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明月高悬,寂静的厂区内,只有机器的轰鸣声响个不停。
一台大磨正在高速运转,那磨看上去有两层楼那么高,人站在下面,倍觉渺小。
花义萼就在大磨下边工作,她负责照看振动筛。振动筛是一道拣选工序,就是把多余的大颗粒及杂质去除掉,确保原材料的品质。
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花义萼是不需要费太多劳力的,除非有漾浆的事情发生。
原料车间一般是不准许乱人进的,因为要确保产品质量,卫生是关键,特别一些铁屑。不过也有例外,比如今晚,卞芙蓉就来了。
卞芙蓉是来看望花义萼的。
自从花义萼来到原料车间,他还没来看望过她。他想不明白,飙老板为什么要把她安排到原料车间。
卞芙蓉悄悄地走近高大空旷的厂房,看见花义萼正端坐一个方凳之上,刚要招呼她,只听一支幽深的陶埙之音,穿过隆隆的机声直逼他来。那种冷冷地,直逼骨髓的寒气如月夜寒露,透人心肺。
花义萼的埙声具有强大的冲击力,若是不经允许,冒然靠近,极易造成伤害。幸好这几日,卞芙蓉的拈花功力渐增,伸出中、食二指,自眼前左右摇摆,而后直指花义萼射来的一缕寒光。两束光辉交汇,斑驳落下,卞芙蓉的脚还是被伤到了,灼灼地疼痛。
卞芙蓉猝不及防,一个趔趄,身体晃了再晃,总算没摔倒。
“你疯了吗?是我!卞芙蓉!”
“早知是你,勿须多言。”
卞芙蓉发狠道:“知道是我,还放招过来?”
花义萼说:“只是给你一个警告,以后不要随便靠近我,否则——就不仅仅是伤到脚啦。”
卞芙蓉这才意识到,花义萼的荷月陶埙竟然如此厉害。
卞芙蓉不再和她纠缠下去,直接问道:“你打算在这干一辈子吗?”
花义萼当然不能在这干一辈子,她心里十分清楚,飙老板也不会让她在这里干一辈子。最起码,名义上她是弓弹子的女儿,当然这个秘密,除了卞芙蓉和弓主,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卞芙蓉说:“叫我说,飙老板只是摆摆谱,一则是打压打压你的气焰,二则是杀鸡骇猴,提升他在弓埠长面前的身价。”
“你说谁是鸡?”
“当然是花蔷鸡!”
“你——”花义萼复又取出她的荷月陶埙,对准卞芙蓉猛然吹奏,一时间埙声如剑,万剑齐发。
这次卞芙蓉早有准备,以中、食二指取出百步追风球,以拇指极速碾压,急风劲吹,折剑去羽,和花义萼干上了。几个回合下来,终因刚刚受了伤,脚力不支,摔倒在地上。
花义萼慌忙收了荷月陶埙,扶起卞芙蓉。
卞芙蓉叹一口气。“有意思吗?”
“没有意思。”
其实他们谁都清楚,心里都窝着气,只是不愿意把它说明白了,相互折腾着对方。
“我知道,花田公受了伤,你心里难过,你有气找飙老板撒去。”
此后的几天,卞芙蓉对花义萼的态度一直不好。他好心好意去看她,她竟出此狠招,而且还偷袭他,真让他想不明白,她究竟对他哪里不满意。
卞芙蓉请了病假,花义萼也放弃休息的时间,陪伴在他身边。
卞芙蓉想,人这一辈子,总有三两个冤家,花义萼大概就算一个吧。
想到这里,他问花义萼:“你是不是我的冤家?”
花义萼一愣,不知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就是说,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你说,我和你是不是一对冤家?”
花义萼把脖子拧向一边,“就算是吧。你知道的,冤家路窄,你要是不让着我,那晚上的事还得发生。”说着,用力在他的脚面上一摁。
卞芙蓉当即疼得嗷嗷直叫。
花义萼慌忙道歉。
卞芙蓉说:“光道歉有什么用,你得吹一曲陶埙给我听。”
“不怕再伤了你另一只脚?”
“你吹埙就吹埙,莫运内功不就是了。”
“好吧。”花义萼扬扬头,“就吹一曲。”
吹什么呢?花义萼想了想,吹一曲《风竹》吧。
一曲即出,那带着泥土芳香的荷月陶埙奏出的大地的吟唱,天籁的绝响,绵绵而凄美,让卞芙蓉感受到一种远离尘嚣、至纯至美的精神境界……一曲终了,回味无穷。
久久,卞芙蓉望着花义萼的脸,说:“你是神,你让我泪流满面。”
卞芙蓉的脸上,真的挂着了晶莹的泪水。
“真的想看看你的脸,花义萼的那张脸。”
花义萼问:“这不是花义萼的脸吗?”
卞芙蓉摇摇头。“不是,是那日,祭拜荷花仙姑时,那个少女的面庞。”
花义萼的心间一阵跳跃,那种微妙的,不可言说的跳跃。一位少女的心屝,被轻轻的拨开了。
卞芙蓉说:“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陶埙的乐声,真的太美了。”
花义萼的脸儿红红的。“那——以后多多吹给你听!”
卞芙蓉点点头,一种幸福的感觉涌上心头。
如果这种感觉常驻,该有多好啊。可是,一想到帅大老爷的指令,他又生出一种无奈的情绪。她怎么想得到,他只所以和她呆在一起,是别有用心的呢。正所谓人在江湖,心不由己啊。
三天之后,卞芙蓉能上班了。花义萼竟有些不舍。
这几天,他们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尽管吵吵闹闹,可是一旦分开,又有一些失落。各人有各人的工作岗位,尽管同在大华建材,也不能像这几天时时刻刻泡在一起啊。
卞芙蓉上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飙老板,飙老板正埋头看着报纸。
“花义萼不能总呆在车间呀!”
飙老板把脸一沉,“你是老板我是老板?”
“您当然是老板,可是,老板也要按一定的原则做事,您觉得花义萼适合一直呆在车间吗?”
飙老板沉默不说话。
飙老板沉默不说话有两个意思,一是他不需要跟卞芙蓉讲这样的话。二是他没有话跟卞芙蓉讲。
杨小红说:“卞秘,真有你的,也就是你,换了别人,飙老板早拍桌子了。”
卞芙蓉找到花义萼,把他在飙老板办公室的谈话内容告诉了她。花义萼一听,当即就来了脾气。
“你真是便秘,吃饱了撑得?”拿起手中的笤帚就打卞芙蓉。
卞芙蓉躲过一笤帚,没躲过一身泥水。第二笤帚又打过来,被卞芙蓉紧紧握住,骑在胯下,直接变成了哈利波特。
卞芙蓉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说变脸就变脸,我这可是为你好啊!”
“为我好?我为什要你为我好,我一大名鼎鼎的花大小姐,还用得着你为我好。”
“得了吧你,你早就不是花大小姐啦。弓埠长已经来找过飙老板了,当我不知道。”
“就算这样,我也是大名鼎鼎的弓大小姐。”
卞芙蓉气得跺脚。花义萼看他的脚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也就放下心来。
嘴上依然不服软。“你找飙老板,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飙老板听你这么一说,他会怎么想,他一定想是我的主意。切,我能屈服于他。”
这不是屈服不屈服的问题。人勤春早,功到则成。花义萼现在这样,从早到晚,哪还有时间练她的花功呀。
“你呀,你的性格就是太强硬。”卞芙蓉摇摇头。
“你不说说你,你就是自以为是。”花义萼指着卞芙蓉。
怎么说呢,也许他们还都不是强者,但是他们都是有棱有角的主,敢于向他们的老板叫板的热血霸气青年。
卞芙蓉碰了一鼻子灰,回去了。顶头碰到杨小红。
杨小红诡秘地一笑,问:“干什么去了?”
卞芙蓉不理她。
“你不理我我也知道,是不是见你的弓大小姐去了?哎你告诉我,她既然是弓埠长的女儿,为什么取名叫花蔷啊?”
“我哪里知道,你问她去啊。”
“我不问她,就问你。我还问你,你是不是想让她回来?告诉你,这事我能办成。”
“你?”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觉得我坏,可是,我对你不坏。”
卞芙蓉摇摇头。
“这事,只要你对我笑一笑,我保证,花义萼不出三天,就能回来。”
卞芙蓉半信半疑。
他怎能冲她笑?他能感觉到,她想要的笑,不是一般的笑,是一种调笑,一种有损他的男子尊严的笑。一个一流玩家的尊严,岂是一个小萝莉能够调笑的。
卞芙蓉已是四段花功的花技少年,怎能输给一个小萝莉呢。
于是板起脸来,冲杨小红喊道:“杨小红,我现在请你出去!”
杨小红也不示弱。
“我出去了,你别后悔。”
卞芙蓉绝不后悔。这个杨小红,已经给他惹出了不少麻烦,他巴不得她不要在他面前出现。
就在卞芙蓉为花义萼的事反反复复,捉摸不定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事件发生了……他们车间的人,也不知道是让花义萼鼓动起来的,还是他们把花义萼鼓动起来的,反正,实施集体罢工,给飙老板演了一场样板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