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r
老者微笑，显然胸有成竹：“扇子若是这位老板的，他一定知道上面画的什么，写的什么；这小孩儿可能说不出上面的字，可也不能说扇子就不是他的，让他讲讲这扇子的来历如何？”r
“好！”r
“这办法好！”r
“贾员外说过了，该小孩说了。”r
张文甫见众人如此起哄，只得介绍：“扇子上画的出水芙蓉，旁边是方颐题诗。”r
“嗬嗬！这是跟贾老板学舌呀！”r
老者却不理睬帮闲的插话，转身对贾德义问话：“员外，这扇上所画荷花几朵？”r
贾德义不由沉吟，急忙中一眼，却不曾留意荷花几枝：“我的东西，我当然知道！扇面上的荷花反正不是一朵，让小叫花说出几朵来？”r
大伙开始盯住文甫，文甫却不犹豫，立时回答：“两朵，题诗四句。”r
这下大家都开始注视贾员外了，贾德义语气傲慢：“我的也是两朵，方颐题诗也是四句。”r
老者微微一笑，继续发问：“贵店祖传之宝？多少年了？”r
贾德义不由语塞，强词夺理：“不是祖传，是俺花大价钱收购来得。”r
老者点头：“收购此扇时，员外想必看得格外仔细。”r
“那是当然。”r
“可否当场背诵所题诗句？”r
“这……当然能，让小叫花先背。”r
老者正色宣布：“题诗四句，两人分别背诵两句如何？”r
大伙一片叫好，贾德义自衬：这小叫花也未必能背诵题诗。于是无奈首肯：“让他先背吧。”r
老者向文甫点头，张文甫出口就是两句：“青天降并蒂，绿水托双奇。”r
这下大家都盯住贾员外了，贾德义面色突然变红，直憋得闭眼流汗，心中暗骂自己：“怎么就没有留意诗句呢？”r
大伙鸦雀无声，等着贾员外出口，谁知此时贾员外如同受刑，脑袋一片混沌，只想狠揍自己一耳光，又恨不得拔腿就窜！r
眼看大伙就要起哄，老者对文甫发话：“小哥，你再背诵下面的两句？”r
“谁说卉无骨？出污不染泥！”张文甫内心着实感激老者。r
老者打开折扇，向众人公示：“一字不差，这位员外，看来你是误会了，这小哥手中折扇不是你家之物，请再仔细搜寻自己家里，莫不是忘记在哪里了？”r
这显然是在给贾德义一个下来的台阶，贾德义忙不迭连呼：“误会，误会！想必是贱内错放了地方。”一面说着，一面掉头回店，无奈众人不饶，身后传来一阵阵哄笑声。r
“原来是大人夺孩子的东西？”r
“真缺德！”r
“还要打人家？”r
“把他送官！老板呢？老板！”r
“他遛了！”r
精彩一幕已过，大家兴趣索然，逐渐散去，那老者却在还给文甫折扇的同时，说了句：“小哥跟我来。”r
张文甫已经认定自己碰见了好人，不由跟着老者来到了一个小餐馆里，原来，这老者要招待小文甫吃顿面条。r
张文甫早就饥肠辘辘，刚才紧张，忘了饥渴，见肉丝面送上桌来，顾不上客气，埋头便是狼吞虎咽――毕竟是小孩心性。r
耳边只听得老者相问：“孩子，告诉我，这扇子怎么来的？”r
小文甫边吃边回答：“是那个叫方颐的送给我爹的。”r
老者大奇：“你爹是谁？”r
小文甫回答：“乔司镇上的张员外。”r
老者惊问：“是做大生意的张三敬？”r
文甫已经一碗进肚，主动端过了第二碗，顺口回答：“是。”r
老者不由抚摸文甫头顶：“那你……你怎会落得如此模样？”r
张文甫停下筷箸，吃不下去了，眼里滚下泪珠：“我爹、娘都死了……”r
只听老者长叹一声，说道：“孩子，我就是在你那扇上题诗的方颐！”r
小文甫又惊又喜：“方先生！您就是方颐先生？！”r
顾不得吃面了，扑地便拜，“方先生，我要读书！请您教我读书！我……我不用吃您的饭，我会讨饭！”r
方颐拉起张文甫，揽在怀里；“孩子，你就跟着我吧，我不会让你讨饭！不过，你要记住：方颐已死，做你先生的是万书”r
“万书？”r
“此事以后细讲，你先吃饱，随我来。”r
方颐把文甫带到了一山中茅舍，方才对文甫解释匿名缘由：“先皇朱棣，诛杀忠臣义士方孝孺，开灭其十族旷古先例，我本方孝孺远族，却受牵连，方姓无头，姓了万字，人如亡去，何谈颐字？所幸万某诗书尚存世间，今后你的先生就是万书了！”r
小文甫又惊又喜又糊涂！却不曾想，万先生嘱咐他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让他把那柄无价之宝――折扇就地焚毁！r
看到文甫犹豫不舍，万先生解释：真正的无价之宝是胸中的学问，这柄署名折扇，现在却是惹祸的根子，一旦被人看见举报，就是掉头大罪，身外之物，毁去何惜？r
看到张文甫听话将折扇点燃，万先生点头欣慰：孺子可教也。r
方颐化为万书。其实现在的万书名气也非同小可，万书所出手字画自然与方颐风格大异，但依旧气象万千，深受浙杭一代书画商青睐，实际上现在的方颐虽化名万书，还是免不了向市场提供些山水字画的，不然衣食何来？r
家乡是不敢回的，方颐清楚，不知多少眼睛在盯着自己的旧宅老妻，哪个不愿意举报方孝孺孝子贤孙、残渣余孽，以得到重赏？自己与老家通讯，其实无疑害了老妻性命。r
不过，对于张三敬能得到自己丢在旧宅的折扇，方颐已经从文甫口中清楚了原委，听到张三敬曾经留给老妻五百两银子，方颐心中稍安，依那时的物价来判断，五百两白银几乎能使一个四五口之家十余年衣食无忧。r
对于焚毁自己与好友王阅的合作折扇，方颐也不是不心疼，自从与王阅一别，从此再无音讯，多有人传说，王阅已经病故于京师一个寺院。r
对这种消息，方颐不愿去证实，能留一份思念与期待，总比断掉一切希望强得多。r
但事实证明，“万先生”的确高瞻远瞩，不久，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消息传到了距先生所居荒山不远的小镇上：那乔司书画店东家贾德义，因为被人举报私藏方氏逆党手迹，以及大量含沙射影的字画，被杭州官府抄家问罪。r
其实，事情比万先生听到的还要意外加惊叹：那贾员外竟然被江南巡按周大人查实：乃确凿无疑为方颐化身，已经被力斩于街头，周大人因此大功已经高升，现在已被升职杭州知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