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官场 > 大地主全文阅读 > 第52章 渐冷(1)

第52章 渐冷(1)


在河阳县城东头的一座宅院里,程若文与路翠妍日夜相对,长年累月下来,程若文对翠妍已再无当年一见钟情的那份热潮。程若文心里苦闷,而翠妍只懂得给他烧菜做衫裤,没法替他消苦解愁。即便翠妍如此愚笨,程若文虽然也对她不冷不淡,但心里还是深爱着她。

程若文不愿意听从他爹程万里的安排,自己做了两门生意,却双双告败。他先是买下一间茶馆,经营半年多,亏了程万里一大笔银子。他心有不甘,随后又开了一间茶叶店,想着河阳一带种茶的人家多,把当地的茶叶收下,再卖往省城州府,却因为人生地不熟,始终疏通不了那些地主老爷和茶农佃户,最后冷冷清清地草草关门。

生意连续失败,更让程若文心头烦躁不已。不论做什么,他似乎都没能像以往在海阳做陶瓷那么顺心顺手,于是心里的积闷重重累压,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块心病难以释怀。而且,他越来越不甘心程万里把整个程家的陶瓷生意都给了他的两个哥哥。

程若文的茶行生意关门之后,程万里赶来安慰他,却不料父子两人终于争执了起来。

程万里说:“我叫你听我的话,你就不信!在河阳这地方,一无酿酒作坊,二无染布作坊,这二者你挑哪样做,有爹的财力在背后支撑你,还有爹给你疏通门路,往后都有大奔头。”

程若文一堵气正梗在心头,根本听不进程万里的话,说:“爹!我们家的陶瓷生意做得这么大,就分不出一块肉给我?”

程万里:“若文,你还在提这个事!你就不能体谅爹的苦心!我们家的陶瓷生意还在一步步地做大,可是要做得像潮州那边的陶瓷那么大名气,还要一些时日,甚至还要几代人。现在家里头正是不能有内讧的时候,你参合进去,定要跟两个长兄生起大矛盾,到时候我们家的生意,肯定是要受牵连。你得为这个家着想。”

程若文:“那谁来问我着想?”

程万里很是痛心,说:“爹不是一直都在为你着想吗?”

程若文:“你只是在为你的程家和那两个儿子着想!”

程万里顿时气得心窝堵塞,一抬手就扇了程若文一巴掌,说:“孽子!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爹这二十年来,全是白疼了你。”

程若文气得一脚把房门踢开,一溜烟跑到外面出去。

程万里更是气得连连咳嗽,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喘粗气。他在屋里坐了半响,都不见程若文回家来,也不搭理翠妍已经做好的一桌子饭菜,气呼呼地蹬起脚就回海阳去。

程万里也不是没想过要让程若文分一块自家的陶瓷生意,可是只要程若文一回到程家的陶瓷坊,他那薛氏夫人第一个就要闹起来,他另外的两个儿子也定要从中作梗。

如今,程万里靠着一身硬气,还能牵制住那两个大儿子,等年老了,两个儿子肯定再不受他的指点,这是他心里头异常清醒的。一旦自己在家里头不再有主事人权势的那一日到来,也就是程若文的苦日子到来的时候。为了程家几代人打拼下来的家业,程万里只能委屈自己的三儿子。即便在三个儿子当中,他最疼爱的还是程若文,但他还是下了狠心,把程若文晾在程家的外头。

在程家,程若文还有他爹疼着,可翠妍就只有程若文一个人对她好,可程若文似乎越来越像行尸走肉,让翠妍心里苦不堪言。

程家所有的人,连同程万里在内,都视翠妍为眼中刺。程若文对她的痴心,更让程万里感到怨恨和嫉妒。尤其是路三爷的儿子路才秀出世之后,程万里对路家更是怨恨至极。

几年前,他请了山匪抢了路家祖宗的尸骨,又耍计谋让路三爷把春泉井挖深一尺,这样还是不能克死九间楼的主事人,仅仅是路老爷遭了雷劈,可到底又活了过来。后来,他还听说,路老爷被雷劈中后,路三爷把春泉井封了,在井口上种上荔枝树,而正是这棵荔枝树,竟然救了路家独苗路才秀的小命,这让他更是觉得老天不长眼,造化也弄人。

世事如此无常!这是程万里最常感慨的一句话。九间楼路家的命根之硬,也超乎他的想象,更让他难以接受。他心里也明白,路家其实有恩于程家,而且从来不曾害过程家,但他宁愿一心认定他阿公和他爹的抑郁而终,都是九间楼路家给害的,也不愿意忍受程家的上两代人主事人是带着嫉妒和憋屈死去的。这么多年来,他心中积满嫉恨,都是因为九间楼。他试图夺到九间楼的田地,却苦于无计可施。在他心里,似乎不把路家视为仇敌,他心里头就难以解恨,也没了较量的敌手了。

若不是程若文的痴迷和坚持,程万里绝不会让翠妍踏入程家的门口。程万里每次到河阳找程若文,不管翠妍如何勤尽孝道,程万里总是连正眼都没看她一眼。

翠妍虽然不懂世事,心里头还是能感觉到无尽的凄凉。但她可以为了程若文,忍下种种的委屈和难过,从来不在程若文面前提起自己遭受到的冷漠和不公。她知道程若文心里的委屈更大,也常常对自己无力帮助程若文感到愧疚和自责。

程若文越来越散失心志,每日抽烟饮酒,有时一日到黑连一句话都不说。这个家院里里外外的事,全由翠妍一手打理。

翠妍在九间楼待了十几年,一点活都不用做,只是学过一点针秀,其他的什么事都不必她这个千金大小姐动手。可到了河阳之后,虽然家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下人使唤,她还是要亲力料理家务。

她为了亲自给程若文做三餐的饭菜,在厨房里熏了几个月的烟灰。凡是程若文的衣物和吃食,翠妍都是亲手操弄。程若文亦知道翠妍对自己的好,自从翠妍踏入程家开始,就一直受到冷待,这让他做丈夫的,心里头极为惭愧。翠妍越是勤快,他心里越是自责,可囿于自己的无力和无为,他心里头的自责慢慢就变成了积怨,对程家的积怨,甚至是对亲爹程万里的怨恨。

程若文被他爹扇了一巴掌后跳出家门,直到深夜还迟迟没有回家来,等得翠妍的一个心窝整夜左蹦右跳。

程若文踹门出去之后,为了解恨,故意跑去一间赌馆赌钱,玩起十二花仔,赢来输去,捣腾到大深夜,才将手头上的两银子输个精光。银子输光了,可他却莫名其妙的迷上玩花仔。他平日里待在家里太过沉闷,许久不曾有过这一夜的刺激和折腾。

程若文喜欢押花仔,是因为他觉得十二花仔的十二个名字取得尤为有趣味。

十二花仔分别是:“汉云、太平、光明、正顺,逢春、有利、上招、荣生,合海、必得、万金、艮玉。”庄家把双手藏在布袋里,往一个小木盒子里装上其中一个花仔的小木牌,然后放在台面上,围在桌旁的赌徒就往十二花仔上面押钱,可单押一个花仔,亦可一个筹码贯押任意的两个花仔。众人下注停定,可由一个赌徒替庄家将小木盒子里的牌子抽出来,亮出是哪个花仔,押中的人就赢钱,其余皆输,俗称吃筒。单押一个花仔是一赔十一,贯押两个花仔的是一赔五。

程若文觉得这十二花仔既有意思,又不容易出千,玩了大半夜还是意犹未尽。他一路走回家时,还哼起儿时听来的一首关于十二花仔的《十二月花会歌》,曰:“正月里来是新年,根玉打扮入花园,明珠头戴花一对,手牵荣生到门前。二月时节是清明,必得原来是恶民,去到江祠门前坐,遇着教司朱光明。三月时节三月三,磨刀砍柴陈日山,茂林砍倒三槐树,担到家中见火官。四月时节立夏天,坤山葬坟大路边,座乾向巽翁有利,青云之子万万年。五月时节闹龙船,只德锣鼓闹喧天,合同姑娘都去看,江边遇着周青云。六月时节热难当,古人说话田福桑,六月落雪是个宝,吉品三代皇恩长。七月时节七月半,贪财无义张九官,赵姓天申做知县,花会银钱切莫贪。八月时节是中秋,排兵三郡马上招,正顺带兵得胜转,志高皇帝不肯召。九月时节是重阳,安士尼姑别爷娘,洞房花烛刘井利,援桂儿孙状元郎。十月时节小阳春,桃花作浪合海风,占魁皇帝夺去做,太平便到即加封。十一时节小雪飞,望得天龙飞下来,汉云带兵江边走,元贵之子受皇财。十二时节是年边,万金财主叫无钱,一世凡间张元吉,不见逢春又一年。”

十二花仔的赌法,原是有三十四花仔的,均写在《十二月花会歌》里头。押花仔在外地亦叫押花会,下注的名目,就是三十四个人的名字。

相传,每一个名字都有一个神话,三十四个人个性独特,好像是一部民间唱本或话本中的人物,其中规定了每一个人的座位、冲克、败于。坛主挑一花名,藏于筒中,高悬会所,曰挂花会。赌者自认一名,各注钱数,投于柜中,若中,即得三十倍之利。

为了便于众人堵玩,归善一带玩的押花仔,已由三十四花仔简为十二花仔。程若文儿时便听人唱过这首《十二月花会歌》,且记背于心。可他迷上这种赌玩之后,全然忘记了《十二月花会歌》里的一句“花会银钱切莫贪”。他倒不是为了钱而想赢钱,他要的就是赢,赢了心里头就能通畅。

从当日午后一直赌玩到深夜,程若文才走出赌馆。他两眼昏花,两脚发软,踩在地上深一脚浅一脚,但他的心里头却是明朗朗,十二花仔的名头一个个在他脑壳里闪过,让他时而昏沉时而欣喜发笑。

他回到家里时,翠妍还在睡房里点着油灯。他也不冲洗身子,直接就褪下布鞋,爬上眠床。

翠妍转过身来看着他,说:“你怎么出去大半日,到现在才回来,我都担心得不行了!”

程若文见翠妍的两眼各黑着一圈,却不顾她的焦急,说:“翠妍,我的好翠妍,我终于找到一门好营生了。”

翠妍惊喜,说:“真的?”但她惊喜之后,想到程若文连续做败的两次生意,不免担忧起来,说:“你打算再做什么生意呢?”

程若文在床上挪了几下身子,觉得舒坦了,才侧过头,说:“这是一门包赚不赔的生意。”

翠妍不解:“这世上还有包赚不赔的生意!那谁人不去做啊?”

程若文故卖葫芦关子,说:“这生意不是谁都做得来的。”

随后几日,程若文一直在河阳城寻来觅去,最终在城西的闹市周边租下一间下山虎大屋。不出半个月,程若文的赌馆韶华乐坊就在河阳开张了。

开张当日,凡来韶华乐坊赌钱的人,每人送上铜钱一贯,以作赌资,结果引来数百赌徒,热热闹闹折腾了一整日。

直到夜深关门收档,程若文坐在柜台上算了大半个时辰的数目,才算清楚从早到晚一共是输了差不多二十两银子。程若文心想:“不先让你们先尝点甜头,往后你们怎么会心痒痒的往我这里跑。”

正如程若文所料,头一日赢了钱的人,大都在第二日又跑上门来赌。此后不到半月,有的生客变熟客,有的熟客变相好。跑来韶华乐坊赌钱的人越来越多,这都是因为程若文的经营得道。程若文摆出应有尽有的赌局,让三教九流各色人马各有所选。他请来八名打手镇场,维持赌馆安定,以防外人闹事,还请来十来个丫头给赌客跑堂。烟叶、茶水、糕点、甚至是饭粥,应有尽有,赌客们口渴了立马有人递茶水,烟瘾犯了立马有人伺候抽烟,肚子饿了又立马有人送吃的。

赌客们都称赞庄家程若文凡事想得周到。他们说,待在韶华乐坊赌钱,就像坐在自己家里赌钱一个样,不,比坐在自己家里赌钱还要痛快!他们说,要是待在自己家里赌钱,不是爹妈唠叨,就是婆娘叫嚷,哪里有坐在韶华乐坊赌得这么清心畅快的。当然,这些夸赞的话,都是赢了钱的人说的,输了钱的人,一心窝扑爹骂娘的话都说不完。

韶华乐坊的好景不长,开张半个多月后,拉走了河阳好多家赌馆的赌客,各家赌馆的当家心里老早就不痛快了。

有一夜,韶华乐坊的赌场多了一帮生面孔,有些老赌客看到这些生面孔,早早就离了场回家去。

程若文毕竟是新手,一开始还也看不出其中的猫腻。时至夜打三更,一帮生面孔赌徒还都没离去,程若文还以为是新来的一帮赌客。

寻常人家的灯火早已熄灭,夜往深处掉落的时候,突然,一声大叫把闹哄哄的赌馆镇静下来。有一个瘦削的人叫道:“我的钱被人偷了!”这人长得尖嘴猴腮,程若文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刺流子,这才明白这一群生面孔不是来寻新鲜的,而是来闹事的。

尖嘴猴腮才一叫,一帮人就跟着起哄。

程若文请来的八个打手连忙聚到赌场里,可见到十几个人气势汹汹的人在闹腾,有几个人立马就跟程若文说不干保镖了,要回家去睡觉,然后直接走了人。剩下几个打手也都像胆小的怕事鬼,躲到赌馆的边角上。他们心里都明白得很,这一帮人明摆着就是要来找茬闹事的。

尖嘴猴腮瞪着眼珠子对程若文说:“当家的,我刚要往裤袋里掏一锭十两的黄金,可是裤袋却空了。我今夜输了一大把银子,刚刚放在台面上的银子都输给你的赌馆了,我还要靠这块黄金翻本的。我在你这里丢了黄金,你是这里的当家,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尖嘴猴腮要是说他丢掉的是一锭十两的银子,程若文立马就会送十两银子给他,可他说他丢的却是十两黄金,这让程若文心里大为窝气。程若文心想自己的赌馆才开张半个多月,就要遭到这番讹诈。他既害怕这帮人,又不甘心被他们如此玩弄。

程若文:“你是不是记错了?那十两黄金会不会是让你留在家里没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