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快下雨了!云黑得像锅底一般,又压得这样低;风又这样大,这样急,恐怕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了!”夏忠荣指了指头顶正摇头晃脑、痛不欲生的交织在一起的竹头说道。r
“下就下吧,有什么了不起!”徐立雪嗤之以鼻,一脸的满不在乎。r
“暴雨大时,恐怕南山要‘出蛟’呢!一旦‘出蛟’,你就回不去了!”夏忠荣委婉地向其提出忠告。“家里人见不到你就会为你担心呢!”r
“‘出蛟’我也不怕!”说罢,徐立雪拿掉了罩着自已胸脯的那一件圆领短袖汗衫,腿也放松了一些,不再像以前那么紧张。“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也一直很关心我!谢谢哥!忠荣!”r
夏忠荣正要说话,赤裸着身子的徐立雪猛地坐起来,并且扑进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他。于是,他们两个便紧紧地贴在了一起。接着,在她的有力的带动之下,两人便倒在了一堆枯叶之上。他们连滚了二三圈,才在一根青竹前停下。r
“小雪,好了吧?”被徐立雪压了一会,早感到浑身酥麻、通体畅快、欲罢不能的夏忠荣最后还是由理性做了主,想尽快结束这样违反人伦的场面。“小雪,走吧,暴雨就要来了!”r
“不!不!我不!我就要在暴风雨中和你好!”徐立雪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r
“万一‘出蛟’可不好啊!麻烦可就大了!”夏忠荣双臂抱着她的光滑而温暖、敦实而诱人的后背警告道。r
“‘出蛟’我也不怕!我愿意在‘蛟水’中和你翻江倒海、奔腾逐浪、云山雾罩一番!”徐立雪说罢,用滚烫的面颊去贴他干裂带血的嘴唇。“甚至葬身在它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巨腹中!如果这时来它一场大地震多好啊,这样,我们两个就死在了一起、葬在了一起!瞧,我现在多幸福啊,我可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啊!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也是这个世上最满足的人喽!谁也没有我幸福和满足!”话音刚落,她便噘起了无比骄傲的嘴唇。r
“你这个疯丫头!人来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夏忠荣此时觉得她的话等于揭了他伤疤,且越发令他忧郁、悲伤。r
闻言,徐立雪“腾”地直起身来,并且骑在他的身上。r
“都怪你自已不争气,非要去捉人家的奸!‘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自已不仅没有得到一分钱的好处,反而把自已的‘乌纱帽’弄丢了!我家是一九六一年的下放户,在这儿无依无靠,且我的叔叔徐家义又是一个曾在这儿因向上送礼弄光大队一头猪的‘四不清’干部,所以我们这样的人家比较注重别人的经济和地位。也是为了生存么!且我哥哥徐立兵‘小荷才露尖尖角’,成了一点小气候,还需要外力扶持和推动呢。人家有权有势,高高在上,炙手可热,我问你:你有什么呢?你怎么能和人家相比呢?”说罢,徐立雪低下头,一对小拳头如雨点一般轮番打在了他宽阔、结实、多毛、黑红的胸膛上。r
一对小拳头如雨点一般降落,期待已久的暴风雨从天而下。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弄得人披头散发,浑身如同水鬼上般。r
“真是一个势利鬼!”夏忠荣说罢,轻轻地推了她一下,想把她从自已身上推下去。想不到的是,这个小巧玲珑的女人竟然像秤砣一样死死地压在他这一根已没有花星的秤杆上。r
“是他们叫我嫁给雷小柱的,不是我要嫁给他的!我还小,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徐立雪在暴风雨中吼罢,又伏在了他的身体上,并且用干燥带血的嘴唇去吻他的同样状况的嘴唇。r
倾盆大雨浇在了她的窄小的脊背上,狂风如奔马一样从原野上踏过。一会儿功夫,积水便将夏忠荣大半个身子淹没,跳动的水浪在他们嘴巴边晃荡,几乎要“上天入地”流进他们的嘴巴之中。r
“咔嚓”一声,黑云之中出现了一道蓝色的“龙蛇”。它迅疾地消失在九天之上。震天巨响吓得徐立雪浑身哆嗦,她急忙直起身来向上张望,一脸的恐惧和迷茫。好大的竹林如破屋一般,处处漏雨。大雨如一杆银枪上下飞舞,小雨如一串珍珠直落地上。r
“忠荣,好大雨啊!”徐立雪边望竹“屋”之顶边说道,“很少见过!恐怕今夜真要‘出蛟’了!”r
“我没骗你吧?”夏忠荣伸出双臂双手去端她的那个如同年轻的名星刘晓庆一样的讨喜的小脸蛋。r
“难道我真是一个极没有福气的人?难道今天的好事真的要泡汤了?”说罢,徐立雪望了一眼身边的浑浊的一片汪洋之后苦着脸、皱着眉头说道。r
“雪!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子还长着呢!在这儿好,恐怕不卫生呢——”夏忠荣安慰、劝说她。r
“嘿嘿!我可不怕不卫生,我只怕会淹死你!算了、算了,一件好事全被无情的风雨搅和了!唉!喜欢唉声叹气的人总是没有好运气!”说罢,徐立雪重重地倒在他身旁的一片汪洋之中。r
她倒入水中,激起一片泥水,弄得他满头满脸。有些泥水还冲破他的牙关,进入他的口腔之中。r
“你这个死丫头,敢成心捉弄我?”夏忠荣心里轻松了,便要和她开一开玩笑。“假如你让我逮住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我要让你变成一条泥鱼!”说罢,他便伸出双手去捉她。r
出乎他意料的是,她此时竟然滑得像一个泥鳅,一扭身便从他的十指关中溜走了。r
“嘿嘿!来!来!来!来捉我啊!看你有多能,能够捉住我!”徐立雪迅速地爬了起来。她一手拎着脏兮兮的圆领短袖花汗衫,一手提着湿漉漉的白裙子。r
望着徐立雪着泥走雨的曾经洁白、光滑的后背,夏忠荣不免生出恻隐之情。他知道她过得并不好。那个脾气暴躁、蛮不讲理的雷小柱经常为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诸如菜烧咸了、淡了;酒少了、没酒喝;菜贵了、孬了,等等——和她吵架,甚至打她。不久前,他还为了她没将自家的鹅看好,偷吃了生产队的稻子被扣了工分而将她毒打一顿,并且在毒打她之后将她关进了地窖。整整关了一夜,差一点将她热死、闷死。r
徐立雪在前头跑,夏忠荣在后头追。一个机智,一个勇敢。追着追着,他便在她身上发现了成千上万条的“赤链蛇”。它们如藤一样死死地绕着她,也如一种危害植物的黄色丝样网状的东西,拚命地纠缠她、勒索她。这些“赤链蛇”据他初步判断,来自天上的多卵的、雌性十足的“龙蛇”的便便大腹之中。它们随着一声惊雷,从天上诞生,然后来到地上,最后爬到了她无辜的肉体之上。“白龙蓝蛇”生出这么一堆“赤链蛇”来,当然是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极其难以理喻。后来,随着身体运动,头脑晃动,他终于清醒了,明白了。原来这些“赤链蛇”的真正的母体是雷小柱那个公人。是他诞生了它们,并且唆使它们缠绕在她的可怜的身体上。r
一眨眼的功夫,徐立雪便穿好了衣服。由于雨水的作用,她身上的衣服皱巴巴,并且贴在了身上,显出了衣冠不整的面貌。此时,她的兴致颇高,还在疯,还在跑。r
“就算你抓住了我,我也不怕你!因为你从来没有打过我、骂过我!你的脾气我知道!我就喜欢你的好脾气,遇到人总是笑嘻嘻的!——你只有一样不好,知道吗?——嘿嘿!哈哈!——你喜欢捉奸!嘿嘿!哈哈!——当心捉到你自已的头上!嘿嘿!哈哈!咯咯!”她笑得弯下了腰。此时一手抓着青竹竿儿,一手按着笑疼了的腹部。r
“你这个死丫头、疯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看我逮到你之后,不把你按到地上痛打一顿我决不姓夏!”这时,夏忠荣的潮湿滴水、泥糊烂浆的汗背心也皱巴巴地包裹在他的湿漉漉的身上。r
“嘿嘿嘿!你逮嗨!你逮嗨!就怕你逮不到!”徐立雪大笑之后说道。r
“我就是要‘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揭你的‘伤疤’提你的‘壶’不可!”她显得特别地任性、顽皮。r
“我敢揭我的‘伤疤’提我的‘壶’?死丫头找死!”夏忠荣转过来、绕过去,拚命追她。为了逮住她,几次差一点跌进泥水里。r
“我就揭!我就提!看你有什么办法到我?!”徐立雪一脸的狡黠、无赖之情。r
“我没有办法到你,雷小柱可有办法到你?!”由于两人相处太久,彼此毫无戒心,夏忠荣便直言不讳地和她开起了这个“毒辣”的玩笑。r
闻言,徐立雪吓得跌倒在地上,一屁股坐进了泥水之中。由于受到这个意外的话题的沉重的打击,且落水之中大失颜面,她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r
此时狂风依然“马踏原野”,一日万里;暴雨依然如浇如注,一刻三丈;竹林依然像一个犯人一样,低头认罪。与这之前的情形不同的是,这爿天地之中多了一个号陶大哭、痛苦伤心的娇小可人的女人,取代了那个笑容灿烂的玲珑精致的女人。r
“那个畜牲雷小柱欺负我,你也欺负我?你这个没良心的坏东西!真该让天打雷劈了你!呜呜!呜呜!呜呜!我的爹妈为什么生下我呀?为什么这世上就没有好人呢?为什么我老是被人家欺负呢?”徐立雪因为痛苦、错乱,便跪在地上并且将头埋进了泥水之中,像牛饮水那样。“让我死吧!我不想活了!活着老是被坏人欺负,活着真的一点儿意思也没有!”r
闻言,夏忠荣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他急忙跪在她的身边,并且捧起她的泥污水染的可爱小脸蛋。之后,他是百般地求情,千般地自责,万般地后悔,一直搞到她破啼为笑方罢。r
“你背我!”最后徐立雪笑着说道。r
“可以!你不重,像轻屁一样,我不怕背!”夏忠荣爽快地答应了她。r
“要一直背到家!”徐立雪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r
“只背一半!”夏忠荣发力站了起来。他站起来后,也将她这个吊在他脖上的人带动,随着他一道也站起来。r
“为什么呀?!”徐立雪不解,便皱着眉头问道。r
“我怕你男人看到!”夏忠荣实话实说。r
“噢!原来是这样啊!他看不到!他去县里开会,最近都不在家!别怕!再说,下这么大的雨,又是深更半夜,谁还会出门啊?!别怕!别怕!走吧!走吧!”徐立雪说罢,便要上他的后背。r
闻言,夏忠荣觉得有一定的道理,便弯下腰来让她上身。r
于是,在十分罕见狂风暴雨之中,五味混杂的夏忠荣背着昔日的娇媚的、玲珑的、任性的、顽皮的未婚妻徐立雪走出了这一座浪漫无边、风情无限、大俗大雅的幽深神奇的大竹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