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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锦绣山河流云梦(中)


龙及蟒水,日月流云。

它是所有文臣武将所梦寐以求之物,并非是因它多么价值连城,也并非是因它能换来多少权利官衔,而是因它乃是大明王朝最高等级的赐服,象征着皇帝对臣子最高的信任与赞赏。

这套蟒袍正是十多年前土木堡之变中继位的郕王陛下所赐予他的,却在他将“夏追风”这个身份断然抛弃之时,一同将其遗失了,如今却再次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令他内心宛若泉涌,抬手微微触摸着上头精致的锦纹,细看着纹样上的波澜壮阔、锦绣山河,一切都仿佛与十多年前没有二致,甚至耳边都仿佛回想起了当年朝堂之上公公宣读恩赐圣旨时的话语,那般咫尺却又遥远。

那高高在上的郕王陛下眼中盛满的期待,那陪伴往昔的师傅站在一旁满脸的赞许,那信誓旦旦于殿堂响彻的..自己坚毅的承诺..

那是他的夙愿,亦是他的执念。

“追风,长大以后,你想要做一个怎样的人?”师傅那苍老和蔼的声音缓缓问道。

“长大以后,我想要做一个能报效祖国、名流千古的英雄,就跟师傅一样!”他稚嫩而坚定的声音这样回答。

时光飞絮,恍若白驹,似是一片浊洪,能将曾经的一切冲刷殆尽,却又似一碗清酒,能将心中那最深处的痛与涩酿成深深的执念,永远埋藏进心底。

“对不起,郝仁哥哥,由于这件衣服实在是太过重要,所以我们都不敢大意,只得尽力一点一点的去认真修复,但是由于它当真是破损得太过严重了,所以我和锦桐哥哥花费了将尽一个多月的时间,基本大部分的的面料和绣纹都给重置了,毕竟你知道的,私人的绣坊毕竟不能与宫里的老手相提并论,找遍了整个京城的绣坊和店铺,才终于找到经验丰富的老工匠,对了,还有这蹀躞腰带,上头的玉石被磕碰了一大块,基本都不能用了,所以我们只能重新去找了一块璞玉去雕琢..”

郝仁此刻却不由得喉头一紧,竟是生出些许刺痛之感,只得强行压制着内心的涌动,微微挤出一个宛若盛满万语千言的苍白笑容:“你们..你们还真是有两下子呢..让我..让我都..”言至于此,声音却早已颤抖得近似哽咽,缓缓地拾起置于蟒袍上的那一叠书信。

“这是锦桐哥哥留给你的书信,他因宫中连夜召唤,所以不得不亲自进宫一趟,因此便托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你..”说到此处,芊芊闪烁着眼眸,半分羞涩半分动容的仰头看着他,犹豫了半天才继续道:“郝仁大哥..这一个月来我都天天缠着锦桐哥哥,求他告诉我你曾经的一些事情,因此知晓了你以前遭遇的那些..”说到这儿她顿了半响,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知道你虽不愿意提起,但是内心一定依旧是将它埋藏于心底的,一定从来都没有变过,郝仁哥哥,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你..你都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是芊芊最最最喜欢的人!”她突然踮起脚朝着郝仁的唇上亲了一下,随后便是面红耳赤的转身一溜烟般的飞奔离去。

独留郝仁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却是恍若失神般,半天未曾动弹,目视着少女翩然离去的身影,心中那股犹若闷酒的苦涩之意竟是点点消散而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圈圈清明若泉的动湖涟漪,令他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而起,引出心中满满的暖意。

“这个傻丫头..”郝仁兀自言说了一句,随后端着木盒走出廊道,坐到一旁树下的石凳前,将手中的书信缓缓拆开,里头那锦桐所独属的隽秀字体便是印入眼帘,他微定了定神,终究是深吸一口气,开始细细品读起来。

吾兄:

自我全权接管锦衣卫以来,便已着手调查诸多陈年之事,你我相识十余载,当年我倒于路边几近饿死时,是你将我带回府邸恳求师傅将我收留,让我得以陪伴师傅十余载,对于师傅的养育之情,我绝不敢忘,而对于师兄的救命之恩,我亦绝不能忘,当年遽变之时我因年幼没能守于师傅身侧,亦没能替师兄分担劫数,乃是我毕生之憾事,我知晓师兄这么多年来所背负的痛苦何其刻骨,亦明白师兄为何自言无颜再去面对曾经的自己。

然则,来世不可待,往事不可追,在这世上绝无人能真正做到所谓之力挽狂澜,因此还请师兄勿再自责,师傅曾说过,所谓善义,不会随着肉体的消亡而逝去,而既然你我如今皆仍在世,必是老天意要吾等继续顺应自己的心愿而活,继续继承着师傅的遗愿而活。

你曾将你的过去、连同你的名字,你的生死一并抛弃,但是我却知晓,你依旧还是曾经的那个师兄,从未有所改变,而如今,我想帮你将你的曾经重新拾回。

明日午时,去内城市集的告示榜看看吧,那是我想要赠予师兄生辰之礼,亦是所有与我们一样未曾泯灭掉心中所想的有志之士所作出的不懈努力。

而那,也是师傅绝对无法被抹去的毕生荣耀..

“对不起!让一下!”

“哎哟!挤什么挤!”

“对不起!麻烦让一下!”

“走路小心点!”

“对不起!对不起!!!”

翌日,

在一片仓皇之中,郝仁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人山人海的市集广场,发了疯般拼尽全力挤进了那被人无数人所围满的告失榜前,睁大着双眼努力看清着那告示榜上的金底黑字。

这一瞬,喧嚣仿佛骤然被无声的寂静所掩盖,将四周衬得恍若隔世无人,一切仿佛皆于此被静止了下来,伴随着那耀眼的旭日蔓延大地,晨曦的光芒似是绽放,竟将他的所有感官皆抽离殆尽。

他只一遍一遍的..一遍一遍的..

不停重复着在脑海里念读着那样的断简短得不过数行字的皇榜告示..

一遍一遍的道说着这个..他苦等了数十载的..最终结局..

“曾兵部右侍郎于谦..”一旁念诏书的太监官员,扯着嗓子于高台之上大声念诵道:“当国家之多难,保社稷以无虞,惟公道而自持,为权奸之所害,在先帝已知其枉,今圣心实怜其忠,遂返还其家产,复公故秩,赠特进光禄大夫,谥号肃愍,遣行人马暶祭於墓,特此诏告天下,钦此~”

台下那些不识字的平头百姓各个伸长了脖子听着那太监念诵完毕,却依旧不解的面面相觑,直到下头榜前看告示的秀才突然扑通一下声泪俱下跪下来与大家翻译了几句之后,众人的疑虑之情霎时才皆转变为了无数的欢呼与欣喜,如浪潮般传遍整个广场。

“太好了!于..于少保沉冤得雪了!”

“老天保佑!”

“终于开眼了!”

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么..

郝仁站在却是犹如雕像般伫立在欢腾的人海之中,犹如雾里看花般不停一遍一遍的默念着那份简短的告示,眼中竟是氤氲出一片潮湿。

师傅..您在天之灵看见了吗?

即便是经过了这么多年,依旧还是有着这么多与您素不相识的百姓,愿意为您而欢呼呐喊..

您一定早就知晓了吧..所以才会即便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依旧那般坚定..那般淡然..您曾经所言,果真是没有半点错呢..

果真..一切都不曾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