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区，无人管理的荒芜地段。
十五过去了，年也算跑远了，人们的生活又会慢慢恢复到了以前的那种忙碌的状态。更多的人失去了那种对年的期待感，那些过年传统的习惯和方式也随之淡化在了自己的心间直至消失，反而越来越怕过年，感叹时间的短暂和岁月的无情，曾经一说过年还会笑笑，现在或许就会唉声叹气：“怎么又过年了！怎么......又过年了。”
生活，无论怎样都得继续，就如那微风，看不到摸不着，你却是阻止不了它的流动的。微风掺凉，来到了亳州张集的中心街上，五颜六色的垃圾袋几下翻滚。
盖盛祥超市门口的花园上，坐一瘦高的男青年，正一手端着盒饭吃饭，一手拿着手机在呜呜叨叨的说着什么。看不清吃相，却能从右肩毫不间断的抖动感觉到那股风驰电卷的劲儿，屁股旁边还坐着一个已经变形且半瓶水的冰露，瓶的上半身是歪的，因为腰间被狠攥过，瓶盖没盖，瓶口抹有嚼烂的碎米和油污，水里边儿能看到飘着两粒沾着黄酱的大米，游来游去的像在洗澡一样。
“嗒。”见什么东西从他面前掉了下去，落在地上的声音像沾了水的海绵块。
“哎哎，我了个擦......唉，不是妈，我正吃饭呢......当然好了，那真是，我跟你讲，妈，我每顿都有猪肉吃......”说话间，他放下盒饭和筷子，捏起了那块通过路灯还能看到没刮净毛的肥肉，用矿泉水随便冲了冲，也不知道冲干净了没有，便直接扔到了嘴里。
这是人饭店客人不吃丢在桌子上的肉。
慢慢的嚼动着，有入嘴即化之感，真香，我了个擦，怎么那么香。
“那你这个年过的好吗？在外边儿能过习惯吗？咋样啊？外边儿可有家里热闹？”手机里传来着几串慢吞吞，方言味儿很重且不失关切的声音。
听着这一骨碌的问话，曲凡嚼动的速度明显慢了，愈来愈慢，然后，他极其明显的喉结蠕动了一下，也随而停止了动筷，回想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当当当当！”窗外不知道是哪户开响了这开年的第一盘炮。好家伙，这第一炮一打响，后边便可想而知了，谁不知道这只是一个起到引燃作用的导火索罢了，后面就是一场接二连三对凌晨的狂轰滥炸。
被这一炮吵醒，后边想再睡好觉便很难了。有些人被吵醒只是无奈的叹叹气，或用被子蒙紧脑袋，或直接起床，谁让摊上过年呢，曲凡则破口大骂：“一到今天，一个个跟神经了一样！”
想到这，曲凡咧开嘴笑了，笑的像个傻子，脑子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曾经。
“喂，凡，听到我说话了吗？喂？喂？”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将曲凡从两年前的回忆残忍的拽到了现实。
一转眼，两年过去了，却一次家没回。那些事情，那些感受，自己真的一点都没忘啊，只不过一直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一直没去碰它，盖了厚厚的一层尘。
“可是信号不好啊？”
曲凡撩了撩有些扎眼的头发，松动着长时间因攥着手机麻木的手苦笑道：“信号满格。妈，刚才那些话你从初一到现在十六说了有七八遍了，去年我记得你也这样说过类似的话吧，你难道还要每年都这样从初一到十六说个几遍？现在年都过去了就别提过年的事了。还有啊，您儿子在外边过的很好，不愁吃不愁穿，跟在家一样，每顿都吃猪肉这混的差吗？”
“好好，你在外头两年了，我这是关心你可懂。那我不问这了，你搁外边儿，谈对象么？”手机里的声音顿了一下，有点压低。
“我现在20，事业稳定了再找好吧。”
“你得学会追人家啊，从小学到现在你谈过没有？”
“一次没有。”
“没有就得练练，哪怕你有过一次也算有点经验啊，你那性子，内向，得多找人家女孩说话啊，跟你小叔似的。”
“妈，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所以您老就别操这个心了。”
“你看你咋说话的，在家给你说一个也行。”
“在家…唉…到时候再说吧，可得赚了钱再说，穷的跟个蛋似的。”
这场通话，通了一个小时，而话题基本都是围绕着曲凡怎么怎么样展开的。刚通完电话，那种亲情的味道，还在意犹未尽的品味着，刚开屏便看到手机上有一个未读短信。曲凡颤抖的点开了它，心里面已经隐约有些预见了。
看到了短信的前两行字，果然！
曲凡不再看了并关掉了手机屏幕，闭上眼睛，蹙额几秒，脑中闪过了这段不想面对的提示语：
“您好！截至02月23日19时，您已欠费1.34元，系统已暂停您的手机呼出功能……”
夜色苍茫，星光点点，肥月悬挂。在曲凡看来，这倒霉月亮更像是脸被人打肿了，打的很惨的那种，脸都打的没棱了。
来亳州张集两年了，啥也没混出来。记得刚出来那会儿，自己是富有血性，充满激情的，可如今，那股豪情壮志两年就给磨没了，意志一消沉，基本等于什么都没了，干什么都抬不起劲。
现在，买回家的车票都……自己也没脸回去了反正，只知道又是白干了一年。
踏实工作！踏实工作！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踏实工作！踏实工作！
努力努力！努力努力！
脑子里这么默念了几句，好受多了。
路对面的商店挂有电子万年历，时间刚刚标注为20:00。曲凡从花园站起身随意撩拨了下屁股上的土，叹了口气，将饭盒里的几口米饭夹吃了扔进了一旁中绿色的大垃圾桶，手拿起花园上还剩下一口水的冰露。正欲走，路边经过了两个说起话来旁若无人的男人，一高一矮，声音极大。
高的那人开口道：“啧啧啧啧，哎，咱街上今天刚埋了的那个可怜的女人你知道是谁么。”
“嗐，你以为他们真能封的住消息啊？‘银行’的女人嘛，叫阿玟吧好像，张庄那边儿的。”“银行”是一个绰号，为镇上的一户极有钱的人家。男主人因为家中有钱且姓钱，名又为多，镇上的百姓才给他取了这个绰号。而且街上很多的买卖都是他做的，说他是当地的“银行”并不为过，还有叫他“国库”的。
高的那人又啧了几声，眉飞色舞的说道：“什么‘银行’的女人，那分明是仗着自己有钱想泡人家，根本不算是他的女人，人家不从，被硬逼婚的。”随后声音压了一个调子，眼神一转脸一挤嘴一撇，不过声音还是略大：“哎，据听说啊，这女的是半夜上吊死的，哎呦，舌头拉的老长，流了一地掺着血丝的口水，倒挺贞烈……”
矮的疑问道：“啊？那之前她父母明知道闺女不从，还能同意自己闺女嫁给他？”
“就咱现在所处的这个地儿，就这个消费水平，给你五十万你不同意？”
“这，这……五十万呐，五万我都嫌多。”矮子左嘴角恨不得提到耳朵的地方，俩眼注满了震惊。
“可不是么，这又不是北京那种大城市。”
……
后边的对话，曲凡已经听不到了，因为那俩人的影子已经在他的视线之中模糊。
曲凡看着他们的背影，回想到今日正午自己在和那帮狐朋狗友在自家门口打牌的时候，看到了一群人在抬着一个棺材经过自家门前的十字路口，虽没有唢呐哀鸣的渲染，但任谁也能看得出是桩白事。然后队伍往西边的桐树林走去，棺材的后面紧跟随的便是“银行”，他的手中抱着女子生前端庄微笑的黑框照片，痛哭而流涕，仰天而长啸。
唉，落叶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叶呐，曲凡心里有感，叹了一句。
这钱多，会不会在女子的坟里埋些值钱的东西呢？这个猜测冷不丁的出现在了心里头，很是突然。
别说，还真有可能！那钱多对女子这般痴情，陪葬品多半会有，如果有，其质量绝对不会差！
镯子？戒指？项链？
想着想着，曲凡低着头慢慢笑了开来，十字路口他一米八零大个往花园旁边一站，路灯的光洒在他背对的头上，一处翘起的嘴角暴露在了这灯光下，双肩耸动且无声的笑着，这一幕竟有些吓人。
曲凡此时的心里开始浮出了一丝忐忑，虽说他自小胆大，而且经常做事情不考虑后果，但，这掘人家的坟之事怎么说也会成为自己人生抹之不去的污点。突然又想到昨天晚上母亲给自己电话的时候曾问候自己：“阿凡，吃过了吗？吃的啥啊？”
“妈，元宵节不吃饺子汤圆还能吃什么。”曲凡当时装作极其幸福的口吻苦笑道。
可桌子上呢？是昨天自己做的蛋炒饭被加热一遍，自己有点想笑，却是硬挤出的笑容，带点酸楚，跟沙皮狗那可笑的模样一样。
不禁想起《大话西游》中的一句台词：“他好像条狗啊。”
用来形容自己，也挺适合的感觉，量身打造一样。
攥紧了拳头，曲凡已经沉住了那颗忐忑的心，脑子中已有了意向，说干就干，他要让自己这堆烧余的灰烬死灰复燃。而他之前誓要踏实工作的那股豪情壮志，早已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