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瑟侯仅仅出狱一天，就知道外面的世风已经变了。他没有回工厂上班，而是留在林工程师的废品公司当了员工。这一是为了感谢林工程师的搭救之恩，另外，他觉得那个厂长吴青对他表示好感，一定是有了什么企图，所以，干脆敬而远之。
开始，孙瑟侯像其他普通员工一样，背了一口破麻袋串街走巷拣起了“破烂儿”。这时，他发现拣废品的收入大大超过了一个优秀车工的工资。后来，他用拣破烂儿挣来的钱买了两台旧车床加工重化配件，发现赚钱竟是如此容易。接下来，他脱离了林工程师，开起了自己的重化配件公司，廉价的优势使他的货物供不应求。有一天，他发现重化机械厂的工人们竟偷偷送来了一堆崭新的机器零件，却以“废品”价格向他“供货”。他立刻彻悟：神奇的原始积累开始了！社会的财富，开始合法地向他们这种人身上大批地涌来了！
自此，手里的钱，如雪团一般越滚越厚，厚得连他自己也晕头了。
他深知自己这么做已经超出了废品公司的经营范畴，而且也不是什么配件加工买卖了，说白了，其实就是盗卖国企资产。可是，公安局不抓，政府不问，工人们乐此不疲。他自己何必担心？于是，他不但照例收购，甚至于变本加厉地采用了鼓励措施，这一下，他不仅仅廉价得到了大批量的配件，甚至于连刚刚装配的部件也当废品卖到了他这儿。他想，下一步，自己应该将那些成吨的重机产品当废品买下来，迟早，重化机械厂也会像一堆破烂货那样归属到自己的囊中来……
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经济改革，实际上是一个国企和私企此消彼长的漫长过程。国企那些个曾经雄霸一方，不可一世的工厂，经历了承包、租赁、合资、减员增效、三角债一系列的穷折腾之后、最后终于向私营企业俯首称臣，乞求他们来吃掉自己了。
就在这一系列充满着变数的改革浪潮里，从监狱里出来的孙瑟侯选集依靠自己的精明强干和原始积累的力量，将自己孙氏公司做成了大企业。他不仅与自己好朋友林工程师平起平坐，分庭抗礼，而且让其甘拜下风，渐渐地，孙氏公司兼并了林氏公司。林工程师变成了孙瑟侯的助手，连他的情人小霞，也成了孙瑟侯的老婆。
当然，孙瑟侯有钱有势，并不甘心在婚姻大事上去拣别人剩下破烂货。可是，废品公司那位经理告诉他，小霞掌握了林氏公司的所有机密，如果他孙瑟侯真想控制林氏公司，就必须与小霞结婚。况且，就在小霞与林工程师恩恩爱爱期间，她与孙瑟侯不知道多少次暗渡陈仓了。
吞并了别人的公司，抢了别人的女人，孙瑟侯并不满足。他心里一直盯着重化机械厂，盯着那个将他送到监狱去的白玲儿及她的丈夫李金铸。他心里明白，别看那个吴青自恃是重化机械厂的厂长，其实他在企业的经营管理上狗屁不通。国企为什么越来越糟糕，根本原因就是组织部门往国企派了这么多无能的官僚厂长。如果将重化机械厂交给他孙瑟侯或者是李金铸这样的人去管理，这个百年老厂说什么也不会到这种糟糕的地步！所以，将来时机成熟的时候，他完全有能力将重化机械厂夺回到自己的手里，让李金做和白玲儿夫妇在他面前俯首贴耳，诚惶诚恐……
事实证明，孙瑟侯的理想不是梦。就在这一天，林工赶来汇报分公司工作，提供了一条重要的信息：重化机械厂已经资不抵债，国家重化公司和东北重化公司已经停止向其“输血”，地方政府面对这个亏损的庞然大物无可奈何，很可能要发布公告，将其出租经营了。
他劝孙瑟侯前去承租。如果孙瑟侯敢去承租，他甘愿当他的助手。
听说了这个消息，孙瑟侯兴奋起来，因为，前几天，重化机械厂厂长吴青就向他伸出了橄榄枝，想与他合资经营。合资经营意味着两个人都是股东，平起平坐。而政府如果将企业向外招租，那就是自己说了算，吴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孙瑟侯独掌大权，在一边当一个傀儡式的影子厂长了。
“林工，你通知吴青，我要和他谈谈。”他当时就吩咐下去。
“也好，正好李金铸去北京开劳模大会不在家。他要是在家捣乱，咱们的合作就难办了！”林工十分赞成孙瑟侯这种麻利的办事风格。
小人之交，一拍即合。
这天上午，锁阳火车站响起了欢快地迎宾曲，披红戴花的李金铸从北京参加了劳模大会回来了。
他刚刚兴冲冲地走下车厢，厂技术科的张工程师、电焊技师“老八级”和团委书记几个人就迎了上去，诉苦一般地告诉了他工厂停产的消息。
听了他们的话，他怒吼了一声，顾不得与前来迎接他的市总工会主席拥抱，便冲出火车站台，搭乘一辆出租车奔工厂而去了……
工厂停了电，车间里黑黝黝的。
一张白纸黑字的放假通知，凄惶惶地贴在了墙上。李金铸对此视而不见，领了几个人满院子上窜下跳地寻找厂长吴青。
可是，人们像是害怕什么，谁也不愿意告诉他吴厂长去了哪儿。
半天寻不见人，几个人回到车间，鼓鼓地生起了闷气。
这时，门口儿人影一闪。一看，是厂里的陈调度。他低着头，像是怀了满腹心事，脚步沉重地走了进来。
“陈调度，这是怎么回事儿呀？”李金铸看到他，急忙走了上去。
“金铸……”陈调度悄悄将他拉到一边，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谁？孙瑟侯！”李金铸像是晴天里听到了霹雷，惊讶地大叫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