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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石神(3)


老夫人一听就干瞪着眼,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嘟哝着说:“这名字有婆娘味。”

路老爷:“什么婆娘味,你要老想着咸鱼干,那还得有咸鱼味呢!三儿三十好几才得一子,必要一才独秀!”

老夫人瞟了路老爷一眼,跪正双膝,念念有词道:“大石母呵,孙儿取名才秀妥否?如妥当请大石母赐一圣杯。”她举起手,摔落圣杯,一看是一面阳一面阴,即妥当。

但她心有不甘,又提起手念着说:“大石母呵,如你觉得妥当,请再赐一圣杯。”她摔落圣杯,结果还是一样。

她侧眼看了路老爷一眼,路老爷故作一副无比得意的模样。

老夫人:“大石母呵,你觉得孙儿不需要改名是么?如果是,请再赐一圣杯。”她第三次摔下圣杯时,两面呈阳,大石母笑了,老夫人这下只好认了路老爷给孙儿取的名字。

因为路老爷的一场梦,因为梦中那只鹦哥鹉的唱词出现“路才秀”这三个字,路才秀这个名字从此就落在九间楼小少爷的身上。

路才秀满月之日,老夫人乐得像是年轻了三十岁一样,在迎福堂和九间楼大门楼之间奔来跳去,梅花一直跟在她屁股后头,给她使这唤那的。

路老爷用红纸给路才秀剪了“长寿富贵”四个大字,“长寿”“富贵”分别贴在用满月甜馅大包垒成的包塔上,包塔置于八仙桌上。满月大包中间涂一小圈红,红圈中间鼓起一个像奶头的疙瘩,整个看起来就像妇女的一只大奶子。老夫人说这是娘奶充盈小崽健康的意思,可是自从路才秀出世后,他就没吃过他娘的一口奶。

路老爷看着垒在八仙桌上的包塔,满脸得意。他对老夫人说:“你看,我给孙儿剪的这四个字,是不是特别规整?”

老夫人对字是很满意,但她却不满意路老爷的这番得意,故意给他翻了两只白眼。

沙塘乡路氏宗族南北两片有十大房头,九间楼一脉乃北片一房头,亦称大房头,为乡里长尊。乡族长的儿子满月,大房头近亲各户悉数前来贺喜,乡里宗亲九大房头的总理领着各户主事纷纷前来吃酒。

路三爷还吩咐李管家把沙塘乡的宗族佃户和临近五乡四里有头有脸的人也都请来。各房头总理以房头名义送来大礼盒,大房头近亲的各户主事也都送来一个礼盒,礼盒外头挂着几个用针线缠好的铜板,里头有的装两把生面,有的装各种有益坐月子的补品。一些佃户人家大都给九间楼送来鸡卵或是生鸡当贺礼。

李管家顶替路三爷一手打理整个满月酒的宴席,他让春旺给来客接礼还礼,春旺在亲戚友朋手里接过贺礼后,拿了八个个发糕四斤红糖做回礼。

路老爷已不必再插手帮忙家里的什么事情,托着鸟笼四处转悠跟来客谈天说地。他转到春旺跟前,春旺就指着安置好的几大箩筐的鸡卵,说:“老爷,这几大箩筐的鸡卵,要吃到哪年才吃得完?又放不得长久。”

路老爷托着鸟笼呵呵地说:“吃得完!都吃得完的。吃不完的就拿来孵小鸡。”

在一旁给春旺帮手的狗生歪着脑袋问:“老爷,鸡卵都涂红了,孵出来会不会是红小鸡呢?”

路老爷训他说:“当然不会是红小鸡,你三爷是我生的,你见他的脸黑了吗?”

等路老爷走后,春籽挨到狗生耳边,说:“老爷生三爷的时候,脸还没有黑。不然,三爷的脸就是黑的。”狗生两眼瞪着春籽咯咯地笑。

满月宴席,应让母舅落坐横头位,但三夫人无兄弟。路三爷派陈水喜去请岳父陈陆彬时,陈老爷当着陈水喜的面说:“路三爷来趟陆阳就这么难吗?”

陈水喜:“三爷这些时候忙得不可开交,实在不得空,就差我来请你。”

陈老爷心里其实是晓得女婿的难处,自己也很想去一趟九间楼看看女儿和亲家,怎奈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的小夫人张氏开口。

张氏老早就把路才秀的满月之日算准,当日叫生叫死,死活缠住陈老爷,要他陪她去凤山拜妈祖。张氏说,她这阵子肚子老闹腾,不知道是可能要有病了还是要有喜了,非要让陈老爷陪她去拜妈祖求根签不可,保佑她赶紧给陈老爷家里添个男丁。陈老爷就这样再一次没来沙塘乡,迎福堂门口埕的横头主位便空留着。

为了经办满月酒宴,李管家早先让家丁在九间楼大门口埕和迎福堂门口埕搭起竹架,买来红布十余卷,用竹架支起两顶大红布棚。

李管家在九间楼门口埕和迎福堂门口埕的六十桌酒席中往来穿行,指派家丁丫头给每张八仙桌抬上一坛一支香浸酒和一坛纯米酒。

俗话说无鸡不排场,家丁丫头托来白切鸡为头盘,置席桌正中,鸡头正对各桌主位。接着便是九大簋中常有的猪脚墨脯鸡、龙虎会、大粒参、鳗鱼焖咸菜等肉、鱼菜色相继上桌,浓香的爽口,清淡的鲜美。

路三爷一席饭下来,只字不提亲家的事。席上亲友喝上几口酒,个个性情高涨,家长里短春种秋收聊说个不停,也没有谁再去留意那横头主位上的人怎么还没到。

婴崽如嫩花草,娇贵者尤难养。是日宴毕,家里就为路才秀主持认春旺为干爹的仪式,希望路才秀能分享春旺干爹的福根,以求长命百岁。

春旺刚听路三爷说要让九间楼的少爷认他做干爹时,瞪得两眼发直,说:“三爷,我一个下人哪里有这等福气啊!”

路三爷认定的事难有更改的,硬着口气说:“你就是有这个福气!”

于是,春旺就在路才秀的满月之日,送给九间楼少爷一个木饭碗和一支木匙,一把银铸的长命锁,和几件上好衣料做成的衣帽。

老夫人:“春旺,我孙儿认了你做干爹,从此以后就耐拖磨啦!”

路才秀的足月之喜,九间楼上上下下其乐悠悠,唯独李管家心里像堵了块石头。忙忙碌碌的他脸上虽然一直挂着笑容,但是内中难受鲜有人知晓。

他把一堵闷气憋在肚子里反复想,为什么路三爷不让儿子认他做干爹,而是认了土里土气的老长工春旺,难道就因为他不是路姓家人。李管家跟春旺是路三爷的左右手,两人从来相处甚好,并无不快。

路三爷是这样对李管家说的:“要给小崽找个命贱的人做干爹。”李管家想想,这也是个很紧要的理由,他虽说是个管家,但也是堂堂数百里开外最富盛名的九间楼的管家,大富大贵算不上,但跟命贱是拉扯不上半点干系的。

这些时日,李管家眼见路才秀这一坨肉日日变大,心里在欣喜之余又忍不住伤感。路才秀的出世,让李管家想起他的儿子李铁柱。李铁柱因触犯乡约,在年初被逐出沙塘乡,五年内不得再回到乡里一步。这事一直在他心里头窝闷着,结成一块挥之不去的心病。

忙碌了一日,家里人人疲累,老夫人困乏过度早早歇下了,下人还在收拾乱七八糟的饭桌,锅碗瓢盆刷得叮当响。

路三爷把路才秀放在三夫人身边,就着床沿坐下来,转头对招香说:“你也先去歇会吧。”

招香走出睡房后,路三爷脸上立即铺盖起一层凄凉。

三夫人已经十来日吃不下一丁点菜肉,连刚喝下的药汤也都吐出来,瘦弱的身子只剩下一层薄皮包着骨头。

路三爷很奇怪路才秀为什么自从出世那日停止哭叫后,就再也没有哭过。不论是醒着还是睡着,他脸上稚嫩的表情总是一成不改。

路三爷默默地坐在床沿上,一直到夜色沉沉地笼罩住整个沙塘乡,只剩下丝丝缕缕的月光从窗口滑入睡房,映在红砖地上。

三夫人终于在一整日的昏迷之后,在夜间醒来,乡里人说这是人将过世时的回光返照。三夫人在她人生最后的弥留之际,把她一世人最纯美的柔情留给了路三爷和路才秀。

她躺在路三爷怀里,像个害怕生人的小女儿一样,乖静地依偎着他,两眼迷柔地看着熟睡中的儿子。她想伸手却使不上力气,路三爷就扶住她的手。她那轻得像纸片一般的手掌贴在路才秀的脸上,给他轻声唱上一曲《摇篮歌》,声音弱得比蚊子的嗡叫还要小,“捂捂摇,捂捂困,婴仔乖乖困,一瞑大一寸。摇啊摇,婴仔摇,狗仔乖幺幺,一瞑大一尺。”

三夫人唱完歌,眨着眼睛说:“元状,我想见我爹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