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为止，餐桌上的气氛仍很好，胖子的两次皱眉并没有打扰到席间的兴奋。
七夫人通过两个男人之间几句简短的对话，终于弄明白了在书房里胖子为什么要非常滑稽的拍拍自己的屁股，不管是谁杀了这千多号的倭人，功劳总是要算在自家老爷头上，看来高升还真的是大有可能。
想想从一个需陪尽笑脸的妓女即将成为知府夫人或知州夫人，她没插话，只是觉得这顿早餐真的很香。
洪师爷同她一样的心思，这辈子如果能做到知府的师爷或知州的师爷，应该说是他能达到的最大的高度了，这个高度，他很满意。
但是，高兴之余，却仍然觉得胖子提出的忠勇队为什么去海边的问题幼稚了些，与他接下来想说的事情相比，没有探讨的必要，“东翁，还有一件事……昨夜之所以有这么多倭人授首，是因为有一支来历不明的队伍相助，听一些亲眼目睹过的百姓说，这支队伍有七八百人，砍杀倭人后，与小萧大人一起去了海边……”
“你是说来历不明？”胖子很很缓慢很认真的问道。
“是。”洪师爷点点头，“百姓们说，倭人被火吓得要跑的时候，这支队伍突然从城外的夜色中杀过来，而那时忠勇队的人都还在城墙上。”
胖子的眉头第三次皱起，不同于前两次的疑惑，这一次里面还有心惊。
他那硕大的脑袋里容纳的智力虽然不算太丰厚，但每一分智力都和银子挂着钩，来历不明？当初劫自己银子的人查来查去也是来历不明，这两个来历不明之间能不能等同呢？
“这件事，他回来的时候一定得说清楚。”胖子的脸瞬时变得阴沉，肥肉都向下坠去。
“东翁，如果他说得清楚呢？”洪师爷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萧辰宇竟敢私募一支队伍藏在深山里，可他觉得那支队伍既然能落在众目睽睽之下，姓萧的小吏一定会有说辞。
“说清楚……师爷，你什么意思？”胖子突然间发觉洪师爷话里有话。
干瘦老者微微一笑，手又开始在他为数不多的胡须上捋着，“东翁，如果小萧大人能说清楚，那这次忠勇队就是功不可没，这样的一支队伍里，我们好像只有两个人吧，张老实和侄少爷……”
“别提什么侄少爷！”胖子怒气横生的打断了他一下。
洪师爷一愣，他并不知晓戚东成早上挨骂的事，自然也就不知胖子的怒气从何而来，但此时他想的不是介入胖子的家务事，苦笑一声，接着说道，“如果再不提侄少爷，加之东翁这段时间来一直心情不好，对忠勇队的事不管不问，那么现在这支忠勇队是不是……”
他将身子向前倾了倾，一张老脸上满是一个谋士的真心实意，“已经姓萧了？“
这才是他想讨论的重点，权力不能放任自流。
如果忠勇队的人只知有个萧大人，而不知道县城里有个戚知县，那就如同一支军队只知帅，不知君，成何体统！
戚胖子突然觉得自己的眉头有些酸，因为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第四次皱起。
他之所以看重洪师爷，就是因为这个老者的身子虽干巴，但脑子不干巴。这次提醒很重要，假设自己以后指使忠勇队杀倭或者做什么其它事，还得看萧辰宇的脸色，那么是萧辰宇大呢？还是他大呢？
虽然那个小吏现在对他还算忠心，但忠心并不代表着权力可以无限度无约束的下放。
“师爷，这个如何是好？”
“东翁，很简单，想办法让忠勇队姓戚。”洪师爷依然笑着，觉得怎么样让忠勇队姓戚难不倒自家老爷。
果然，戚胖子的眉头不一会儿便舒展，“师爷，你看这样行不行？第一，从户房拨出两千两，忠勇队每人赏银十两；第二，他们回来，醉风楼给他们接风；第三，酒足饭饱之后，我和粉香坊的孙老板打声招呼，让姑娘们不再接客，专门伺候咱们的勇士。”
说完，他自己嘿嘿一笑，酒，色，财，三管齐下，正常情况下，一个男人连祖宗都可能忘了，何况改个区区小姓。
“东翁，最好再加上一样？”洪师爷道。
“什么？”
“一点尊重。他们去海边八成是追杀残敌，一会您亲自去东城门处迎着，一直迎到他们回来为止。”
“好。”胖子点点头，这点尊重对他来说，无非就是受受累而已，给了也无妨。
计议已定，两个自以为很有谋略的男人开始眉飞色舞的继续享用早餐。
……
东城门。
大火已熄灭，城墙及三面青砖墙的内侧被火燎烤出的炙热也被后半夜凄冷的秋风带走，只留下一层仿佛千年时光也冲刷不掉的黑。
旭日高升，像绝大多数秋日的早晨一样，阳光已开始发力，可惜因为城墙的阻挡，照不进萧辰宇做的这个瓮内，所以黑之中还是黑暗。
四五百具已看不出人形如焦炭一般的倭人尸体横七竖八的堆在黑暗中，与城外跟他们落得同样命运的同伴相比，他们的欲望急切了些，脚步快了些，死的自然也就凄惨了些。
城门内，城墙外都是很惨烈的画面，这样的画面在小县城几百年的历史中从未出现过，因此就算画面中全是血腥和暴力的成分，还是引来了县城里几乎所有男人的好奇与围观。
男人们挤在城墙上或者像山里队伍那样成一个半圆包围着这不堪入目的景象，惊讶的指指点点且议论纷纷，在昨夜那些亲眼看过热闹的百姓的大力宣扬下，议论的主题主要围绕着两个词眼；“忠勇队？”“小萧大人？”
领着洪师爷和一干衙役赶过来的戚胖子听到议论的内容里根本就没有自己什么事，脸色更冷，“去，把百姓驱散，倭人的尸体都收了。”他回身对着衙役们吩咐道，想想又补充一句，“倭人的首级和青砖墙都要留下。”
首级是留着向朝廷邀功的，青砖墙，他想为自己当着小县城父母时发生的这件大事留下一个见证。
衙役们愁眉苦脸的去了，洪师爷陪着他来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等着忠勇队回来。胖子望着笔直的通向海边的官路，心里默默的下了决心，说什么也不能让这支队伍姓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