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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朝夕相对(2)


  应璟想了想:“信中没有称谓,对方是有意隐藏收信人,若是知道此人是谁,想必后面的内容也就迎刃而解了。要不你再试试其他法子?”

  荀绍长这么大就没在书房里坐过这么长时间,早受不了了,恨不能将密信给揪成一团扔了,哪里还想再看。

  她想起之前的约定,敲着书案道:“我破解出一段了,你该告诉我答案了。”

  应璟一夜未眠,又熬到现在,已很疲倦,看向她的眼里都有了血丝:“你真想知道?”

  “当然。”

  他将纸张一推,灌了口茶:“其实无外乎三样:钱,色,武力。贿赂宠臣,赠送美人,实在不服,或挑拨内斗,或引来重兵。”

  荀绍有些意外:“难道你那时得了朝廷很多援助?”

  “没有,但美人可以重金买来,军队也可以暗中贿赂。”

  “不可能!哪有军队敢私自调动,你给再多钱也没用!”

  应璟失笑:“你不信?接受我贿赂最多的便是西北驻军,天高皇帝远,拥兵一方,谁能管得了?全天下就属西北军政最乱。”

  “……”

  应璟叹气:“彼时我捉襟见肘,望着大漠黄沙都恨不得它们是金子做的才好,方知钱是个好东西啊。”

  荀绍还在郁闷,讽刺他道:“所以你现在才这般来者不拒!”

  “胡说,谁来者不拒了?钱少的我就不收。”

  “……”

  应璟一手捶着肩,自嘲地笑笑:“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后悔问了?还以为能学到什么精妙之法,却原来都是些不光彩的手段。”

  若是以前,荀绍肯定是这么想的,但如今对他过去有所了解,眼光也少了些偏见。

  “我只能说,若换做是我,这样的难事,孤身犯险,未必就能做到,也不是谁靠卑劣手段都能成事的。”

  应璟拍了拍手:“荀东观好本事啊,含沙射影,却又句句体谅。”

  荀绍暗爽。

  暗语的事困难重重,进行地万分艰难,应璟只好派人快马去西北请霍江城入都。

  荀绍还不好走人,但应璟事务繁忙,再不能每日耗在书房,她趁机回了趟荀府。

  打马走到半路,忽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她停下来,就见有人快马加鞭,一阵风似的飞奔过来,到了跟前才看出是周丰意。

  “咦,这么巧。”

  她笑嘻嘻的,周丰意却有些尴尬,转头朝身后看了一眼,讪笑着问:“荀大人这段时日过得可好?”

  荀绍也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原来周丰容的马车停在那里,她看过去时,掀开的车帘刚刚落下。

  “我挺好的啊。”

  周丰意欲言又止,许久才道:“我大哥此番脱险,荀大人功劳最大,他如今就要去边疆巡视,我代他向荀大人辞个行吧。”

  荀绍朝马车抱了抱拳:“那就祝大将军一路顺风。”说完勒马转身,像是毫无私交,只尽了下属之礼。

  周丰意望着她的背影长叹了口气。

  每到年关,往来商旅太多,西北都需严加防范,何况应璟为掩人耳目没用朝廷调令,霍江城实在不好随便走开,但他派人送来了好几册典籍。

  其中有一册书是他亲手所录,里面记载了西北一带的异族名字,以及部族里的官衔名称,每个词后面还有各类笔法的化写。

  荀绍看了大为惊叹,难怪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原来连旁人不曾注意过的细节也钻研过了。

  要仔细比对信中是否有鲜卑姓名或官衔,实在太过繁杂。荀绍叫管家给她找了个会识文断字的帮手来。

  管家办事慎重,将应家家臣的儿子找了过来。

  应璟晚上回来时,走进书房就见荀绍身旁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二人忙得忘乎所以,脑袋都快挤在一起了也未察觉。

  他清清嗓子,少年听到动静,忙起身见礼。

  “你回去吧。”

  “是。”

  荀绍急忙扯住少年衣袖:“诶,事情还没做完呢!”

  应璟朝少年使了个眼色,后者哪敢再留,连忙扯出衣袖退出门去了。

  他在书案后坐下:“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有哪些?我亲自来看。”

  荀绍只好将东西都往他那边挪过去。

  一直忙到后半夜,仍旧是大海捞针。荀绍开始想摔笔,后来渐渐精神不振,又要打瞌睡。

  应璟见她头一点一点的,往她身边移了移,没多久她就歪在他肩头睡着了。后来睡着睡着,脑袋又滑到他胸口,最后变成躺在他膝上呼呼大睡。

  应璟只打算给她小睡一会儿,也就随她舒服了,广袖抬了抬,遮在她头顶,挡了烛火的光亮。

  他的视线正落在信中一个字上,又移到书上,往往复复好几次。

  “魏?”

  荀绍后来并没有被叫醒,一直睡到半夜,自己觉得不舒服才醒了过来,结果发现自己钻在应璟怀里,手都快搂住他腰了,一个激动坐起身来,头嘭的一下撞到他下巴,各自退开,一个捂下巴,一个抱头,互瞪。

  “你趁我睡着干嘛了?”

  应璟冷哼:“你说睡就睡,还倒打一耙。”

  荀绍正要反驳,他忽然惨叫一声,揉着膝盖道:“啊,我的腿……被你压了几个时辰了,只怕要废了。”

  “……”荀绍算他狠,离他远远地坐了。

  应璟朝她招招手:“好了,正事要紧,你看看,这信上有个魏字,我怀疑鲜卑与魏国有勾结。”

  荀绍接过信细细看了一遍,皱眉道:“若真是如此,就不难解释为何会用这么复杂的暗语了。我看还是得把信里的内容解出来。”

  应璟摇头:“解出来固然好,但只怕时间拖得太久,对情形不利。”

  荀绍想了想:“那我亲自带信回西北一趟,请教军师如何?”

  应璟沉默不语。

  荀绍干笑:“算了,我看你要送信早就送了,看来也是不放心假手于人。”

  “不是不放心你,”应璟起身踱了几步:“年关将至,宫中事务繁多,你定会经常见到太后。她是个吃不得亏的人,你之前悔了婚,她不会轻易饶过你,你回西北待一阵子也好。我只是在想要找个什么合适的理由派你回去,若是直接以我名号派遣,太后又得心生嫌隙。”

  荀绍有些意外,看着他张了张嘴,终是低声说了句:“谢了。”

  第二日一早她就回了荀府。还以为这段时间不在,竹秀会对她有点儿惦念,结果一回去就见她躺在榻上看话本吃糕点,优哉游哉的,无比惬意。

  她只能憋屈地自己收拾东西去了。

  一直到准备出发的前一天,竹秀总算有所察觉,跑来问她为什么忽然要回西北。

  荀绍将事情一说,她的神情立即就有些微妙:“我还以为是国舅又逼迫你了,没想到他不仅没有从中作梗,还帮你安排周全了。”

  荀绍点头:“他这次的确是没针对我。”

  竹秀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神色,试探道:“既然如此,反正快到年关,走之前给国舅送份礼聊表谢意吧。”

  荀绍忙着收拾包袱,没答话,竹秀还以为她不乐意,刚想说算了,荀绍道:“你看着安排吧。”

  这时节往西北走实在是件不愉快的事,不过荀绍和竹秀都不是娇气女子。二人没坐马车,各自负上包袱跨马而行,保险起见也没告诉任何人,当天一早出了洛都,日行百里。

  贼匪也要过年,两个年轻姑娘这时候上路,不会太平。

  途中有几个小毛贼盯了竹秀好长一段路,但与之同行的荀绍作男装打扮,腰负软剑,他们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没多久就全都悄悄遁去了。

  荀绍以为他们是知难而退,哪知快到安定郡地界,忽然来了一大群贼匪,原来他们是去搬援兵的。

  竹秀抽出弯刀双刃就要冲过去,口中骂道:“身强体壮却只知不劳而获,看我不削断他们的手!”

  荀绍拦住她:“我们有事在身,不要节外生枝,快走,前面就是驿站,报了官就是。”

  那群人哪里肯放,还以为她们是怕了,紧追不舍。

  荀绍和竹秀这段时间不分昼夜地赶路,早就马困人乏,那群人直追到天色将晚也不放弃,眼看就要被追上,前方忽然马蹄阵阵,横冲出支军队来。

  二人勒马让道,见那支军队正是朝贼匪冲去,趁机朝前赶去。

  前面就是驿站,里面有军队停驻。荀绍下了马,对竹秀道:“应当是有哪位将领经过此地,我们运气好。”

  竹秀心里还有怒气,冷哼道:“就该杀了这群狗贼!”

  她骂骂咧咧的先进了驿站,忽然闭了嘴,回头扯住荀绍衣袖,小声道:“你看那是谁。”

  荀绍抬头一看,直通后院的门口站着周丰容,未着戎装,披一件大氅,侧着身子在听身边副将说话。

  “原来在这里的将领就是他啊,真是不凑巧。”竹秀小声嘀咕。

  荀绍也觉得怪尴尬的,他忽然出来巡视边疆,必然是想避开都城里的风言风语,偏偏又在这里遇见,恐怕心里会不舒服。

  正要转身回避,有个士兵跑进来禀报情形,周丰容自然而然就转头看了过来。那士兵还指了指荀绍和竹秀:“那些贼寇当时就正追着她们。”

  毕竟是上级,荀绍不能当做没看见,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周丰容微微颔首应了,沉默良久,说了句:“荀东观毕竟是朝廷命官,这般轻装上路有失体统,也容易遇险。”

  荀绍只想赶紧结束谈话,一叠声地称是。

  但竹秀哪能错过机会报复,走过来行礼道:“大将军所言甚是,都怪小女子不懂事,想着我们家女公子武艺超群,连那鲜卑的段宗青都是手下败将,还怕这些路上的宵小之辈?这才轻装上路了。”

  周丰容脸色冷漠,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没再逗留,转身去了后院。

  荀绍捏一把竹秀的脸:“你嘴这么毒,还是去跟姓应的凑一家吧。”

  竹秀就是这种人,平常自己寒碜荀绍,不把她当主子看待,在外人面前却是最护短。如今遇到周丰容,她怕荀绍心里不舒服,当晚这觉只睡了几个时辰便将她拖起来继续赶路。

  荀绍也恨不得离周丰容越远越好,眼皮打架也硬撑着爬了起来,系紧披风出门,恰是天最黑的时候。

  好在最近天公作美,没有雨雪,白日里总是暖阳当头,赶路也没那么艰苦。

  过了安定郡就到了雍城,再过去便是凉州,西北地广人稀,也就这两座城里人多一些。

  竹秀急着入城买干粮,一路跑得飞快,待到了雍城城门外,却见城门紧闭,百姓们全都被堵在外面,根本进不去。

  荀绍紧跟而至,看了看城头,对她道:“是荀家军,报上名讳就是。”

  竹秀打马上前与守兵交涉,千夫长自楼头往下看来,轻轻扫了荀绍一眼,冷冷摆手:“无凭无据,谁知道她是不是荀校尉本人,退回去,不可入城!”

  竹秀气得仰脖大嚷:“瞎了你的狗眼!你问问你手下士兵认不认得我家校尉!”

  千夫长板脸道:“再不走就将你拿下!少废话!”

  荀绍仔细看了看,这些士兵都很眼熟,这千夫长却未见过。她留了个心眼,没有纠缠,叫上竹秀,勒马就走。

  竹秀诧异道:“我们难道要原路返回吗?”

  “自然不是,每年此时都有大批商旅返回中原,荀鸣好好的紧闭城门干什么?我看此事有蹊跷。”她在城外茶摊前下了马,小声道:“我们等到晚上去找个士兵问问,实在不行就想法子混进去。”

  竹秀摸摸胳膊,哀怨道:“这么冷的天,到了晚上还不得冻死!等回去了一定要拿这个千夫长来问罪,方解我心头之恨!”

  荀绍好言好语地安抚着,将她拖进茶摊。

  并没有等到太晚,酉时城门口便有了动静。

  荀绍叫茶摊的老头煮了碗热面给她,刚吃到一半,忽见城中火光冲天,半边黑黢黢的天空都给照亮了,连忙叫上竹秀冲了出去。

  北风大作,厮杀声隐隐传来,竹秀惊讶道:“城中有敌军来了?”

  荀绍已翻身上马,说了声“我去看看”就朝城门冲了过去。

  城门依旧紧闭,守城的士兵大约是去应战了,楼头上空无一人。

  竹秀赶了过来,听着里面的声音,拉了一把荀绍:“不好,是往城门这边来的,快退后。”

  荀绍和她打马退到道旁,城门果然轰然大开,里面快速冲出几匹快马,为首的是个披风裹身头戴风帽的男子。

  荀绍一眼认出他的身形,冲出去拦路:“军师!”

  一行人急匆匆勒住马,男子揭去风帽,果不其然是霍江城。

  “少主怎么回来了?”

  荀绍见他身上还沾着血渍,顾不上回答,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霍江城翻身下马,扑通跪在她身前:“属下无能,魏国大军夜袭凉州,将军他……”

  荀绍脸色一变:“荀鸣怎么了?”

  夜深人静,应璟刚回到宁都侯府,正打算回房休息,范一统匆匆而至,竟是一路小跑追了上来。

  “公子,凉州有变!”

  应璟停步:“快说。”

  范一统呈上军报:“魏军突袭凉州,雍城守军闭门不援,荀鸣将军殉国,凉州以西被占!”

  应璟接过军报迅速扫了一遍:“这是何时的事?”

  “已有五日。”

  他抿紧唇,还以为就算鲜卑和魏国勾结也不会这么快动手,没想到估计错了。

  “荀绍现在何处?”

  范一统摇头:“来报士兵说并未见到荀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