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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船夫(2)


陈老爷还是一动不动句话不说,这跟他平日里对张氏的惟命是从相去十万八千里。

张氏双手握拳死命捶着座椅的把手,几乎是声嘶力竭地骂他说:“你这块臭水沟里的烂废柴,你要造反啦?”她狠捶了几下座椅把手,觉得拳头上热辣辣的发痛,就抓起桌上的一个茶壶往他身上砸去。

茶壶砸中陈老爷的胸口,啪的一声掉落地上撞碎,可他还是像块木头一样不动不说,把张氏气得全身滚烫,满身的热火差点能把她身上的每一根毛都烧着。

陈老爷在这阵呆立不动的当子里,脑子里迷乱不堪。他女儿陈贵珍怎么突然就病危了?之前并无半点征兆。直到一股无尽的伤痛涌上心头时,他才明白,原来心里塞着的,全是满满当当的对发妻林氏和女儿陈贵珍的思念。他几乎听不见张氏的咆哮,只是觉得耳朵里嗡嗡响,心窝却是一阵烈过一阵的凄凉和酸楚。

要是三夫人能有一个兄弟的话,陈老爷很可能就不会娶那小夫人张氏。

陈老爷身形肥大,走在路上摇摇滚滚,光是那架势就够吓人。他曾经很豪气地说:“我陈陆彬家的盐米要是撒在地上,可以把整个陆阳县城都铺满。”

尽管陈老爷看起来架势十足,可他在发妻林氏跟前,却一直是个温和服帖的好相公。外头的人说,他是外硬内软,他也丝毫不在意。

林氏过世后,陈老师着实在心里疼痛了大半年,伤心到整个身子瘦掉了一圈肥肉。直到他把心肝全伤透,再过了好一阵,才彻彻底底换上一副新的心肝,精神抖擞地出现在陆阳县城的大街小巷。

有时候,陈老爷还安慰自己,都被林氏管教了几十年,现在她走了,自己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他又想起年轻时候那个在心里活起来无数次又被林氏杀死掉无数次的念头来,他觉得这下可以放胆地去做了。

等陈老爷缓过劲来,想给自己生个儿子的心愿变得更加急切,于是便匆匆忙忙地把张氏娶了回盐米行。

可当他把小夫人张氏娶回家里后,便对自己的一世人完全失去了希望,张氏不仅没有给他生下个带条毛狼的崽子,还把他管教得更加严厉。他每次出门前,得先详细给她说明来龙去脉,若是受了什么邀请,还要先把请贴给她过目,说了几时回家就只准提前不能迟一刻,回到家后,不论有多晚,他都必须把从踏出家门口直到踏入家门口的全部经过完完整整地说给她听。

陈老爷身上放着几个臭铜币她都一清二楚,他就是在外头把身上的一个臭铜币换成另一个臭铜币,张氏都能一眼就认出来。他曾无数次地在心里偷想,张氏的鼻子是狗鼻,眼是猫眼,双手是狼爪,嘴巴就是虎口。他觉得自己的日子完全深陷在虎口当中。

陈老爷娶了张氏后,才一点一滴地回想起林氏的好。他想起林氏每晚必会给他煲个鲜汤,但张氏却连一泡茶都不给自己泡,还得倒过来一天到晚服侍她!他想起林氏虽然管着他的钱,但她自己却几乎不用,全都锁在家里的暗柜里。但张氏不一样,她把他的口袋管得更紧,却常把银两往她爹娘兄弟那里送。他还知道,张氏和她的兄弟正睁大着眼睛盯着自己的盐米行。

陈老爷从未见过一张像张氏这般厉害的嘴巴。张氏训喝他的时候像电打雷鸣,可夜里在床上哄他的时候,却像是一个劲地他嘴里灌瘦肉汤,滋甜得他一肚子酥麻通透。所以,陈老爷每逢想起休掉张氏的念头,却老下不了狠心,舍不得张氏的娇嗔嗲蹭,直到后来被她死死地抠钳住,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

张氏曾对他说:“我呀,知道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没有女人的时候就想要,要了玩腻了就想扔,你就是这样对你那死去的女人。我呀,没个一斤半两不敢进你陈家的门,进了陈家的门,我就有能耐治理你们这些男人忘恩负义的毛病。老爷,可你也要拿你的良心想一想,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让这个家有老爷有夫人,齐整齐整,面子往哪一搁都是亮堂堂的。”

陈老爷很想对张氏说,她要能给自己生个儿子那才叫齐整,可他却不敢开口。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开口,张氏立即就会瞪起眼睛骂他说:“你那一根又干又瘪又蛀虫的老废柴还想长嫩芽。”

张氏从没见过陈老爷如此倔强,对她的张牙舞爪没有丝毫的反应。她嚯的从座椅上蹦起来,冲到他跟前,朝他身上一阵拳打脚踢。

陈老爷身上肉多,经得住打,任由张氏怎么捶打得他摇摇晃晃,他悲戚无边的心还是没有丝毫感觉。

张氏疯打了一阵,觉得耗干了全身的力气,却没能让陈老爷吃到一点苦头,就一把掀了他头顶上的小毡帽,抓住他的辫子使劲拽,把他拽得前后俯仰。

张氏拽了几下,又使劲拉着辫子围着他转,他像个不倒翁前后左右摆过来又摇回去。

张氏转了几圈,气喘吁吁地扑到他脸前,楸住他的头发和胡子撕扯起来,把他的一张老脸撕开一片纵横交错的裂痕,一条长辫扯成马尾巴。

张氏终于筋疲力尽,一把扑倒在地上哇哇的大声哭叫。

陈老爷脸上蓬松的皮肉被张氏撕扯得乌青黑肿,脸上搁着的竖撇捺指甲痕里渗出黑血。他突然“啊”大喊一声,就朝张氏蹦过去,一低身,箩筐腰竟然弯了下去,两只粗肥的手夹在张氏的腰上,一下把她从地上举到头顶上。

陈老爷的那一声喊叫,把屋顶上的瓦片振得颤动。他挺直的手臂举着张氏,在堂屋里疯转起来,吓得张氏两只眼珠子差点蹦到地上去。

陈老爷没有告诉过他的小夫人,他年轻时候仗着一身横肉,在整个县城打遍无敌手,能用一只手把一个人的双手给掰下来。他也能把那些杀猪杀牛的莽汉的手也掰下来,还能单手抓住一条猪尾巴,把一只配种老公猪拖在地上跑。

陈老爷好几次都想告诉张氏,当年他就是靠了这桩身腰和这双肥手才飞黄腾达的,可张氏每次一见他要在自己面前提起往事,立马就喝住他说:“只准你说跟我过活的日子,不准你再提你那死去的女人”。

张氏一直忌讳那个曾经在陆阳县城风光一时的林氏,她的威严无人不知。单是林氏的出身,就让这个小木匠家出身的张氏一直耿耿于怀。

陈老爷出生在离陆阳县城十多里路的海边,一个叫乌坢的渔乡。他爹成日穿着对襟短衫和一条用灯芯绳腰带系结的宽腰大裆裤打鱼捞鱼,他娘每日穿着直领斜襟衫在家里晒鱼在圩里卖鱼。

陈老爷年少时候在陆阳县城东面的海边晃荡了好几年,直到虚岁七岁那年,一场病夺去他爹他娘的命,他才在爹娘下葬后,跟着一位近亲堂叔来到陆阳县城做活,直到后来走进丰陆盐米行做杂工,才找到新的归宿。

林氏打从陈老爷到盐米行当小工的时候,就喜欢上他的厚实耿直。眼见陈老爷一日日长成个壮男子,林氏便从平日里的偷瞥一眼,变成后来的有事没事就要唤叫他干嘛干嘛。

陈老爷年青力壮的时候,扛米挑盐是他最常干的活,有时还有帮忙厨房去山里砍些柴火。他进进出出盐米行,一个人挑三四个人挑的盐担,扛三四个人扛的麻袋米包,是陆阳县出了名的大力士,大伙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大水牛,这跟他人过中年之后的那个叫猪箩腰的外号相去甚远。

林氏那时候年轻却不羞涩,一看到陈老爷那浑身蛮牛般的气力,两眼能开出两朵小花来。林氏他爹原本想陈陆彬再好,始终还是个下人,门不当户不对,让女儿跟了他实在行不通。

直到林氏十六岁那年,正当她爹忙着给她寻一户人家的时候,她就蹦到她爹跟前说:“我就要大水牛,别的男子一个都不要。”

林氏从小倔强,连她爹也拿她没办法。她爹不让她跟大水牛好,她就跟她爹说要去跳东河。后来,陈老爷就在林氏家顺理成章入了赘。等到林氏她爹卧病不起,他就从盐米行的大管家变成大当家。

可林氏生下陈贵珍时,害下治不得的女人病,此后再生不来一儿半女。

陈老爷是入赘林家的,家族里外都由不得他再娶小妾,所以才落得只有陈贵珍一个女儿。

陈老爷当了丰陆盐米行的大当家之后,极少对外人提起他的发家史,他并不是觉得丢脸,只是希望人家别拿不一样的眼光来看待他这个堂堂丰陆盐米行的大财主。他唯独愿意跟他的小夫人张氏聊说过去,却不料遭到张氏的严厉训斥。

三夫人陈贵珍过世的这一夜,张氏把陈老爷全身的毛都逼得翘直起来,他那原本藏在骨子里然后又被林氏调训了几十年后已然消逝的暴跳如雷的性子,一瞬间全回到他身上。

陈老爷双手举着张氏一边转一边嚷着说:“你这条欠插牛刀的死阴沟,就你敢骂我窝囊废骂我烂废柴。你不知道我一直忍着你!我对你好,你就让我做孙子把你当太嫲来伺候。你这个死婆娘我今夜要把你身上的骨头一根根抽下来,我要把你抽成个软肉包。”

陈老爷骂着转了几圈,自己又呜呜地哭出来,他边哭边说:“我陈陆彬一世人都捏拿在女人手里,我就不能活得像个男人吗?我被我夫人骑在头上,可我现在还念她对我好,她是真心疼着我。你这臭婆娘也要骑在我头上来,骑上头了你还觉得不够过瘾,还要在我头上拉屎放尿。你这臭婆娘我生贵珍的时候,你娘的阴沟还嫩得连手指头都插不进去。我一把年纪却给你当条狗来叫唤!你真要我的盐米行是吗?我今夜就把你给废了,我要把你的奶子把你的阴沟割开来,再往里面撒盐,把你整个人腌成咸鱼干。你要还不死,我就再给你吞一把银子。”

张氏被陈老爷举在半空中,从来没有感觉到屋顶离自己是那么的近。一开始,她还像条被人捏在手里挣脱不掉的鲤鱼一样乱蹦着手脚,她听见自己的哭声和陈老爷的叫声把整个堂屋灌得满满当当。她从来没有想到,平日里像个软蛋一样的猪箩腰能像一头发疯的蛮牛一样。

后来,张氏被陈老爷转得两眼发直,全身的血都在倒着流,她就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在嘴里呜呜的叫唤爹娘。

陈老爷转得双手发酸,他毕竟还是老了,他年轻时能把一头水牛扳倒的劲头而今剩下不到一两成。他想把张氏摔下来,把她的手脚脖子肋骨全都摔断。他举着张氏转到床前,觉得把她摔在床上会让她太舒服了,又转到桌子前,还是觉得把桌上喜爱的茶杯砸烂太可惜。

陈老爷转来转去,找了好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合适,最后干脆不挑地方扔了,就把她砸到两扇关着的木板门上,他心想是这个臭婆娘关的门现在就让她来开门。

张氏被陈老爷砸得连人带门扇全飞到院子里,围在院子里的家仆立即看到一头杀气冲冲的野牛从空阔的门里走出来。

家丁们万万没有想到,刚刚被张氏提着耳朵进屋去的陈大肥仔,转眼就变成了一只恶凶凶的老虎。他们听惯张氏骂他们的陈老爷,可刚刚屋里的响动让他们一个个全呆在院子里愣着听着,只能透过纸窗看到里头的人影在晃动。他们心里想,那传说中力大过牛的陈老爷又回来了,这让他们既心惊又好奇,一个个呆得不知道该做什么。

陈老爷对他们说:“你们给我好好待在家里看着她,我没回来之前,谁都不给进这个家门,你们谁也不能出去。”

陈老爷朝倒在石阶上呻吟的张氏啐了一口唾沫,就想赶去沙塘乡,却在门口撞上张氏三个急匆匆赶来的兄弟。张氏早就在家里的下人中安插了心腹,以防有个万一不测可以及时搬救兵。

陈老爷一见张氏的兄弟,一团怒火又燎烧起来。

张氏三兄弟个个凶神恶煞,一见倒在石阶上的张氏,立即叫骂陈老爷为何要打张氏。

陈老爷句话不说,抡起拳头扑上去跟他们三兄弟干起架来。

陈老爷虽老,可一个拳头砸在张氏兄弟的身上,张氏兄弟立即应声倒地。陈老爷左右开弓,两只拳头挥得张氏三兄弟团团转。

几个家仆呆愣了半天,才发现他们的陈老爷被三个人围攻,立即扑上去给他帮手。

陈老爷和他的家仆把张氏三兄弟打得瘫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才停下手脚。他对躺倒在地口吐红血的张氏兄弟说:“你们这几条狗都活腻了,老子回来再一个个慢慢收拾你们。”

陈老爷急着赶去沙塘乡,对他的家仆说:“把他们几个都给我捆起来,装到麻袋里去。”

这一架打下来,盐米行的家仆对传说中的大水牛一人赤手空拳就可以打赢十几个壮汉的往事深信不疑。

一个家仆拉来陈老爷的专骑黑色悍马,候在院子门口。

陈老爷三两步跨出门口,一跃上马,黑色悍马似乎领意,立即昂起头一路朝沙塘乡奔去。

陈老爷那肥胖的身子一跃上马这一瞬间,又给家丁们的聊说添上许多滋味。他们纷纷猜想,陈老爷究竟是如何借力用力飞身上马的,他们无不赞叹他的身手是多么的老当益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