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早饭后,孙瑟候刚刚来到装配车间上班,管教拿了一张像是红头文件的东西来到他的工作台前,向他宣布:“孙瑟候,你现在可以走了。”他像是触电了似的,楞在那儿,手里捏的扳手哐啷一声掉下去。管教把文件递过来,说,走的时候带上这个,它可以证明你无罪了。”他拿过文件看了一遍,无非就是像林工程师说的那样,说是那个每少女做了不确实的证明,法院决定对当初和判决及时更正,准予无罪释放。那些跟着他发呆的难友们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纷纷冲上来拥抱他,好象他在球场上刚刚踢进了一个球。这时的孙瑟候立刻就跟着管教走出了车间,连行李也没回监舍去拿。他们穿过操场,看到车间犯人都把脸贴在窗口,用手拍打窗户向他打招呼祝贺。孙瑟候像是激动傻了,大步匆匆往门口走去,生怕管教刚刚说错了后悔,再次把他揪回去似的。
一辆吉普车停在劳改工厂门口,孙瑟候低头从车子旁边走过去,忽然听见有人喊他,便回头看看,门口除了执勤的武警战士,就是发白的阳光,连一只多余的狗都没有。也许是自己激动,耳朵太敏感,听错了吧?他踩着自己的影子又往前走去,后面就再次传来叫他的声音,而且那声音真真切切,是一个清脆的女人的声音。他站住,慢慢转过身。车门打开了,从上面下来一个姑娘,长的很像是自己迷恋过的白玲儿。他有些惊讶,问道:“你……叫我?”
她说:“在这儿,还有谁会叫你?”
孙瑟候立刻眯起了眼睛。
姑娘走过来,“怎么,不认识我了?”
“你是电工班的小霞吧……”
“算你还有记性。好吧,上车吧!”
什么,上车?自己被关了两年,自由的走路都觉得是幸福的,现在,怎么还能上姑娘的车?他像钉子一样把自己牢牢钉在地上,直瞪瞪地看着她。公正地说她真是个美人儿,尖尖的嘴巴,笑眯眯的眼睛一点儿没变,挺鼻子,樱桃口,皮肤又细又白,要不是怎么看怎么养眼,他早就想抱住她,轻薄一阵子了。
她冲着他嘻嘻一笑,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想什么,不过,今天我是专门来接你的。这是林工程师安排的。孙班长,别忘了,白玲儿与李金铸发生过性关系的事儿,就是我去作证的。”对不起了。”她这么一说,孙瑟候的心里就充满了感激。
她又说:“一直没来见你,是我忙着跑法院,唉,现在,定罪难,减罪更难。我跟着林工程师差不多忙了一个多月,才算把案子翻过来。”
这么说,他能提前出狱,还是她给跑出来的。
她接着说:“我等待你半个小时了,还不上车?”这一下,孙瑟候放弃了刚才的尴尬的情绪,跟着她上了车。
司机没等孙瑟候坐稳,就启动了车子,让他的脑袋在杠子上扎实地敲了几下。小霞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置,他盯住她的后脑勺、后脖子,看到她的脖子真是白,白得像剥了皮的土豆,上面爬了一层细细的绒毛,香味从她那儿飘了过来。他抽了抽鼻子,心想当时为什么没有与她谈恋爱?
“为什么这么久才想起推翻证词?为什么不早点为我翻案?”
她一动没动,装作没听见。
车子拐上了岔道,吱地一声停在河边。小霞问他:“孙班长,你应该洗个澡,是在这儿洗,还是去宾馆开房间洗?”
“就在这儿洗吧!憋了两年,我想痛快痛快。”
“那就下车洗洗,衣服在你的旁边的塑料口袋里。”
这时,孙瑟候发现后座上果然放了一个塑料口袋。本来他想说去澡堂洗的,可是由于热,他的脖子、脸上全是汗珠子,衣服热的湿透了,身上一股溲味儿,就有些等不及了。
他把塑料口袋放在岸边,一头扎进河里,又把旧衣服全部脱下来丢到水里,像是要与这一段历史彻底告别。在水里把自己洗干净,他回到岸边,从口袋里掏出毛巾擦干身体,掏出小霞给他准备好的裤衩、衬衣、外裤换上,顿时觉得自己焕然一新。接着打开口袋,发现她还准备了凉鞋、墨镜、太阳帽等夏天的时尚用品。正好,岸边有一棵小白杨树,他惬意地坐下来,掏出小霞为他准备好的一包烟,点燃之后,抽了起来。这时,就听见小霞催促他说:“孙班长,可以走了吗?”他站起来往公路上走去,司机看见他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小霞向他招手:“快上车吧!”
小霞把他带到商业街大酒店,在靠窗户的位置选了一张小桌,点了抻面、吉菜粉条和蛋花汤。全是他喜爱吃的。他问她:“你怎么知道我的口味?”
“孙班长,我为你翻案容易吗?自从林工程师找到我,你的事儿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我的心里。”
“那么,你为什么等待我关了两年才肯作证?为什么不早点放下自己的思想负担?”
“说出来你别笑话我。”
“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一说翻案,法官就问我,既然不是孙瑟候追求过你,你怎么知道白玲儿的初女膜破了?我就归实说了。可是,我这么说,法官要证据。李金铸不可能作证,我也没法逼白玐儿作证呀!就这么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另一个知道实情的女工与我一起做证。”
“那她为什么要做假证,坑害我?”孙瑟候突然想起了林工程师说的白玲儿使坏的事,就想得到证实。
“这与白玲儿无关。凡是未婚少女,都要保护自己的纯洁,为了……”她有些为白玲儿感到委屈了,“如果不明不白地破了初女膜,以后谁会娶她?谁还会认她是个纯情少女?”
“她好狠毒呀!”孙瑟候听到这儿,大吼一声,双手把桌布掀了起来
抻面条挂在她的胸口,吉菜粉条贴住她的衣袖,蛋花汤淋湿了她的裤子。碗碟碎了一地。她盯住他,胸口像发生了七八级地震,剧烈起伏,嘴唇也气得颤抖起来。
“孙瑟候,我救你出来,你不感谢,还对我这个样子;告诉你,就算你没抢奸白玲儿,亵渎少女也是要治罪的。要不是林工程师求我,我才懒得去作证、去接你呢!”小霞恨恨地喊了几声,拍拍桌子,气冲冲走了。
姑娘扬长而去,孙瑟候孤零零地被晾在那儿,觉得十分无趣。自己出狱是一件大喜事。出来之后,首先见的人应该是林工程师这个大恩人。可是,怎么遇到的竟是这么个小妖精?跟着她扯了半天呢?林工程师安排她来接自己出狱,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手里没有手机,只好来到服务台,拨了林工程师的手机。
“林工,我是瑟候,我出来了!”
“哈哈,瑟候,恭贺你。看到那个小美人儿了吗?”
“我把她骂走了。大哥,你让她来干什么?”
“瑟候,把你送入大牢的人是白玲儿。我让她去接你。就是想造成一种反差,增强你的成功感和自信。”
“什么自信,害的我连饭都没吃好。林工,你在哪儿?”
“我在城东大酒店。你还没吃饭,这怎么成?你等着。一会儿我去接你。这儿有不少朋友呢!”
林工程师派了一个小伙来接孙瑟候。天气热,再加上刚才与小霞发生的不愉快,孙瑟候觉得很困,上车就进入了梦乡。司机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监舍,站起来就要来一个立正,谁知道刚刚抬头就碰到了车顶,他这才清醒过来。也幸好车顶挡了他一下,要不然,他真可能把司机当成狱警,立即报一声“到”,那他出丑就大了。为了让自己咚咚乱跳的心平静下来,他故意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用手擦了擦脸,又揉了揉眼睛。一直开车的司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这点神经质的举动,拿起手机说了几句就把手机递给了他。他听到里边有人叫他的名字。
“林工,我在你的车上。”他告诉林工程师。
“瑟候,我邀请了几个朋友,一起设宴欢迎你。他们都是从国企辞职下海的。今后咱们经商用的着的人,你见了他们的面客气一些。”
林工程师像是在一个安静的宾馆或者办公楼里打电话,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很清晰,旁边也没有杂七杂八的声音。孙瑟候想,林工程师一定在和客人谈生意。
“没问题,我一定照你说的做。”
几分钟后,车子在城东路的一家酒店门口停下来。司机告诉他,这是林工程师新买下来的酒店。孙瑟候多年前在部队开车来过这儿,当时这儿的街道非常幽静,车很少,人也不多,路两边高高的阳台上,晾了各式各样的衣服。风儿一吹,衣服就像一面面旗帜飘动起来。时不时,会有一辆自行车响着铃声从背后穿过。可是,现在,这条不干起眼的小马路已经变成了招牌林立的美食街,门面豪华的酒店一家挨着一家,在阳光下显得气派非凡。狭窄的车道上人来车往,就像市中心的商业街一样喧嚷、热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