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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大丈夫身先敢死 看贼酋何处引渡


帅船。

郑和手中‘千里眼’片刻不离眉目,注视着前方的一举一动。此前他多次与海盗打过交道,熟知其战力虽不如己,然则一旦被缠上,麻烦便无穷无尽,对敌之策除非全歼,或令其不战而退,否则绝难罢休。可亚丁湾海域海盗众多,龙蛇混杂,要说全歼,谈何容易?若想令其不战而退,似乎也不太可能,海盗出了名的要钱不要命,面对如此‘大餐’,岂肯甘心?如此看来,此战必打!而且要一战令其胆寒,方有威慑之力。

郑和衡量好敌我力量对比之后,做出战斗部署,务必要狠狠打击一下这伙盗贼。但打归打,中华这个民族从来都是讲究先礼后兵,即便双方下刻就要你死我活,上一刻一定是要谈谈‘思想工作’。做好部署之后,他还是派了几名军士带着通译乘着小舟向对方驶去。

那通译名叫言通四,四十岁上下,广东人士。因常年下海,与海外之人交流甚多,精通化外之语。身材虽较为矮小,约莫不及六尺,却是人如其名,意有言语通达四海之意。

他奉郑和号令,前来沟通。接过绳梯上船之后,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情形。见对方船只大小不一,服色混杂,人员相貌更是极不统一。有白脸的,黄脸的,甚至还有一些黑脸的。个个卷着长发,高挺着鼻梁。船上家伙也是五花八门,有几门火炮,还有一些长铳,大多数都佩带着弯刀。

他向前走上一步,正色道:“我乃是中华天朝三保公公水师船队座下通译言通四,我天朝水师船队航行至此,汝等是何来历,为何相阻?”他这话是用波斯语问出的,在西洋亚丁湾一带,大多数熟知波斯语,是以他这一问,对方倒也听得清楚。这一下问了对方来历,又带有问罪之意,好在总算是先报出了名号,郑和船队近年来威震西洋,若是对方识相,当会知难而退。

人群中一中年金发男子越众而出,操着一口流利的波斯语,道:“你是第一次出海么?看到我们的黑色骷髅旗,还问我们是什么来历?”

身后众人听后一阵大笑,纷纷笑道:“哈哈哈,好无知的中国人。出海航行连骷髅旗也不打听清楚,你是在说笑话么?”

“当真是无知啊!”

“对,无知至极!”

言通四丝毫不理会这些个冷嘲热讽之语,又正了正身子,凛然道:“阁下既已自承,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诸位要是让开航道,自行散去,我们也不会相扰;若是胆大包天,欲图谋不轨,就炮火上见真章吧。”

那金发男子脸色一沉,怒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们么?我告诉你,在这片海域似我们这般的势力有千千万万,你们不留下一点买路钱,就想说过就过么?”

众人附道:“对,留下买路钱,放你们过去!”

“没有钱买路就别想海上太平!”

“快将金银财宝都献出来,否则不留你性命!”

言通四见言语已经说僵,这伙人是想银子想疯了,连几万大军的船队也敢抢,也不知道他们是真没将我方放在眼里,还是对自己信心十足。当下也不多想,复道:“既然诸位执迷不悟,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这就回去禀告,待会儿想要金子银子,凭实力来取吧。”

那金发海盗头目神色倨傲,哼道:“你也别拿郑和船队来吓唬我,就算战你们不过,这片海域茫茫数千里,我拖也要拖死你们!哼,滚吧!”

“滚吧!”

“快滚吧,不给钱就将你们困死在这!”

言通四也不望向他们一眼,带着几名随从,乘舟而返。

向郑和据实禀告过后,言通四自行下舱歇息。郑和听出这伙海盗的目的,目的十分明确,当是为财。他们肯定打听到船队数量庞大,又有各国稀有珍品,还有各方贸易交流所得。是以不惜一切,甘冒巨险前来打劫。当真是贪婪万分,贼性不改!不过他们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战力不如对方,想用围困之计将我方困死在此。

“哪有这么容易的算盘好打?”郑和心下想道。正想着用何方法一举歼灭敌方,忽听得炮声大振,呼啸而来,却是对方先行攻击!

饶是郑和修身养性多年,此刻也不禁大怒,气道:“小小盗贼竟如此猖狂,传令马欢,全权统一指挥,给我炮火还击,务必要狠狠地打!就对着通译适才登上的那艘船方向,全力攻击!”旗语兵得令而去。

船队虽以郑和为核心主帅,但旅途中若遇战事,一般是以马欢为总指挥,王景弘为副帅掠阵。郑和本身军事造诣并不出众,他正是深知这点,才会每次出使都将马欢带在身边,马欢乃一代名将,熟知海战,有他指挥,每次皆能化险为夷。

海面上炮声隆隆,双方船只你来我往,打了个热火朝天。马欢此刻身在四十五号战船上指挥,四十五号战船为进攻型主力战舰,速度快,火力猛,迅速机动能力强,是船队中所有战船当中性能最好的。马欢身为总指挥,此刻在第一线近距离直接指挥战斗,不愧是海战名将!

炮身一响,永远是冲在最前面,如此一来,被敌船击中的概率却是大大增加。因为海战不像陆战,将军冲在最前面,如有险情,可以随时撤退。然则海战一起,若是冲在最前,极容易成为炮灰,在海面上被击中受重创的战船一般来讲船员是很难全身而退的,船随时有倾覆的可能,是以一般帅船或是指挥船两翼都是有战舰护航的。

此刻马欢两侧有四艘战船护航,五船以“出”字形阵式迎敌,进攻时指挥船在当中开火,四艘护卫船只在旁穿插进退,指挥船利用护卫船穿插时的空当和船身差隐蔽性攻击,敌方只有挨打的份儿,若是敌方回击,也是护卫船当靶子,指挥船可以得到很好的保护,进而可以确保指挥员看清局面正常指挥,这是海战最基本常识。

这要是双方实力相当,倒也有应付之阵式。可是对方不是正规水军,仅是一帮海盗,说难听一点是乌合之众,面对如此强大的正规军,在摆兵布阵远程交火时只能被动吃亏。

因此战局刚一开始,明军便展示出强大火力远程压制住对方,炮火口径大的惊人,炮弹落位之准,调转方向之精,追击速度之快,阵势熟练度之强,在同一时代可说是领先世界,即使是后来我们知晓的欧洲战船亦无法相提并论。

双方几十艘战船火力全开,海面红光闪闪,炮弹溅起的波浪时起彼伏。隆隆声响,乍似惊雷。帆影喋喋,辉辉相应。战船相互之间,来回穿梭,场面壮观至极!

那金发海盗头子本想借此机会狠敲一笔,最不济也要靠地利拖住对方,让其长期断粮,最后再发动反攻。不料刚一接战,便叫苦不迭。对方战力之强,生平仅见。之前遇到的小船队与之纯属小打小闹,不值一哂。今日方知天外有天,海外有海。

不过这伙海盗毕竟吃惯了海上饭,一见战事于己不利,顿生作鸟兽散之心。那头目也真果断,在本方指挥船接连中弹情形之下,再不敢继续恋战,令旗一挥,顿时要撤。

剩余的几十艘盗船见令,立刻分批向四方散去,海盗来得快,去得也快,盗船船身轻,体形小,跑得快,约莫片刻功夫,便四下散去。这是海盗惯用的海贼战术,一击不中,远航千里,令你无从追起。

马欢见势正要穷追,郑和已传来帅令;穷寇莫追。马欢无奈,鸣金收队。

马欢由战船登上帅船,亲自向郑和报道战况。“正使大人,适才一战,各船皆有斩获。共计击沉敌船一十八艘,俘获落海敌军一百余人,敌军伤亡应在千人上下。我方五艘战船受轻创,士兵阵亡六十余人,伤一百余人,未有降者。”

郑和笑道:“马将军辛苦了。带队指挥获得胜利,本使当给你记上一笔,日后回航,定向圣上请功。”

马欢居功不傲,道:“多谢正使大人栽培提拔,功劳最大的还有将士们作战拼命,应该也给他们算上一份。”

郑和道:“这个自然,全体将士们英勇歼敌,本使都看在眼里。回去好好海葬遇难的将士,把每个的名字都记上,日后回朝,本使要向圣上请命安抚,嘉奖追功。”

众人齐道:“大人英明。”

马欢又道:“正使大人,敌方已经溃败,末将正要追击,为何大人下令收兵呢?”

郑和拍了拍马欢肩膀,微笑道:“本使知道你是个急性子,有话憋不住。你既然问了,本使就告诉你,你们最大的任务不是歼敌,而是护航。敌人虽已溃败,但都是分批分向撤退的,你要追也只能分兵去追。万一敌人调虎离山,此刻谁来护航?本使知晓你们立功心切,但追敌是小,船队安危是大啊,无论任何时刻,都要谨记这点,懂么?”

马欢恍然大悟,心下却也骇然,若敌人真用调虎离山计,还确实难以应付,大人心思缜密,考虑全局,自己万万不及啊。想通此点,对郑和更是敬佩了。

郑和又道:“瞧这伙海贼的阵势,也确实庞大。数千之众,不是小数目啊,这么多人,船,吃喝拉撒,休整补给,肯定要有据点。依本使看来,这附近定有落脚之处,我们要想办法找到他们的老巢,然后一举摧毁,此去方能太平,否则让他们拖住缠住,犹如附骨之疽,这伙海贼如此猖狂,不除难以平愤。”

众人皆附和称是,看样子这伙海盗的大胆程度已使得郑和动了真怒,必拔之而后快。只是海盗伤天害理,祸国殃民,铲除他们是为民除害,是以大家同仇敌忾,倒也没有反对。

郑和看了看众人,接着道:“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好,去拷问一下那些个俘虏,看看他们老巢在何处,多问几个,瞧瞧回答是否一样,若是说出了地方,马将军,你就挑选一队精兵去为民除害吧。”马欢一声“得令”领命而去。

白日里那一场大战,让这些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水手们着实刺激了一把。船来炮去,刀光剑影,这才是真战场啊!只可惜他们不是军士,不能像士兵一样去杀敌报国。但第一次出海,就碰到过这种场面,倒也是不虚此行。

只是炮仗过后,这些水手们便忙了个不停。不仅要跳海下水救人,还要俘虏水中的敌人。虽说他们年纪轻轻,可敌人要落下了水,那简直就是活靶子。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便被这些个少年一一提起,捆绑起来拿去交差。

秦航和司马尚游等人在海中捞了十几个俘虏上船,也算是小功一件。虽说没有亲自上阵杀敌,可亲自上阵抓敌也是别有豪情啊。这些个渔村少年,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能有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海外之旅,也没有想过这旅途中的风险说来就来。

在他们心里,那时刚出海的豪言壮志似乎还时刻回响在耳旁“甘作水手,笑傲汪洋!”“愿随公公,同闯天下!”。而这些豪言壮志,此刻也慢慢的一一变成现实,他们此刻不正是在汪洋中证明自己么?他们此刻不正是在风雨中化为水手么?

脱离了无忧无虑的童年,脱离了稚嫩的学堂青春,脱离了家乡亲人的摇篮,转变成今日历经风雨的汉子,这一切,是多么的突然,又是多么的现实!这一生,有很多变幻,但唯有这一次,是这么地彻底!正如一位禅师所言,人生,是如此的精彩;人生,是如此的辉煌;走过了人生的风风雨雨,我们发现,人生,是如此的精彩..

秦航和司马尚游同坐在船头,看着这大战后的宁静,看着这大战过后的长空,想象着在海的那面,是不是山?在山的那后面,又是不是还有海?他们想到了以前,又想到了现在,也许他们想不到的,只有未来。他们累了一天,想着,想着,便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叫醒了他们。自然,是费信了。费信将所有的的水手都聚集到舱底,排成几列,似乎在等待着谁。众人也是摸不着头脑,一个劲儿地看着费信,希望从这位管事眼中,读出一丝答案。

费信像是看透了他们心思,摆了摆手,道:“大伙儿别看我,今日不是本管事找你们,总之,也不是坏事,你们待会儿自然就知晓了。”说罢心头咯噔一下。

众人一听,登时七上八下,在这艘帅船上,除了费信,还有谁能找他们?总不可能是三保公公吧?众人心中越想越没谱,不过费信的那句“总之也不是坏事”倒让他们放了大半部分的心。

过了不久,一个身着将服的中年汉子走下舱来,来时虎步声威,气势堂堂。

众人一看,好威猛的将军!但见那人国字脸,络腮胡,一双眼神炯炯地盯着众人。他开口自我介绍道:“各位兄弟们,我是马欢。”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耸然。真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白日里大展神威的马总指挥竟是此人!难怪如此气势,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平日里马欢一直在战船上,很少上得帅船,众人皆未曾得见。今日一见,果真不凡!

有几个小伙子已是满脸崇敬,露出了万分惊喜神色,更有甚至已发赞叹之音,就差“马欢我爱你”之类的话语没有说出口了。

马欢丝毫不为所动,直接了当道:“本将今日之所以来到底舱,不是来接受你们欢呼的,是有任务的,就看你们敢不敢接了!”

众人齐声应道:“愿听马将军吩咐!”

马欢续道:“好,也不给你们兜圈子了,本将已查到白日里这伙海盗的老巢所在,今夜本将亲自带兵前去剿匪,需要几个熟悉水性,身手灵活,忠诚胆大的兄弟帮忙,你们有没有胆量!”

众人一听,这才听清马欢将军是来点兵的,可是打仗带军士去即可为何还要来挑选水手?当然他们也只能在心里犯嘀咕,明面上倒没人相问。

嘀咕归嘀咕,口号还是要喊的,众人只得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马欢道:“好!有此决心,不枉好男儿一场!只是此次前去不是去过家家,是去杀敌,是要死人的!你们都还年轻,我希望你们想好了再回答!”

秦航越众而出,道:“不用想了,我愿意去。”神情坚定之极。

众人亦不甘落后,皆道:“我们都愿意去。”言语铿锵,誓死不悔!

马欢望向众人,眼中尽是欣慰神色,他缓缓道:“本将知道你们想出头,想立功!但此次行动,用不上太多人,你们帅船上只有五个名额,其他船上本将还要去选,费管事,兄弟我也不废话了,你挑五个最好的吧!”

“我们都是最好的!”众人再次齐道。

马欢的眼角微微泛红,因为他知道这次计划的行动有一定风险,去的未必就能全部安全回来,但是少年们的这股热情,这股豪情让他感动!有此后生,大明何愁不盛?众人也感觉出这是在选敢死队的节奏,纷纷不肯落后,以免被人看轻。

一旁的费信缓缓走了上前,一字一字道:“秦航,司马尚游,齐忠,薛科,陈秉,你们五个出列吧。”五人听令越众而出。

费信转向头来,一拳捶在马欢肩头,哽咽道:“我把最好的五个水手给你,他们要是成不了好钢,咱哥俩的交情到此就废了!”神情已是痛苦之极。

马欢紧握住费信的手,道:“兄弟,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带他们回来。”擦了擦手,又转身看着这五个汉子,当中有两个少年,还有三个约莫三十上下,各人神情坚毅,挺身而立。这五个汉子待会儿就要跟自己上路了,让他们留点什么吧。

马欢想了想,又道:“你们要是还有什么话,就同费管事讲,还有什么事没做,也可以一起讲。”众人心中听得明白,这是要交待遗言了。

秦航此刻想到了老爹,想到了若纯,想到了很多亲人,他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和他们说叨,可此刻,他却说不出来,也没想多久,他从思绪中回来,缓缓道:“我没有什么话要说的。”

马欢一怔,看来眼前这个少年是不准备给自己留余地了。

其余四人也纷纷道:“我们也没什么要说的。等我们回来,和大伙儿说个够!”

“对,回来说个够!”

马欢缓缓走过,在五人胸膛前各自拍了两拳,道:“好男儿!咱们走!”

秦航司马尚游等人看了费信一眼,终究是没再说什么,跟在马欢身后,踏步而去。

费信终究不忍,一行热泪,已自涌出。

苏州府,沙镇。

若纯连日来心神不定,思绪凌乱。秦航走了两月有余,没有一丝音讯。她时常盼望着出海的渔民能带回来一些关于船队的消息,每次看到他们出海而归,总是上前嘘寒问暖,希望能打听到哪怕是一丁点儿的讯息。可每次希望过后,便是失望。

她也知晓,此刻船队只怕已在万里之外,大海茫茫,又不似陆地驿站众多,何谈音讯?只是数月来的担忧,愁虑,将正值妙龄的年华少女却是折磨得日渐清瘦。每一次做梦,每一次叹息,每一次无奈,皆是欲罢不能,身陷其中。娘亲琴姨也多次看不下去,劝她放开心眼,吉人多福。

这一日黄昏,更是胸口发闷,疼痛难已,双眸跳得厉害,她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似乎有事临身,却又说不清楚,朦胧之间,思绪已是模糊。她放下手中布匹,轻轻带上了房门,径自走向后山。

天色已渐暮,山上轻起寒风,阵阵袭来,颇有凉意。若纯身上此刻已多添了两件衣物,自是不惧。

她缓缓走向那片山石,那里是她和秦航常坐的地方,也是临别前夕所处之地。旧石冰冷依旧,只是旧人却已远离!她独自坐了上去,轻抚着这丝丝圆滑,心中有万千话语,却不知该向谁说?

那远方的少年郎,可曾记得,昔日在这片山石前的海誓山盟?可曾记得,许下过的豪言壮志?又是否会想念石前的月下伊人?

“每当近黄昏的时候,我就会来这儿。”夜色下,她喃喃自语道。

“只是这些日子,石前的人影却只一个。”她柔嫩的双手依旧在抚摸着,仿佛那块圆石,便是她心爱的人儿一般。

“也不知何日何时,这孤影能成对影..”却是再也忍耐不住,两滴清泪,无声地滴在石上!

假若回到五百年前,这块山石,没有经过风吹,没有经过日晒,没有经过雨淋,没有那前世的回眸,此刻,会不会为她融化?哪怕是融化一点点,只需要那么一点点,是不是就可以,抵住那飘向远方的思念?

船队。

马欢带着秦航他们五个,又转了数艘战船,挑选出十三名水手,共计有十八人。邓孝明,赵盛郅等赫然在列。

这时,马欢将整个船队精挑细选的十八名水手集中到战船,亲自训道:“你们肯定会有疑问,既是要去打海盗,带几队军士即可,为何要带上你们?”

众人在选人之前,就有此疑问,只是当时也没人敢问。这时听马欢自己说出,众人嘴上依然不言,脸色却有一探究竟之意。

马欢续道:“此次作战,本将已计划妥当。趁着夜色,以十五艘战船为主力包围敌穴,力争做到无一人逃脱。你们是整个船队水性最好的,你们的任务就是,潜泳至敌船船底,将敌船凿出几个窟窿。记住,窟窿要凿多不要凿大,若是提前让敌人发现船只漏水,敌人便不会乘船而逃。”

“原来马将军是要我们去凿窟窿啊,这还不是手拿把攥的事?”众人心里皆如此想道。

马欢看出少年们的不以为然,正色道:“不要以为任务简单,敌穴是在一个海岛上,那海岛能容上万人。待会儿本将会对敌穴发动炮击,炮击半个时辰后,敌军便会想法外逃。本将正是要让他们上船逃跑,否则他们要是缩在岛上顽抗,要想一举破岛倒也不太容易。只有逼得他们上船,事先咱们再将船凿漏,这样敌人才会全部葬身汪洋。只是汪洋之中,船只最为要紧,敌人肯定会安排人专门看着战船,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他们,并且不让他们发现凿船意图,还要控制船漏的时间,非水性极佳之人才不可完成,故而本将将你们挑选了出来。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

“有!”众人慷慨齐道。

司马尚游忽问道:“将军若是直接将其战船全部击沉,不就完事了么?为何要如此麻烦?”

马欢像是早料到他们会有此一问,立马接道:“直接开炮击船,不能一网打尽。敌方船只泊得分散过重,没有完全集中,若是突然开火,只能伤到小部分,大部分船还是能跑的。黑暗中不利追击,炮火无法发挥精确打击优势,所以真要如此,我们只能目送敌人大部逃跑。”

众人点头称是,心想行军打仗确实要有一套,若是计算不精,十有八九要出意外,马将军人称名将,确实是名不虚传。

司马尚游听闻此理,已是恍然,称颂了一句,便即退下。

秦航忽又问道:“若是对方放弃战船,死守此岛该当如何?”

马欢笑了笑,秦航提出如此问题倒也直接证明他们毕竟是水手,打仗确实是没有一点觉悟。但他似乎特别喜爱这伙年轻人,丝毫不以他们乱提问题而发怒,按照军规,主帅们既已制定作战方略,其他人是不应该有闲言杂语的,尤其还是一帮水手。

他又接道:“除非万不得已,没有人愿做困售之斗。尤其是在大海之上,有机会跑都会想着跑,死守荒岛都是死路一条。船只是逃跑最重要工具,没人会舍弃不要的。本将之所以定时炮击半个时辰,就是要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上船,待到他们上船扬帆之后,漏洞便发挥效果,此时就算想堵,也是措手不及。”

众人这才大悟,心想此计果然周到,各种可能全部算好,敌人今次是跑不掉了,众人对马欢的敬佩更深一层。

马欢收回了笑容,语气颇为严肃,正色道:“只是你们此去,风险极大。需要先趁着夜色,慢慢潜游过去,而后潜泳至船底,凿洞技术更要大加注意,万不能让船上之人听到声响。一旦被发现,凿船意图就完成不了,甚至很难生还。我方战船又不能过分逼近,无法直接支援你们。所以能不能成功,就全靠你们了!”

众人来时都做好了准备,此刻听得马欢说出此间风险,大多数人脸上尽皆一沉,知道自身成败关乎着整个计划。若是被发现,非但回不来,而且造成计划失败,成了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之举。若是成功,当然也能全身而退,到时回来就是功臣。真的是成也水手,败也水手!

众人想通此层,面色凝重,却又透漏着万分坚定,大有壮士去兮不复还之意!

马欢吩咐亲兵拿了两坛好酒,又拿过十九个大碗,一碗一碗亲自倒满,他举起手中自己这碗,大声喝道:“兄弟们,今晚拜托各位了!”说罢一饮而尽,大手一摔,碗破。

众人皆举起酒碗,也是豪饮而尽,尽而一摔,数碗齐碎!

秦航道:“将军,请记得再多预备几坛,待小子们回来,还要一醉!”言罢当先走过船头,拿过榔头铁锥,一跃入海,向敌巢游去。

余下众人皆道:“对!还要再准备几坛,回来共醉!”纷纷拿过家伙,纵跃下海,向前游去。

马欢望向这十八个身影,有的还是这么年轻,有的已有妻室。可是就这么一去,却连头也不曾一回,何其气概!何其悲壮!他没有时间再想许多,转身而令道:“传我将令,半个时辰后,各船匀速推进至敌巢二十海里处,立马炮击!”

秦航正自游着,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话语“秦航,想不到咱哥几个又在一起并肩奋战了!”

他不用回头,便知身后之人定是邓孝明无疑。他深呼一口气,接道:“是啊,哪都有你小子,这辈子,咱是粘上了!”说罢轻声一笑。

邓孝明也是深深呼气,叫道:“这回要是立功,咱就发达了。以后谁敢瞧不起我们沙镇好汉!”

旁边一个声音道:“是啊,成了咱就露脸儿了,败了咱就同年同月同日了,哈哈哈!”却是司马尚游打笑道。

“好一个同年同月同日!咱要是光荣了,第一个就饶不了你这个乌鸦嘴。”邓孝明继续打笑道。

“你们能不能别贫了?将军让我们来办事儿的,不是让我们在这里嬉笑的!要是让敌方听到了声响,就真输个精光了!”寡言少语的赵盛郅受不了他们这般,便开口阻断。

秦航看了一眼这个一起从沙镇走出来的同乡少年,心下百感交集。以前种种比试,他要分出胜负,现如今生死办事的关头,他还是要争输赢。只是此刻他的话却也言之有理,眼看离对方船只距离越来越近,任何声响都有可能让对方发觉,哥几个也都闭口不言。

忽然,秦航定眼瞧去,前方一海里处有一艘小舟,在四下巡逻,舟上约有四五人,却并不点灯。若不是秦航眼尖,恐怕还真难发现。想不到敌方如此谨慎,离船队还有十里左右,竟也布了暗哨。

秦航略打手势,示意前方有船。众人一见,皆屏住了呼吸,不敢冒一言一语。

秦航伸出右手,指了指海底,示意大家潜泳过去。众人瞧在眼里,各自眨眼相应,随即缓缓沉了下去。

众人在海底缓慢潜游,使用的都是蛙泳身法,十八人如十八条青蛙般蹬脚急弹,又有如黑暗中海底的幽灵一样缓缓向前方飘去。

海底中黑暗无光,众人无法辨别方向。只能靠之前记住的大致方位,统一向那方向游去。

一刻过后,秦航凭借着黑暗中超乎寻人的目光,看到前方有不明物体发出淡淡反射光芒。他带着众人缓游过去,那光芒越来越近,越近越亮。过去一看,那光芒淡淡蓝色,丝状物,漂浮在海中,看形状有点类似蘑菇,却又多了很多触角,又像是水蛭,在缓缓飘动。那光芒物众多,海底这蓝色亮光就是这些“蘑菇”状物体发出,极其美观。

秦航听老水手说过,海底中有一神秘物体能发光,能飘游,是海中的浮生动物,唤作“水母”,今日一见,应该就是这玩意儿了。

秦航他们正愁黑暗中无法看清前方状况,这时这些水母发出的光芒恰好让他们眼前一亮,借着这些光芒,秦航看到了头顶正是敌方船底!秦航等人心下大喜,游了这么久,总算是找到地儿了。

邓孝明拔出腰间铁锥,正要贴身上去凿板,秦航迅速拉住了他腿,邓孝明无奈退回,眼神中满是疑惑地望向秦航。此刻他们在水母蓝光的照耀下,都能看清彼此。

秦航指了指船底挂着的那些鱼丝网线,只见整个船底被鱼丝网线所绕,线丝上每隔一尺之处都挂了一个小铃铛,这些铃铛一个一个延伸至船身两侧。

众人这才明白,船底被线丝紧紧缠列在一起,若要凿船,必先割断线丝,线丝一旦断开,线上的铃铛便会发出声响,船身两侧的铃铛自会受到感应同时响起,船上之人就能断定下方有人捣鬼。

众人脸上都是怒气横生,万想不到敌人竟如此狡猾,不过心下也暗自佩服敌人,竟能想到此招,也确实不易!

众人这下犯了难,依照时辰来看,再过一刻时辰,马将军便要发动炮击了。如若在这一刻时辰之内不解决此难,岂非前功尽弃,白来一趟?众人心急如焚,又不敢贸然上去开凿,纷纷在海底打转,苦思方法。

此时,前方忽然游来一条怪鱼,牙尖利齿,尾如扇叶,两侧犹如鸟翅,身形足有六尺,张开大嘴,呼啸游来。

众人一见此鱼形状,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鲨鱼了,且还是条小鲨鱼。各人迅速分散,准备避开这个凶神恶煞。

秦航正愁无法破解那铃铛缠丝之难,突见这鲨鱼到来,顿时眼冒精光,他看准鲨鱼扑来方向,顺势转向向上急游,翻身骑在鲨鱼背上,左手扼住它咽喉,并打手势示意哥几个过来帮忙揪住它尾巴,众人虽不明秦航此举意欲何为,却也各自游来前来帮忙,几个小伙子联手制住了这条小鲨,只是鲨鱼水中力气极大,仍在不停反抗,秦航看准鲨鱼颈部,急点一指,指上注以内力,那鲨鱼受此一点,难以动弹。

秦航示意将鲨鱼抬向船底,众人跟在身后,向船底游了过去。秦航右手掰开鱼嘴,鲨鱼露出了它那满口尖牙,瞧上去森然恐怖。秦航将鱼嘴靠近船底上的线丝,双手一合,线丝被鲨鱼鱼嘴咬断,多条线丝被利齿割破,登时飘将下来,线丝上的铃铛也受到感应,轻轻晃动。

秦航急向众人使眼色示意大伙儿放手,众人放开鲨鱼,退到一旁。说时迟那时快,秦航松开双手,反脚一踹,那鲨鱼被踹得吃痛,直往海面飞去。

船上众人已看到船下线丝被断,铃铛作响,正自怀疑来了敌人在船下捣鬼,忽见一条鲨鱼跃海而出,鱼嘴上布满线丝,在海面上打了一个滚儿,便向另侧游去。

众人一见,想是那鲨鱼好奇心重,咬到船底了,皆觉惊奇,却也不作理会,任由它去。

司马尚游在海底见秦航危急中能想到此计,登时佩服不已,向他竖了竖大拇指,赞他有勇有谋。众人一看,亦都竖起拇指,敬佩之意,不以言表。

秦航摆了摆手,拔出铁锥,指了指船底,示意众人赶紧干活。众人收回拇指,纷纷拔出家伙,分批向各船游去。

未几,船上之人见各船两侧铃铛皆响,本以为有人作怪,但见那鲨鱼时而跃起,时而下海,皆以为是鲨鱼咬线所致,是以并不惊慌。

只是众人在海上混了这么多年,从未听闻鲨鱼还有咬线之嗜好,今日一见,皆觉惊奇。

正当众人啧啧称奇之时,忽闻炮声隆隆,声声炸响!似天崩地裂般,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