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演戏，也确实是演戏，戚胖子认为在这场宴席中只有自己才是主角。
主角是要享受瞩目的，之前的情况也确实是如此，可就在一瞬间，在他说‘来，我敬你们’之后的一瞬间，莫名其妙的，所以观众的眼光向他的右侧移了移，聚焦到了身旁那个毫不起眼的小吏身上。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如同一根葱，一根孤独可怜无助的葱，傻乎乎的竖立在偌大厅堂的正中央，除了最外围几个伺候的伙计及差役，无人相伴。
这种突如其来的被晾的滋味很不好受，所以他的脸色很难看。
对于这样尴尬的局面，萧辰宇也是始料未及。
有很多事情他考虑的很仔细很认真，譬如那个借鸡生蛋的计划以及如何应对胖子对山里队伍的怀疑，也有很多事情他从来没考虑过，譬如他在忠勇队里的威望。
以他继承而来的人品，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在这支队伍里能达到……喝一杯酒，军士们都会以目相询的高度。
因此，瞥了场上的形势及胖子的脸色一眼，他有些吃惊，吃惊之后，选择了沉默。
因为他知道军士们的无心之举不仅让胖子所做的努力都化为了泡影，同时也在他和胖子之间化下了一道沟，一道很深的、不可能用言语化解或填平的沟。
当然，沉默只是对场中情形的不解释，并不是要让场面继续尴尬下去，他站起身，端起酒杯，还是很恭敬的说道，“谢大人赏酒。”，然后，先干为敬。
汉子们见他如此，也都起身，纷纷说道，“谢大人赏酒。”喝过手中酒，又坐下，若无其事的开始吃起菜来，并没有觉得刚才的一幕有什么不妥。
戚胖子的脸仍然像数九寒一般阴沉着，想了一想才勉勉强强的把酒喝下，不过手和嘴都有些哆嗦，气得！
出现了这么不和谐的一场戏，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是不欢而散。胖子坐下后，立刻找一个身体不舒服的借口匆匆离席，洪师爷和戚东成也跟着走了。
见主桌上只剩下了萧辰宇和何五，陈尘凑了过来，嘀咕了一句，“好像气坏了？”
他是带着筷子来的，来了就不客气的夹了一块滑溜的肥肉放进了嘴里，这态度证明他关心的不是胖子是否真的气坏，而是怕浪费了桌上两个人根本吃不了的酒菜。
把肉咽进肚子里，又夹起一块，才发觉没人搭话，抬眼见萧辰宇在苦笑着，而何五在皱着眉。
“怎么了？”他有些惊讶的问道。
“没事。”萧辰宇只能敷衍，军士们表现出的不合时宜的忠心，完全把他推到了胖子的对立面，如果说胖子以前对自己是不放心，那么以后有的只能是戒心或杀心了。
但是看看那些纯朴的人，指责的话他没理由说出口。
“五哥……”既然事已成定局，胖子会怎么对付自己可以稍后考虑，但有一件事却是迫在眉睫，“他们很可能会派人去灵山所查探刚才咱们那番说辞的真伪，我看五哥就不要回去了，很危险。”
“不回去，他们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吧？”何五不假思索的回道，眉头显然也是在为这件事思索。
萧辰宇点点头，如果胖子和洪师爷真派人去灵山所，借口露底，自己当然逃不了干系。
“兄弟，这样行不行？不如我回去，上次你给的盔甲钱有一千多两银子，分给军户们，他们可以帮着把此事继续瞒上一段时间。”何五的眉头舒展。
花钱堵嘴，这样的法子虽然老套了些，但一向管用。萧辰宇沉吟了一下，觉着办法可行，回道，“银子怎能用五哥出？一会儿我让人给五哥拿来三千两。”
何五没坚持，点点头。他回去要堵住的不仅仅是手下人、而是灵山所里大部分军户的嘴，一千多两显然捉襟见肘。
萧辰宇起身把自己及何五身前的酒杯斟满，郑重的说道，“五哥，我敬你。”赊盔甲，这次又帮着遮掩山里队伍，两次都是大恩，他敬得真心实意。
“五哥，我也敬你。”陈尘突然插话。
虽然他和何五不熟，但洪师爷盘问的话他听到了，再听过两人这几句话，自然明白何五帮了一个多大的忙，所以也抢着端起了酒杯。
何五笑笑，没说什么客气的话，起身端起酒杯和另外两只碰了一下，而后，三人一饮而尽。
见主桌这边又喝上了，汉子们也不再客气，一时风卷残云……
天渐渐的暗下来，戚胖子回道书房的时候将近傍晚，进屋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下人点起了烛火。
其实火光此时还起不到什么作用，但他觉得自己身上从内而外的冷，多一点热，总是好的。
洪师爷能深切的体会到自家老爷心里的感受，一个知县的面子被一群乡巴佬当成鞋垫子狠狠的踩了一回，那得是什么样的屈辱呀！
所以他决定先挑好听的话说，“东翁，您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戚胖子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捷报？捷报是不是先让人拟一下，再派人送到莱州府去？”洪师爷小心翼翼的说道，他现在可不敢确定胖子的怒火会不会撒到自己头上。
提到这事，胖子的脸色缓和了些，伸手一指也跟了进来的戚东成，“去，找个书办把师爷说的事办了。”
戚东成巴不得早点离开，转身迅速出了房门。
望着地面上随着烛光一起摇曳不定的胖子的浅淡身影，洪师爷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那份屈辱此时绝对不适合碰，可师爷这个专门替老爷分忧解愁的角色又让他不能不碰。
“东翁，姓萧的关于那支来历不明队伍的说辞，用不用派人去灵山所查一查？”
他很明智的没说‘小萧大人’，而用‘姓萧的’代替，因为他知道胖子此时一定不想听到关于那个小吏的任何赞美之词。
同时他也认为胖子一定会支持自己的这个主意。
没想到，戚胖子只是淡淡回了他三个字，“不用了。”
他一愣，对这个跟了七年的人他太了解了，肚子能装得下五碗饭，心眼却连一个大米粒都放不下，耿耿于怀的事情怎么轻易的就不用再查了呢？
突然间，他有所领悟，只有一种情况下真的不用再去查什么，就是把那个小吏打入冷宫或者夺去性命。
抬头，恰巧看见胖子依然铁青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一丝阴狠，他相信了自己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