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绿林军从山上撤下来,王常领下江兵进犯南阳郡,就遇上了身为南阳郡最高长官的严尤,被严尤打得满地找牙,最后不得不狼狈万分地从南阳郡撤出。
现在严尤和王寻、王邑大军会师,他建议说:“昆阳虽小,但是城池坚固,不是特别好打。汉军的主力正在围攻宛城,无险可守,我们只要留下部分军马钉死昆阳,其余部队绕道而过,直扑宛城,和宛城里面的人里应外合,汉军主力必定奔走,其时昆阳自不攻自破。”
这个计划好毒!
其一旦实施,刘秀要拖住新莽大军的计划就告落空,整个汉军将一败涂地。
莽军诸将也赞同。
汉军的命运眼看将无可更改。
可是莽军主帅王邑开腔了,他徐徐说道:“想当年,我奉命围攻翟义,大获全胜,并且击杀了贼首,回来却被圣上痛骂了一顿,几乎被治罪,圣上说杀死贼首不算本事,只有生擒才算赢得漂亮。现在咱们带领的百万之众,遇城而不能攻下,军威何在?必当先屠此城,蹀血而进,前歌后舞,才合圣上心意啊。”
众人沉默了。
王邑说的是实情。
那就没办法了,打吧。
莽军将昆阳层层围困起来,重重叠叠,围了几十层,列营数百座,钲鼓之声响彻数十里,又在大营中立了十余丈高的云车上百座,俯瞰城中,将城内大小动静尽收眼底。
接着,大发工兵,挖掘千余条地道,齐头并进,潜向城里。
还动用成千上万辆战车撞城,城墙动摇,城中大骇。
又积弩乱发,城中矢下如雨。
上中下三路攻势迅猛凌利,无可抵挡!
城内的人为了躲避飞矢,一天到晚都躲藏在房子里,他们的水吃完了,就背着门板出外打水。
没几天,昆阳城就被攻打得千疮百孔,城破在即。
很多人的意志濒临崩溃,降意大浓。
就连元老王凤的思想也开始动摇了。
想想看,现在汉军伤亡惨重,粮食有限,刘秀都走了这么多天了,音讯全无,主力还在攻打宛城,指望不上,还是投降了吧。
王凤和王常等人一商量,大家都觉得,除了献城投降,别无二路。
于是,王凤、王常等人派代表向王寻、王邑乞降,表示愿意开门投降。
可是王邑的眼皮连抬都没抬,一口拒绝。
在王邑看来,四十三万大军要拿下小小的昆阳不过在反掌之间,哪用得着你们来献城?而且,我这次出征,只是受命剿贼,并非奉旨招安,要是接受了你们的投降,日后圣上怪罪下来,我又怎么担待?现在,我的任务是攻破城池,屠尽谬种,仅此而已。
太伤自尊了!
王凤、王常等人的血性被彻底激发了出来,一齐发狠,誓与王邑死磕到底!
绝境之下的汉军人人抱了必死之心,重新焕发了斗志,玩命血战。
奇迹出现了,小小昆阳竟在新莽四十三万大军接连十几天的强攻中安然无恙,经受住了狂风暴雨式的打击,双方陷入了僵局之中。
严尤尝试着和王邑沟通,他说:“仗,不是这么打的,《兵法》有云:‘围城必阙’,围城要留出一个缺口,让被围之人看到生路,从而丧失抵抗的信心,一旦他们从城里逃出,咱们就可以从后面撵着他们的屁股打了,有残余的贼众逃到了宛城,宛城方面也会大感恐怖四散奔逃的。”
王邑拉长了脸,拒绝了他的建议,表示,让敌军逃出,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这样,城里的汉军上上下下只有一个心思,坚守待援,等待刘秀的救兵!
可是,刘秀到底怎么样了呢?
那天晚上,刘秀出了昆阳南门,才走半柱香的路程,看见前面人影幢幢,知道是王邑、王寻的大军,便不敢声张,放慢马步,懒懒散散地过去。其时莽军正忙着安营扎寨,黑暗中对零零散散的十几个人并不以为意,刘秀一行提心悬胆,乘间而出,等远离了昆阳才恣意纵马,驰骋奔腾,赶往郾城、定陵。
然而,救援工作并不顺利。
郾城和定陵的将领目光短浅,只看重自己的性命和家里的财宝,在他们看来,昆阳现在就是一个巨大的屠宰场,去了只能陪葬,还救什么救?能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半地就不错了。
他们多方推托,大找不发兵的客观理由。
这个情况,刘秀早已料到,他笑了笑,说:“从举起大旗和拔出刀子那天起,昆阳和郾城、定陵都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王莽的性格,大家都很清楚,昆阳失陷,谁也跑不了。真的,你们可以选择见死不救,守好你们的小窝,捂紧你们的金银财宝,千万别给敌人割去了脑袋,脑袋没了,再多的金银财宝也没用。可是,你们若跟我回昆阳破敌,获得的财物非止千倍万倍,而且还能名垂青史呢。”
各位将领摸了摸脑袋,一跺脚,干了!
刘秀搬来的救兵不过万余人,这点人马,老实说,还不够王邑塞牙,能不能解昆阳之围,大家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到了昆阳城下,一看莽军旗帜蔽野,埃尘连天的阵势,很多人心里直打鼓,解什么围?这不是飞蛾扑火吗?
刘秀看出了众人的担心,神态自若,笑着说:“莽军人虽多,却已师老兵疲,不过是等待屠宰的猪羊,大家先不忙着动手,且看我如何杀贼。”说完,领着一千名骑兵前去挑战。
刘秀判断,王邑大军正在专心致志地攻打昆阳,自己人少,他们一定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让四十三万人同时调转枪口对付自己,所以这一场挑战还是有把握取胜的。
但愿吧,但愿此仗得胜,援军的信心、士气就会大增了。
刘秀猜得不错,王邑听说背后来了一千多人挑战,很不以为意,打发了几千人前来应战。
刘秀一看敌人人数不多,正中下怀,挥军发起冲锋。
他本人一马当先,如同离弦之箭直插敌阵,手起刀落,“斩首数十级”。
后面的将士一看刘秀这么生猛,无不热血沸腾,胆气横生,高呼杀贼,跟着奋勇杀敌,“斩首百千级”。
这一战结束,大家无不对刘秀刮目相看,交口赞道:“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且复居前。请助将军!”
此后,连战连捷,援军的斗志越来越旺盛。
但单单这样,还是难以撼动王邑大军的根本。
刘秀决定给王邑下一剂猛药。
他接连派人往城里送信,每一封信里,都只有四个字:宛下兵到。
这些信有的顺利送入了城中,有的半途被莽军截获。
城里的汉军看了这四个字,无不两眼放光,惊喜若狂;而城外的莽军看了这四个字,则唉声叹气,大为沮丧。
这四个字包含了两层意思,“宛下”,即宛城已被攻下;“兵到”,意为由刘率领的汉军主力已到。
所以说,城里的汉军顿感绝处逢生,斗志昂扬;而城外的莽军军心动荡,无心再战。他们很多人都互相发牢骚说,连昆阳城里的那点人我们都没能打下来,人家的主力来了,还有什么机会?
就在莽军人心惶惶之时,刘秀率三千敢死队,从城西水上潜入王邑大军内部,猝然发起攻击。王寻、王邑的指挥部受到冲击,一下子就乱了。
刘秀“乘锐崩之”,乱军中竟斩莽军主帅王寻于马下。
昆阳城里听到外面杀声大起,立刻拎起刀子鼓噪而出,内外合势,震呼惊天动地,莽军大溃,逃跑者互相践踏,倒在地上的尸体遍布一百多里。
这当口,居然雷声大作,狂风劲刮,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河水暴涨,莽军关在兽营的虎豹吓得籁籁发抖,莽军掉入水中溺死的士兵数以万计,水为不流。
王邑、严尤、陈茂等人乘轻骑踩着死人的尸体渡水逃去,留下的辎重、车甲、珍宝如同山积。
这一战,汉军大获全胜,而莽军兵力耗损殆尽,逃回到长安的不过寥寥数千人,新莽政权从此一蹶不振。
刘秀得意地想,昆阳之围既解,那么宛城就唾手可得了。
其实,他所不知道的是,早在三天前,刘已经顺利拿下宛城了。
当两支得胜之军相拥会师之时,昆阳大捷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天下,海内豪杰一致响应,纷纷杀掉当地的州郡长官,自称将军,用刘玄更始年号,等待刘玄更始皇帝的诏命;一个月之内,几乎全国都叛离了王莽的政权,汉军的形势一片大好。
刘派人到舂陵迎接刘玄更始集团的重要成员进入宛城,并以此为都城。
刘玄进驻宛城,大肆封赏宗室及诸将,被封为列侯的有百余人。
刘秀志得意满,托人到南阳豪门阴家说媒,乐不可支地迎娶了自己的梦中情人阴丽华。
这一年,刘秀二十九岁,阴丽华十九岁,壮夫少妻如胶似漆,其乐融融。
对刘秀而言,爱情事业双丰收,前途繁花似锦,一片光辉灿烂。
然而,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一场灭顶之灾已经悄然降临到他们兄弟头上。
10.狂妄的代价
自从刘玄登基那天起,汉军内部常常传出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这些不利于团结的言论,主要出自柱天都部一系。
比如,刘的爱将刘稷就多次在公开场合发表反动言论,称刘伯升才是真正的带头大哥,凭什么由刘玄做了皇帝?骂刘玄是狗东西。
队伍中有个别人思想上出现了偏差,这也很正常,可怕的是,刘本人似乎很享受手下人的这种论调,处处以老大自居。
这次攻打宛城,刘玄并不赞成,可是刘一意孤行,如果不是王凤、王常苦苦坚守昆阳,如果不是郾城、定陵的将领舍死相救,如果不是老天在关键时刻来了那么一场暴风骤雨,差点酿成大祸。
可恶的刘却死不知悔改,反而洋洋自得,目空一切。
正是在他的支持和策划下,他的手下越来越嚣张,越来越放肆,竟放话说刘玄更始政权是刘一手缔造的,致使天下只知有刘,不知有刘玄。
对刘玄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上一次定国上公王匡派人去劝降新野,新野的行政长官新野宰竟然放话说,除非是大司徒刘伯升来劝,其他人一概不降。
刘啊刘,你太……太、太喧宾夺主了知道吗?
非但刘玄对刘不满,绿林系的新市、平林诸将,如王匡、王凤﹑陈牧、张卬等人也看刘越来越不顺眼,他们暗中议论,说,攻下了宛城,看刘小儿的得瑟样,根本不把咱们兄弟放在眼里了。
刘玄更始集团内部的杀气越来越浓,刘却毫不以为意,依然该吃吃,该睡睡,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出入挎刀带剑,高声谈笑,旁若无人。
这一点,连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刘秀都觉察到了,刘秀对刘说,绿林系这些人对咱们兄弟似乎不怀好意,大哥你得提防着点。
刘哈哈大笑说,这些人平素如此,我已经习惯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刘兄弟又夺取了颍川一带的土地。
在父城的巾车乡,刘秀擒获了颍川郡掾(注:掾,原为佐助的意思,后为副官佐或官署属员的通称)冯异。
冯异央求说:“我有老母在父城,放我回去,我愿意以颍川五城相献,以报答恩德。”
刘秀力排众议,释放了冯异。
不久,冯异果然率领五县军民投降了汉军。
事后,有人揭发,冯异是这样鼓动父城县长投降的,他说:“刘玄诸将多为暴横之徒,独刘将军所到不烧杀抢掠,观其言语举止,绝非寻常之辈!”
可以说,刘兄弟的名声扬遍了中原,响彻四海,慕名投奔他们的人越来越多。
什么叫功高震主?这就叫功高震主。
刘玄的杀意横生。
他觉得,自己再不出手,刘就会尾大不掉了。
于是,刘玄一天到晚和身边的亲信申屠建、朱鲔、李轶等合谋,商议着找机会除掉刘。
可怜的刘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刘玄召集诸将到宛城开大会。
会开到一半,中场休息。
刘玄有意无意对刘说,大司徒佩得一把好剑,请借我一观。
刘不知是计,非常配合地解下了佩剑,双手奉上。
刘玄接剑的那一刻,脸上浮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早已安排在帐下的武士全都握紧了刀柄,流血事件一触即发!
看着全无机心的刘,刘玄先是一阵释然,随后便是一阵失落。
那一刻,他突然非常奇怪地坚信刘不会背叛自己,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刘说到底也是自己的族弟啊,而且,他为了新建的刘玄更始政权,南征北战,劳苦功高呢。
刘玄的内心开始犹豫了,要不要杀他呢?
他的目光停留在宝剑上,沉吟不语。
帐下无数双武士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等待着动手的命令。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绣衣御史申屠建一看情况有异,赶紧上前,向刘玄献上一块玉玦。
玦即“决”也。
当年,项羽在鸿门设宴,谋士范增也曾向他呈献过一块玉玦,用意是要他下决心干掉刘邦。
刘玄并不傻,明白申屠建的暗示,但却轻轻地摇了摇头,把剑交还了刘。
他决定了,在杀刘之前,再试一把,看他是不是对自己忠诚。
你刘的部将刘稷不是言出不逊、藐视寡人吗?好,我就把他捉起来,看你刘是什么反应。
几天之后,刘玄派人逮捕了刘稷,将他丢入大狱。
接着,刘玄装模作样召开御前会议,征求处置刘稷的意见。
刘如果是个聪明人,他就应该保持低调,万万不要趟这滩浑水了。
可是,他却冒冒失失地强行出头,替刘稷分辩,耍大牌,极力制止刘玄动刘稷。
完了,这下谁也救不了他了。
刘本人以汉高祖刘邦自比,其实,论及政治谋略和政治头脑,他还远够不上刘邦的一个脚趾头。
你想想,现在是什么环境?刀都已经横在你的脖子上了,你还要起劲地向前凑,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死了活该!
其实,刘玄借剑事件发生后,很多人都嗅到了里面的杀机,不断劝刘小心。
刘的舅舅樊宏就明白无余地告诉他,申屠建献玉其实就是效仿范增,在劝刘玄下决心杀你。
刘秀也反复劝刘要和刘玄及刘玄的手下保持距离,夹紧尾巴做人,不要多管闲事。
刘狂妄自大,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谁也动不得,不听。这样,终于招来了杀身之祸。
刘玄以刘为叛逆说情为由,下令将刘逮捕,押赴刑场与刘稷一同处决。
这一年,刘和刘稷双双被处死在宛城的法场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