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喜与忧,大概是轮番而至的。自打市纪委书记道了歉,孙瑟侯就开始精神焕发了。这不,昨天又当上了新岳父,乐得他屁颠儿屁颠儿的,一高兴就坐上了宝马车,挟了皮包来公司上班了。
通常,孙瑟侯去哪个办公室上班,都是由司机通知英娣。只要他走进办公室的门,英娣就会热情地站在门口,对他礼貌地问候一声,然后再乖巧地将他的皮包接过去。
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时钟当当地敲过八点了,这当秘书的怎么还不上班呢?
他不假思索,伸手拨响了她的手机。
“孙总,我在医院里……”电话里传出了英娣那微弱的声音。
“医院?”孙瑟侯一惊,“英娣,你怎么了?”
“孙总,我问你:你是不是……把我出卖了?”英娣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哀怨。
“是啊。”孙瑟侯的话说出去,突然觉得不对头,急忙点头道歉,“英娣,实在对不起。我是一时冲动,就不小心说出去了。你……别生气呀!”
“我妈妈……已经把我……赶出家门了。看在我……为你端茶倒水的份儿上,你能不能过来……看看我。”英娣恳求道。
“英娣啊……我这儿确实有重要的事儿……”孙瑟侯无比愧疚地解释着,“再说,现在,你爸爸妈妈可能……正盯着我们呢!”
“孙总,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英娣伤心地在电话里喊了起来。
“英娣啊,你听我说……”孙瑟侯对着手机话筒,推心置腹地说着心里话,“你现在年轻,还是个未婚姑娘。我不能坑害你呀。英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英娣、英娣……”
电话里没有了动静。
“喂,英娣……你怎么了?”孙瑟侯觉得事情不妙,急忙扔下手机,拨动了桌子上的电话:“喂,宾馆人事部吗?马上派花儿和张洁到医院,护理李秘书……”
一具具铮明闪亮的机械加工设备,像一支整齐划一的部队,排列在宽大的厂房里接受着主人的检阅。
英杰在林工程师的陪同下,仔细地观看着岳父购置的一台台加工中心设备,嘴里不住地啧啧称赞。
以他的眼光,这些设备就是放在德国,也不显得落后。
“这都多亏你岳父有远见啊。”林工程师指着那具双立柱落地铣镗床,告诉他,“当时,国内那么多个机床推销商来他这儿攻关,他一律拒绝。坚持要买全新的进口设备。”
“看来,产权一明晰,采购就不会有腐败现象了。”英杰想起了吴厂长出国采购的事儿,风趣地说。
“是啊,他手里攥的钱都是自己一分一分挣来的。他才不会乱花呢。”林工程师说完,看了看手表,提醒说,“时间到了。他该来了,咱们走吧。”
孙瑟侯没有对英娣撒谎。他确实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今天,他的新女婿英杰,将要为他讲解那一套秘密图纸。
他一吁三叹地放下了英娣的电话,看到林工程师和英杰走进了屋里。
“哦,看完了?”看到新女婿,孙瑟侯眉开眼笑了。
“爸,你购买的这套设备太先进了。”英杰一进屋子,就夸起了孙瑟侯。
“是吗?”孙瑟侯第一次听到新女婿在别人面前叫他“爸”,眼睛乐得眯成了一道缝,“反正,我就知道拣最好、最先进的东西买。”
“现在,我给你们说说这套图纸吧。”英杰说着,打开了办公室里的保险柜,把那套秘密图纸取了出来。
“好吧,我和你林叔叔……还真看不明白呢?”孙瑟侯说着,将自己的手机关闭了。
他知道,如果手机开着,英娣一定会不断地打电话过来。
“你们看……”英杰把图纸打开,一边翻阅一边说,“这套图纸共计60张。前面这57张……只是工程图纸。真正有价值的,是最后这三张设计原理图。”
“设计原理图?”
“对。”英杰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前面的工程图,然后迅速翻到了最后三张草图。
他先让二位长辈看了第一张图,然后便问自己的岳父:“爸,你知道这张图是谁画的吗?”
“谁?”
“是我的导师亲自画的。”英杰认真地告诉他,“这张图,代表了德国学院派对重化机械设计的理性思考,其学术价值不可估量。”
“噢,那……这第二张呢?”林工程师指着英杰翻过来的第二张图,“这张图纸,挺复杂啊!”
“林叔叔说得对。”英杰接着说,“这张图,是西格玛公司的总工程师亲自画的。它代表了德国公司派对重化机械设计的实用性思考,其实用价值,也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是啊是啊,好多地方……就像是现成的工艺图。”林工程师对这一页图纸赞不绝口。
“这最后一张呢?”孙瑟侯看到英杰把图纸翻到了末页,着急地问道。
“呵呵……”英杰谦虚地笑了笑,“爸,林叔叔,这张图……你们猜猜是谁画的?”
“我看看……”林工程师马上凑了上去。他趴在图上瞅了半天,突然喊道,“这儿……有几个中国字。……是不是中国人画的?”
“呵呵……”英杰开心地笑了,“确实是中国人画的。”
“那,他……是谁呀?”孙瑟侯着急地问。
“爸,是我!”英杰自豪地说道。
“英杰,是你!”林工程师拍手大笑了,“孙总啊,这图……与咱们英杰有关,太好了!”
“你画的这一张图……是什么意思?”孙瑟侯对林工程师高兴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
“爸,你知道吗?在机械设计中,学院派的人比较注意理性思考;而公司派呢,比较注重实用价值。我这张图,是通过设计实践,把两者综合起来……确定出一个最佳的联结点……”
“联结点……这个作用最重要啊。”林工程师赞叹地说道。
“我不敢说我的作用最重要。但是……”英杰想了想,冷静地告诉他们,“起码,在这套图中,我的作用可以占三分之一。”
“这就是说……他们两个要想研制出新装置,离不开你。对吧?”精明的孙瑟侯立刻猜出了女婿在这项设计中的位置。
“他们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们。我们三个,谁也离不了谁。”英杰形象地解释着。
“是啊,怪不得他们想把你留在德国。你是三分天下占其一呀。”林工程师冲着英杰竖起了拇指。
“英杰啊,听了你的介绍,我真高兴。”孙瑟侯感慨万分地说道,“下一步,不管我干什么,一定尽全力资助你,把我们的重化新装置研制出来。”
“下一步……爸,你说什么?难道你不租赁重化机械厂了?”
“唉!”林工程师上前拍了拍英杰的肩膀,神色显得有些凄凉,“英杰啊,我说话你别见怪。你岳父的租赁期马上就到了。听说,你老爸正准备参加新一轮竞争。他是这个厂子的老车间主任,人缘很好。如果再让职工代表投票,我估计,你岳父很可能要落选。”
“不会不会。”英杰不相信地摇晃着脑袋,“爸,你今年投入了这么多,怎么就轻易退出去呢?再说,我老爸……他没有经济实力呀!”
“英杰……”孙瑟侯看了看自己的女婿,告诉他一条信息,“昨天,吴厂长已经被纪委审查了。这厂长换了新人,我的命运就不好说了。如果你老爸再鼓鼓劲儿,这个厂啊,真要易主喽!”
臣民们担心忧虑的所谓大事儿,在当官的那儿也并非一拍而就。当孙瑟侯还在处心积虑地猜测新厂长的人选时,霍总已经与市纪委书记展开了拉锯战。
按照霍总的意思,重化机械厂可以不设厂长了。他建议由总会计师组成资产管理委员会,监管工厂的收益。日常的经营管理嘛,交给孙瑟侯继续租赁就是了。
可是,他的意见,却遭到了市纪委书记的强烈反对。他认为,重化机械厂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重要企业。厂长的职位不但要设,而且要由党性强、负责任的人来担任。他提出的第一人选,就是全国劳模李金铸。
霍总觉得,李金铸当厂长并不是不行。可是,他和孙瑟侯是一对老冤家呀!他要是当了这个厂的家,孙瑟侯还能干下去吗?
不过,他又不能漠视书记的意见。这位老朋友已经主持市委工作了。一旦那位市委书记辞职,他就是关东政界的“一把手”呀!
“大记者,计将安出?”看到记者走进来,他劈头便问。
“呵呵,Boos,你想‘摆平’吗?”他们彼此熟悉了,说话也随便了。
“当然是‘摆平’。谁愿意‘翻车’?”
“我看……能不能……让梁处长兼任厂长?”
“梁处长?”他摇摇头,“他太忙啊,一大摊子的事儿;哪儿有精力顾及工厂?”
“让李金铸作副厂长,主持工作嘛……”
“呵呵!你小子啊,骨子里还是偏向那个李金铸。”他扔过去一支烟,脸儿阴沉起来,“要是这样,孙瑟侯跑了怎么办?”
“那,要是李金铸跑了呢?”记者反问了一句,“孙瑟侯不过是有几个钱。可是,李金铸有技术啊。听说,他设计的那套虎形工艺流水线,得到了南方公司的赏识。他们准备花大价钱聘他走呢!”
“嗯,这两个玩艺儿,各有所长……”霍总叹息了一声,“可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搞股份制吧!”记者想了想,“让李金铸干活儿,孙瑟侯参股吃红利,不是挺好吗?”
“嗯,一个管生产,一个管经营;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就怕……”他站起来,沉思了一会儿,“我和几个副总裁再商量商量。”
白玲儿拖了虚弱的身体,从卧室里出来,慢慢向厨房走去。
路过客厅,她不经意地往墙上一瞅,看到了女儿英娣那副矜持庄重的画像;那张执著不屈的脸孔面对了她,给她的脸上蒙上了一层不快的阴影。
她停下脚步,手儿轻轻摸了摸纸面上那张可爱的脸。然后,似乎是狠了狠心,将它从墙上摘下,顺手抛在光光的餐桌上。
圆圆的纸卷借着她的抛力滚动起来;滚到桌子边缘,啪的一声摔在了地板上。
叮铃……门外的铃声响了。李金铸快速地打开了门,喜气洋洋地走进了屋子。
“哟,金铸,你今天回来这么早?”
“白玲儿,我当上副厂长了。哈……”李金铸说完,将脱下的衣服往客厅地板上一扔,径直大步走过来,搂住了妻子的身体。
“副厂长?瞎说……”白玲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玲儿,这是真的啊。”李金铸搂紧了妻子,满怀喜悦地向她诉说了任职的详细情况,“这重化机械厂啊,总算是又回到我们手里了。”
“金铸,我炒几个菜,咱们庆祝庆祝……”白玲儿焕发了精神,从丈夫的怀里挣了出来。
“哦,好哇……”李金铸高兴地一点头,蓦地看到了落在地上的女儿的画像。他俯下身子捡起来,顺便问道:“英娣……来电话了吗?”
“她呀,巴不得早离开这个穷家呢。”白玲儿一脸伤心地说道,“随她去吧,我……没有这个女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