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郑有为北去药王谷苦命兰苦作抉择事
话说仙境的仙人都各自离去,只剩下了这些人境的修者,有的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当中,一时无法自拔。雪花渐渐的、不甘的一点一滴的消失;在突然恢复白昼的烈日下,显得无所遁形。
“阿弥陀佛!”钟达冲着身边几人合十,“真乃人世之奇景也!人生之幸见!”
众人被这纯正的话语渐渐拉得回过神来。也只是表现不一,大多又沉寂在了自己的世界当中。只有少数几人冲钟达和尚点点头,算作了事。
“北上之路,多有磨难;小僧之意:还是早早动身的为好。”钟达和尚又看着两方的几位领头人道。
“正是;大师请!”屈傲天拱拱手说道,又让出一个“请”。
江流子显得沉默了许多,也不知装着多少心事放不下。只拱拱手,转身先走了。其后,一批追随者相继跟了上去。
郑有为忽见五哥李赤煵的伤势,从戒指中寻出些疗伤之药,也一并分给几位兄弟、两和尚些。自己也服了些,自去恢复不提。当下几人带着两千虎骑卫转身往药王谷行去。
众人走后不久,此地又恢复了平静。雪开始融化,在这六月之末倒是经不住天气的考验。很快,方圆近千里之地,河水浸湿了土地,带着泥沙潺潺流去。雪是温和的,她没有带走这里的任何一条生命。植物,动物,都没有。植物依旧绿的绿,红的红,粉的粉;动物相继从冬眠中苏醒,或从巢穴石洞中探出头来四处瞧瞧,开始了各自要去忙碌的事宜,丝毫不知发生过什么事情,或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只银堂鸟落在地上,长长火红的鸟喙在地上不停的啄着可能存在的吃食。忽然间丁住了一枚寒气四溢的血珠,指头大小,阳光下,如红宝石般闪着亮光。银堂鸟把它衔起,一展丈长雪亮的翅膀飞走了。谁知道它是衔着干嘛去了。或许是收藏了起来,或许是要送给心爱的鸟,或许半路就会扔掉了……
这郑有为一众人自在去药王谷的路上,也无非是受伤的恢复伤势,苦闷的依旧苦闷而已。一众人静静地前行,倒是暂无何话可说。
且说姬玉兰与其弟被楚朝元老送回了周朝,又留下些聊表歉意的东西,也就在两朝间算是不了了之了。周皇都之宫殿布局绝不输于楚皇都,倒先不细说了。周皇朝的震怒可想而知,真是同楚皇朝一般——开了自建朝以来未有之“奇事”——奇耻大辱之事!只是这上上下下管或不管的众元老们,都清楚这“震怒”也只能压在心底,死死地压制住!当然,这“点小事儿”也惊不动那些存在。震怒的或许会有些人,不过伤心的也只有那几人而已。其母,玉兰;其弟也刚算半个吧!毕竟一个男人有的多是“怒”,不是“伤”。至于周皇,看不大明白。
从哪说起好呢?就从楚朝元老走了之后吧。
轩辕宫·轩辕殿。周皇——穿着黄底儿绣九爪紫金龙龙袍,戴着黄玉雕的蟠龙束发冠,长眉星目,鹰鼻狮口,面黄无须;系条赤玉缠凤带,踏着双金牛望月靴的那位。正坐在紫檀木雕的龙榻上苦闷着不语。旁边儿坐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女——太华皇后。穿的是天界昆仑神山上采集的天蚕丝制作成的绣金凤舞仙云罗裙,飞天髻,珍珠伴金钗,肌似雪,容华贵;广袖半遮玉手,珠宝难掩气质。下边跪着微微抽咽走神的姬玉兰。
“事情怎么发生的?”周皇的长眉快要拧到一块了;声音中透露出些难抑的激动。楚朝元老也并未多言,他们知道的也甚少;只把大致经过说了一下,倒也没什么隐瞒的。姬玉兰跪在地上的瘦弱身形,更可怜地怔了一下,没敢抬头,也不知怎么回答。
“兰儿都这样了!”坐着一旁的太皇太后别了一眼周皇,怪道。周皇皱着长眉未语,透露出威严的目光不知在思考什么。“快起来吧!”太华皇后起身过去拉起了姬玉兰,“走吧!跟娘先回去休息休息!”说着拉着女儿出了轩辕殿,一路往自己的华宁宫行去;身旁跟着大小宫女、太监数十位。
到了华宁宫,太华皇后叫退了宫女、太监,自己拉着姬玉兰进了寝殿。这是她唯一的女儿,她甚至对她比自己唯一的儿子都亲。——虽说儿子是太子,将会是未来周朝的主儿。作为一个女人,同样也能深刻的体会到那种不幸所带来的伤痛。将会是多么巨大!多么长久!
“有些伤,只能压在心底。”太华皇后对抱在怀里的女儿说道。就好像岁月流逝过的那些年一样,——那时的她,很小。姬玉兰偎在母后的怀里未语,呆泄的目光又划过些伤心的事儿。
“其实还有许多补救的方法。”太华皇后轻轻地摇着怀中的女儿,就如同那很久以前。姬玉兰怔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放下还是最重要的。放下伤痛,就不再会伤痛。要么彻底忘了他,断了昨日种种,连那所有伤痛;要么就跟他在一起,别恨他,他也是被迫的,叫他用一生来偿补你。”太华皇后的声音依旧很柔和,慢慢的安抚孩子的创伤。
“我忘不了那种伤痛!”姬玉兰抬头颤声道。双眸又溢出了泪水。
“哎,娘知道。”太华皇后也被女儿感染的压抑不住了难过,“可是你不能一辈子都活在伤痛中啊!娘会心疼的!”她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有些沙哑。
“这种伤疤怎么能好呢?!”
“所以,娘叫你想法补救。”
“可是,怎么补救?还能做什么?”
“不管怎么补救,能不能补救;你都不能再伤害自己!这不就是补救的初衷吗?难道你真的要娘跟你把后半辈子葬送在伤痛中吗?”
“可是我真的忘不了!我不敢闭眼,一闭眼满世间都是!”姬玉兰哭腔道。
“傻孩子!一切都会过去的,慢慢就好了,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没事儿了。睡吧!睡醒了就都过去了。看看最以前,想想以后,你的路还有很长要走。那么多的快乐,还压不过这点儿小小的伤痛吗?”话语中运用了法力。随着慢慢地摇晃,姬玉兰渐渐入了梦乡,耳边又似萦绕起了那首童谣。
玉兰最美
轻轻睡吧
没有忧伤
没有烦恼
你是花中的君子
你是娘亲的宝贝
…………
“娘娘!皇上传话来:‘要您过去。’”殿外进来一位亲信宫女,附耳低语。
太华皇后将熟睡的女儿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凤榻上,拉好蚕纱幔帐,随宫女轻轻地走了出去。叫几个心腹宫女在殿外好生看候着,自又带人往轩辕宫行去。进了轩辕殿,见了礼,坐在了周皇身旁。
“睡着了?”周皇的眉头好似就没有舒展过。
“嗯。唉!”
沉默半响,周皇道:“这事儿怎么处理?”
“你是主儿,你看吧。”
“朕要是知道;还会叫你来商量吗?”
“皇上是问处理尊严的问题,还是女儿的问题?”太华皇后争锋道。
“一牵到兰儿的事儿,你就这副脾性!”周皇并没有动怒,略有些怪怨之意。
“又没人稀罕她,我这个当娘的难道也嫌弃她是个女娃子吗?”这一说,又不知牵扯起了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
“说说你的想法吧!”
“也非是妾身这里讨陛下的厌;这些年你对兰儿怎么样,你自己还不清楚?”
“朕俗务缠……唉!今后弥补吧!”
“为了女儿?”太华皇后扭头看着周皇疑问道。
“嗯,为了女儿;这件事儿本就没有尊严可言。”
“算你还有点儿人情味儿。”太华皇后轻笑一下,“要么叫她慢慢放下;要么促成两人。”
“就这么简单?”周皇依旧紧锁眉头,沉着脸,看着皇后道。太华皇后点点头。
“那这事儿你去办吧,我还有要事处理。”
“你不是要补偿兰儿吗?”太华皇后眼色冷冷地看着周皇。
“嵇阮国快要沦陷了。叛贼势大,——百万生命啊!得此一国,更长叛贼之势。”
“以前镇守边关的是何人?”
“凌原王之子——姬宝;见叛军势大,便先逃了。要不是有父亲阻拦,朕连他也一起发落了!”
“妾身得多嘴几句,都是兄弟,何必闹得老头子们那里也跟着纠结?”太华皇后白了周皇一眼,“按理说朝廷的事,妾身不该插手。不过见陛下烦忧,倒想起一人,或可解陛下之忧。”
“你是说丞相的之子——姜轼天吧!”
“呵呵!倒是凭招陛下取笑了。本想讨陛下些许宠儿,不曾想陛下早已有了打算。”太华皇后调笑道。
“先去看看兰儿吧!朕先忙政务,晚间看能不能腾出空儿。”周皇难得地轻笑了一下。
“陛下注意龙体;妾身先退下了。”太华皇后出了轩辕殿,又带着宫女、太监往自己宫中行去。至此无话,晚间周皇过来一趟,见女儿熟睡,安顿几句便又匆匆离去,处理政务去了。
次日清晨,姬玉兰缓缓醒来。感受着身旁的温暖以及熟悉的香味,入眼处是母后微微含笑望来的脸;心中暖了不少,倒对那昨日之痛,一时间淡了些许。——也只是一时间而已。不能去想,不敢去思,不然必痛。
“今天娘带你去四处逛逛;你想去哪?”太华皇后摩挲着女儿长发下遮掩的头,道。
“我不想去。”姬玉兰撒娇的话语中蕴藏着淡淡的感伤。
“这么大了,还这么懒!”太华皇后转而又轻轻摩挲着女儿如雪般的臂膀,“这几日碧兰轩的荷花开得正艳,陪娘去瞧瞧。”
“嗯——好吧!”姬玉兰犹豫一下道。
起床之后自有宫女来侍候,洗脸,用膳……之类的繁琐事宜,倒不细讲了。这妆却是太华皇后亲自为女儿拾掇的。母爱之本意,便是尽早让女儿从伤痛中摆脱出来。盘个飞仙髻,将那昨日佩戴的首饰异宝统统褪了去,换了新的,期望女儿也能如心中所愿。只是看那憔悴的脸上不经意间闪过的忧伤,太华皇后的心也在那一刻跟着颤了一下。
用了那没动过几口的早膳,太华皇后牵着女儿的手,带着一众宫女、太监出了华宁宫,往碧兰轩散步行去。轩中景画如同仙境一般,入门是假山做的屏风,绕过假山,风景仍被遮遮挡挡的景物挡住了视线,看不真切。灵果仙草,飞禽走兽,仙雾阵阵,花香袭人。有虫鸣鸟叫奏曲,有绿水小桥增致。
碧兰轩中碧莲艳,红绿相衬红压头。
入眼满是争相绽,不过花好人来采。
心中的伤痛反而被这景物触动,又平添重了几分。远处几个贵妃的指指点点,落在姬玉兰的眼里,——心神又乱了。太华皇后见女儿如此模样,少不得心中跟着难受,又拉着女儿先回华宁宫去了。自回去,姬玉兰又变成了昨日的模样,呆泄在那里不语,暗自掉着擦不干的泪儿。太华皇后想尽万般手段,却也奈何不得这位女儿。
好不容易捱到用午膳的时候,本承望女儿能静静心,多吃点;或是借此暂时忘掉那些伤心的事儿。不曾想,女儿竟开始呕吐起来。吃啥吐啥,闻着味儿也不行。太华皇后猜到些什么,忙先后叫了五六位御医前来诊断,果真验了心中猜测。——有喜了!——御医知道玉昭公主未曾婚配,如今支支吾吾的不敢明说,太华皇后怎能看不出?姬玉兰得到这个消息,便气血攻心又昏了过去。太华皇后一阵大慌,连忙安顿好女儿,又使几位宫女照看,自己带着数十宫女、太监匆忙去了轩辕殿。
“什么?!有了?!”正在寝殿处理政务的周皇,放下奏折判笔道。听这口气,似乎很是被震惊。
“嗯!你看?……”
周皇陷入了沉默之中,偏低着头,只觉说不出的惆怅。——好似一下子老了许多。
“悄悄的打掉?或者,——你看能成吗?”半响,周皇抬头道。
“人没见过;这倒不敢妄加评判。不过,”太华皇后看着周皇,“听说名声不好?!”
“有这么一说。”
“那能靠得住吗?”
“按理说——不可能是个歹人。”
珠罗玉饰的屋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打掉?!”太华皇后深吸一口气,做出个艰难的决定;不过仍是要询问一下女儿的父亲的意见。
“打掉!”周皇咬着牙,闭眼说道。
“趁她睡着;就说御医诊断错了!”太华皇后起身向外边走边道。
周皇低着头,目光连连闪烁,汇集在一起,透露出的是犹豫。当想到女儿知道孩子被打掉后的样子,他的心痛了一下,“兰儿要是不愿意呢?”周皇抬头看着快要走出殿内的皇后道。太华皇后心中一怔,被雷劈打了一般,杵在那里不动;半响,开口道:“有可能吗?”
“要不问问她的意见?”
“嗯。”太华皇后咬着牙回了华宁宫。
长话短说,待姬玉兰醒来时,已是次日响午。赶巧,周皇刚来不久,还未离去。姬玉兰挣扎着起身要见礼,周皇赶紧拉了住,连道无事。太华皇后端来一碗南山燕窝,亲手去喂女儿。
“兰儿,好受了些吗?”周皇转身坐在檀木椅上,笑着问道。本意是担心孩子的身体会有什么病根儿留下;不巧,这不问还好,一问却是叫姬玉兰误解偏了。
姬玉兰听了这话,果真又想起了那些伤痛,以及昨日听闻之事。当即哭喊着用拳发疯般捶打自己的腹部,嘴里叫着:“为什么?快滚出我体外!快点儿滚出去!求求你了!……”像是要把那厌恶的罪恶的根因赶出体外。周皇与太华皇后赶忙去拉,口中由不得不去劝。
“兰儿,快快住手!”
“兰儿,别打坏了身体!”
“跟他有什么关系!”
“兰儿!”
……
终究好歹是拉住了她,虽说依旧泪流满面,口中嚎啕不已;但终归没有再行头脑发热之举。
恰此时太监又外面来禀,丞相在轩辕殿求见。
太华皇后一皱眉,凤目看着周皇,尽是怪怨之意。周皇无奈摇头,拍拍女儿后背,道:“错不在他,你要是嫌弃他,就,——趁他还不懂事儿。”说完,周皇起身走了。他话的本意是不叫女儿再那样折磨自己,哪知姬玉兰此刻的心,却又是理解错了。
姬玉兰慢慢止了哭泣,不曾想这一发泄,心中倒是好受了些;吃了半碗燕窝,依在母后的怀里,冷淡着脸,独在内心端量着。
且不说这姬玉兰究竟把孩子怎样处理了,自己又是如何;却说那郑有为一行人。
众人泾渭分明的两团阵营,行了一日,也才堪堪进了嵘廊州的荒芜草原。越女派的众女子在进入云柳州后,便与众人道别,回门派去了。
凸月挂青天,星辰微眨眼。草原独有的湿土味儿混合青草味儿,随着晚风穿过鼻喉,进入心扉。是清凉的,是芬香的,是陶醉的,是舒心的……四野不时响起的狼嚎声,让这夜更添了一分悚然,是要配上那双双幽亮的眼睛的。——才最好。
行程的延缓,是因为那众修者跟不上。此刻也都力尽了,不得不停下来打坐休息。郑有为与李赤煵的伤势也全然恢复好了,三圣堂收藏之药可不是普通货,虽然只是“药王殿”之藏,比不得那主殿所收,然也十分了不起了。
众修者力尽了要休息,可有人却不愿。谁呀?还是李涵薇。是何原因?也无非是不想跟这些不相干的一路相行。是以,当众修者停下休息的时候,李涵薇仍叫赤蛟赶路。六兄弟同俩和尚自是要随行保护。江流子一行人又恐再生变故,想要叫他们等候片刻再走。
究竟这两方人如何处理妥协;且听下回心语痴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