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翁，这个事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洪师爷怔过之后，飞快的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含含糊糊的说道。
师爷和县令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关系他很清楚，也一直很会把握。无论是戚知县想做什么事情……当然绝大多数的情况都是如何把别人的银子装进县衙的密室里，他都会不遗余力的出主意。至于因此是否会留下坏名声，像萧辰宇身体的本主儿一样，他考虑的不多，只要能牢牢的抱住戚知县的胖大腿就好。
但这事……昨晚他认真的想过，“对付倭人，那些差役、衙役、乡勇是靠不住的。”他接着说道。
“我知道。”戚知县一想起昨晚的那一排屁股，心里越发的生气，“那群王八羔子，指望着他们平时多孝敬些银子还行。要他们去打架拼命，哼！”随着冷哼，他脸上的肥肉又是一抖。
“灵山所那边，也靠不住。”洪师爷又说道。
“他们还不如那群王八羔子。”戚知县把他印象中的军队和手下人之间做了一个比较，然后连再谈论的军队的兴趣都没有，身子向前一倾，双臂搭在餐桌上，以便支起他硕大的脑袋，“那个，忠勇队怎么样？”
自从昨夜回来后，他一直对昨晚那八九个煞气冲天的年轻人念念不忘，觉得自己手下要是有百八十个那样的年轻人，还怕什么倭人？
“忠勇队是不错！”洪师爷眯起眼睛，手捋山羊胡，一副很有智慧的样子，“但是萧辰宇此人很奇怪，以前在户房当典吏的时候，一天只顾着贪银子，排挤同僚，一身的毛毛躁躁，这一个多月不见，昨晚却是沉着冷静的吓人，好像突然之间转了性子。”
“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父亲前些天死在倭人手里，受了刺激，性子当然会沉稳些。”七夫人插话。她倒不是记起了萧辰宇送的金玉珠翠簪，只是觉得眼前的干巴老头一天到晚除了琢磨人，就是出一些损到家的馊主意，让人心烦。
自己不过是能和戚知县在一张桌上吃饭的人，而七夫人是既能在一张桌上吃饭，又能在一张床上睡的人，谁远谁近，一目了然。洪师爷连忙陪起笑脸，“夫人说的是。”
“夫人说的有道理。年轻人嘛，受了刺激性子当然会变。而且他与倭人有血仇，也不怕倭人来时不尽力。只是……”戚知县拧起眉头，“当初建忠勇队的时候，为了照顾李执的面子，好像规定他们只能有八个人？”
七夫人瞥了他一眼，“多少人还不是老爷一句话的事。”
“那就让他们把规模扩大到一百……不，二百人。”一百，戚知县觉得这并不是一个让他放心的数字，如果有二百人，对付像昨晚来的那几十个倭人才可以确保他的脑袋和前程。
“二百人？”洪师爷闻言有些吃惊，手停在了山羊胡上不再捋动，“东翁，这么多人，当心尾大不掉呀。”
“你的意思是怕忠勇队势力大了，将来不受控制？”戚知县刚要松开的眉头又拧起。
洪师爷点了点干瘦的小脑袋。
“这个……”戚知县将肥胖的身子靠向椅背，想了一会，“也好办。前几天，我在济南府的弟弟捎信来想给他的儿子谋份差事，我已经让侄儿过来了，一两日内会到，就把他安排进忠勇队，协助一下萧辰宇。”
想要听懂当官的话需要点领悟力，洪师爷听了这么多年深得其中三味，知道协助在暂时来说的意思是盯紧，在以后很可能就是抢班夺权。恭维道，“东翁英明！”
“英明个屁！”戚知县苦笑，这时候他可没什么心思听马屁话。另外，自知之明还是有一点的，如果说自己身上有英明的地方，绝对不是脑袋，而是肚子。
不合胃口的东西他是不会吃的，如今日之早餐，除了稀饭馒头之外，还要六个精致的小菜。
“二百人，粮饷和日常用度也是个大数目，找一个可靠的人去看着账目，别让姓萧的做手脚。看看谁去合适？”对银子，他什么时候都是敏感的，经洪师爷的提醒，觉得不仅要把忠勇队的权力看住，更要把银子看住。
“这个……”洪师爷思虑了一下，“户房倒是有一个人选，张老实，人如其名，老实木讷。”
“此人可用。”戚知县点点头，“就让他去吧。”
说了这么多，烦心的事总算有了法子，戚知县忽然觉得胃口大开，伸手拿起一片馒头塞进嘴中。
七夫人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觉得这两个男人的计划虽然很周密了，但好像还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老爷，这二百人的粮饷从何而出？”
“夫人，”洪师爷干瘪的小嘴里也塞进了一片馒头，但仍抢着回道，“忠勇队既是为全县人着想，粮饷当然由全县人承担。”
“噢……”七夫人点点头，低头的刹那，发现两个男人很有默契的对望了一眼，两双眼睛中有相同的两种色彩——贪婪加猥琐。
她突然之间醒悟，怪不得两人都不提这个问题，原来是两人心中打着同样的算盘，借扩大忠勇队的机会，巧立名目，再收刮一笔呢。
……
这边吃着饭，另一边也在吃着饭。
萧辰宇小院的厅堂里。
桌上的早餐比起县衙要简单寒酸很多，只有稀饭、馒头、咸菜。
四个人围桌而坐，萧辰宇，陈尘，阿福，刘小山。
刘小山是陈尘领下山的年轻人中的一个，进城后，萧辰宇让他和陈尘住在厢房，余者七人和欧顺民、赵载淳一起住在租来的小院。
陈尘自打从城墙上下来起，心里便一直带着萧辰宇为什么要把兄弟们折腾大半宿的疑问，琢磨了一个早晨，终于想明白了——就是要吓吓那个死胖子嘛。
死胖子见到倭人来袭，一定会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身边又没有打架拼命的人手可用，那么他剩下的选择只能是依靠忠勇队。忠勇队只有八个人的规模，他想依靠，也只能把规模扩大。
如此，山谷里的兄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县城，萧辰宇答应许大啸的小队伍在县城里的将来也就实现了。
事，就这么简单，陈尘觉得自己想的没错。
端起饭碗，他此时完全没有意识到想通一件事与设计一件事之间存在着的巨大的难度差距，脸带不屑的向萧辰宇说道，“要说你那是借鸡生蛋，不如说是吓鸡生蛋。”
“呦，”萧辰宇正要夹咸菜，闻言停筷，笑笑，“想通了？”
“没什么难的。”陈尘撇撇嘴。
“那你说，胖子接下来会怎么做？”就像欣赏许大啸的勇敢，对陈尘的机灵他也很欣赏，放下碗筷，饶有兴致的问道。
“他还能怎么做。”陈尘嘀咕一句，接着拉起了长音，“一会派人来，请你去县衙，多召集一些人，保住他的银子和脑袋……”
“嗯。不错。想得挺远。”萧辰宇依旧笑着，“那你想过没有，他把那么一大群人放在我手里，会放心吗？”
“放心，什么放心？”陈尘一愣，他没想到这一层。
萧辰宇有心提点一下这个机灵的小眼睛，正色说道，“权力这种东西的大小不取决于头上顶着的头衔，而是取决于手中能掌控多少人的命运。忠勇队头目的职位从官吏品级上来说怕是连从九品都算不上，但如果手里掌握着几百号人，你觉得胖子会放心吗？”
“这个……”陈尘挠起了头。
“还有，小队伍的出路就算解决了，赏银又该怎么解决？”萧辰宇说得很快。
“赏银？”陈尘没跟上萧辰宇的思维节奏，下意识问道，“怎么解决？”
“很简单，第一步，装病。”萧辰宇还是笑笑，端起饭碗，开始吃饭。
刘小山在一旁听得五迷三道，左望望，右望望，最后还是望向陈尘，“陈哥，你们说什么呢？”
“你不懂。”陈尘根本就没弄明白要想解决赏银的问题和装病有什么关系，见萧辰宇不打算再开口了，带着点怨气回道，“他就这个样，一天到晚，神神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