并不豪华,却很雅致。他的衣衫,并不华贵,却很别致。

  他的财力,可说富可敌国。据说,去岁,黄县曾经发生了一次洪灾。朝廷的救灾款迟迟不到,春水楼出资,修了堤坝,救济了一方百姓。

  无人知道春水楼到底在何处?却有传言,说春水楼是一座金碧辉煌的豪华宫殿,宫殿外面,种植着各色奇花异草,四季芬芳。宫殿里面,摆设的都是珍奇古玩。

  春水楼的楼主明春水更是奢侈糜烂,吃的是山珍海味,用的是金杯玉箸。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他却有四妻八妾九十九姬。

  江湖上有人称春水楼是魔教,也有人称春水楼是圣教。

  是魔是圣,是正是邪,无人确定。

  可是这一刻,瑟瑟却知晓,明春水不会是坏人,春水楼也不会是魔教。魔教的人,是不会顾及百姓死活的。

  侍女摆好了膳食,便缓缓退了下去,并未在席间伺候。

  “纤纤,饭菜可合你口味?”明春水语气轻柔地问道。

  瑟瑟挑眉促狭道:“明楼主,传言你用的是金杯玉箸,吃的全是山珍海味,纤纤我本想一饱口福,却不想明楼主如此吝啬,只肯用白菜豆腐招待客人!”瑟瑟手执竹筷,夹了一块豆腐。

  明春水优雅一笑,黑眸若璀璨星子。

  “纤纤,莫不是你也信这些江湖流言?山珍海味不见得美味,你尝尝这块豆腐!”

  瑟瑟将豆腐放入口中,顿觉口感极佳,很是美味。

  瑟瑟点头道:“确实口味不俗,只是,不知关于你那四妻八妾九十九姬的传言可属实?”

  明春水闻言,哈哈一笑,他的笑声清澈温雅,极是诱惑人心。唇角弯起的优美弧度,分明是毒一般的魅惑。

  “你信吗?”黑眸灼亮,盯视着瑟瑟。

  瑟瑟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无从遁形,她挑眉道:“以明楼主的品位,对妻妾的要求自当很高。天下间能入得明楼主眼界的女子,应当不多,若是四妻八妾尚可信,至于九十九姬……”瑟瑟摇摇头,道,“应当不会有!”

  明春水笑道:“如果我说,四妻八妾也不曾有呢?”

  “一个也没有?”瑟瑟摇头,道,“这个打死我也不信!”

  “为何不信?如若我说,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让我欣赏令我倾慕可以和我比肩的女子,就如同你一样!你可信?”他的眸光,深深凝视着她。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认真,却还有一丝吊儿郎当的意味。

  瑟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注意到他深黑的眸间划过一丝痛楚,虽然一闪而逝,还是被她捕捉到。这令她心头有一丝疑惑,他说的一直在等令他欣赏倾慕的女子,指的是她吗?

  瑟瑟神色一凝,压下心头的波澜,她淡淡笑道:“至少有一件事我是相信的!”

  “相信什么?”他挑眉。

  “明楼主最善戏弄别人!”瑟瑟淡淡笑道。

  明春水黑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华,浅笑道:“不是戏弄,纤纤确实让我很仰慕。如若日后遇到什么为难之事,明某一定竭力相助!”

  “我先谢过明楼主了!”瑟瑟由衷地说道。

  用罢膳,天色已经黑透。瑟瑟别过明春水,匆忙回到定安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