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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雅姿娘(2)


掌柜欢喜得毛手毛脚,领着她进入豪门客栈最雅致的大厢房里。她连弯都不绕,就对掌柜说:“小女子要在这里住上一些时日,还望掌柜多多担待!”

掌柜搓着手说:“都是开门做生意,姑娘能住在我这里,是我的荣幸!你有什么事,尽管让跑堂的叫我!”

她伸手搭住掌柜的肩膀,说:“掌柜如此厚待,小女子无以回报,只能让你消受一番。”

完事后,雅姿娘让掌柜帮她寻一个随从丫头,再三说是要寻一个老实勤快的,然后就回家给史辛鸣留下三十两银子,收拾几件衫裤,再回到豪门客栈的厢房。

随后几日,雅姿娘只是偶尔回家里一趟,剩下的时间全待在客栈的厢房里。她让丫头帮她另租一处房屋,再请人搬了一趟家,买上整套的鸦片烟具,让史辛鸣舒舒服服地躺在宽敞明亮的新屋里抽大烟。

此后,史辛鸣再也不用像过街老鼠一样往小烟馆跑,雅姿娘每隔几日就会让丫头给他送去烟土,让他过起如梦如幻逍遥万里的神仙般的日子。

县太爷一年的俸禄也就是四五十两银子,雅姿娘第一夜只是稍露风姿,就引得惠州府的土商富爷愿意出此大血,一时震惊州城,就连在脸上摆出一板正经的知府大人的心里头,也是挠痒痒,惠州第一名妓就这样席卷各路男子的心窝。

雅姿娘在豪门客栈开张做生意之后,客流不止,还使豪门客栈的酒肆生意一连火爆。来客均需拿号排队等候,竟然有人挂上号排到两个来月以后去,惹得一帮达官贵人争风喝醋。但她圆滑精明,能说会道,不单鲜有得罪于人,反倒屡屡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后来,她甚至还帮个别对头冤家化解前仇旧怨。她有这身本事,更是招惹大老爷们的欢喜。她虽然身处欲都奢市,却能一直相安无恙,财路亨通。

不论官爷还是豪商还是雅士,要进雅姿娘的厢房,就得拿出四两银子,但她最后拿到手,常常多于四两。

雅姿娘每月除去月事数日,其余只是单日接客,双日修养。她毕竟是秀才家出身的闺女,俗世仪礼、琴棋书画都略知一二,谈吐大方晓人心思,加上鲜美甜嫩的身姿,每每都让客人流连忘返。各路客人既能感受到她的知书达理,又能享受到她的芳香美体,无不津津乐道!

雅姿娘与各路神仙鬼怪熟络之后,时常被官家商客请去各色宴会,亦时有数位骚人雅客齐聚一席,邀她上座。她总是来去轻盈,出落大方,别说睡上一觉,就是看上一眼,就已经能让人从脚跟一直舒畅到头顶。

雅姿娘这个美称,就是在这个时候落在她身上的。

不到一年,雅姿娘已是惠州府各路上流人士的大熟人大红人,还赚下一腰包的银两。她各方使力,在贴着惠州西子湖边上的地方,开了一座当地最为豪艳的青楼夜店,取名怡香楼,夜夜灯闪歌鸣。

坐落在惠州府西湖畔的怡香楼,整座尽是雕花木质楼。占地十余亩的怡香楼,分门院、庭院和里院,均筑二层,有大小各类厢房九十九间,庭院前还专砌一座色彩斑斓的大花园,各色鲜花争先开放。

门院二楼的栏杆叫“俏人依”,每当夜幕降临,花女子时妆玄服,凭槛招邀,令满堂顾客流连忘返。偶有新美人入住怡香楼,还会给前几夜接待的客人抛绣球。新美人肉背凭栏,向楼下满堂色心盈余的客人抛下绣球,谁抢到的,新美女当夜就归了谁。

庭院的一间间连厢套房,外间茶几乐器一应俱全,闺房内红帐轻垂,各色装饰精美撩人。客官进来寻乐,数位花女子中不单有作陪喝酒的,还有弹琴唱词的,酒香醉人,音色撩人,里外尽是春花盈头,色染绮陌。怡香楼里的一众花女子巧笑争妍,花晨月旦,谈笑诙谐,万般风流,在惠州府出尽了风头。

在里院,又别有一洞天。怡香楼不单有花女子招客,还设有酒肆烟赌厢房,各种来客各取所需,把吃喝玩乐串成一条龙,里院就是专供各路大老爷赌钱抽鸦片的。

在惠州府,青楼分三六九等,各青楼内的花女子又分一二三等。怡香楼招待的客人,尽是官老爷们、商大爷们,以及各路富有的乡绅雅士。而怡香楼的花女子中,亦有不少风流艺妓,才貌俱佳。

怡香楼的生意红火了,雅姿娘不再单是游走于惠州府的上流阶层,而是立身上流阶层了。一般客人别说高攀,就是想见她一面都不容易,能寻她入房的,只有各方达官贵人,都是当地或者外地慕名而来的最为有头有脸的人物。偶尔相识相好的文人雅士造访,雅姿娘才慷慨宽衣,拥之入怀。

她全身心打理怡香楼的生意,既是参合各色饭局,却从不招惹是非,各人的恩怨情仇她听得太多,每每都是美言圆场,给自己留下一大片的自在腾挪之地。她交结的人多,来路各异,以致她知晓惠州里外的许多秘事,有些大老爷时不时还专门寻她打听这个询问那个,她总是谈笑风流,既入市侩又解风尘。

怡香楼广迎豪客,只是从来不允许一人进来抽烟赌钱,这人便是史辛鸣。史辛鸣已不愁吃喝玩乐的银子,倒是对什么都无兴致,一日到黑窝在自家屋里抽烟品酒,常常连续数月足不出户。别说家长里短,就是连天下是明是暗,他都懒得知晓。

由于雅姿娘的盛名美貌和巧心经营,怡香楼的生意自开张之日起,就夜夜火爆,使得她没过数年便成为当地第一富婆。

即便岁月不饶人,年近四十的雅姿娘依然风韵犹存,胸满臀肥容颜美貌,魅力不减当年。这十几将近二十年的穿行游走,雅姿娘已成为惠州府可以呼点风唤些雨的人,各路官宦名流富商显贵和文人雅士都敬让她三分。

哪怕惊世骇俗,美艳鲜花总有凋零的时候,人生又岂不是如此?雅姿娘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她常年聚财,让怡香楼的生意在惠州保持十几年龙头不倒。

这十几年来,各地姿色美女有的因穷苦前来投寄,有的甚至是慕名前来投靠。等到这番年岁,她在逐渐退隐后方的时候,不断把一朵朵新嫩鲜花推至台前,让各路达官贵人文人骚客一一止痒。偶有好老相好前来会战,她才亲身上马,虽铅华渐逝,却妩媚如初。

凡来怡香楼的客人,都是有些脸面的人,一般闲人不敢前来闹事,就算官爷商爷喝醉了酒耍流氓,雅姿娘也总是护着怡香楼的花女子,深得一拨又一拨的花女子仰望。

雅姿娘虽然广通各色门路,在州府名流中游刃有余,可在她的花容笑貌下,却隐着一股永远无法浇灭的刻骨积怨和浴血仇恨。每当她看见史辛鸣落魄失魂的样子,这股怨恨更是在她心里头烧得更旺。

她离开苏州这么多年来,不曾回过老家乡里,也丝毫没有家人音信,连她的老生员爹和小财东爹死了没有,都不知道。她谈笑风生攀附富商权贵,却在暗心里厌恶憎恨富商权贵,更对清廷的腐朽没落恨之入骨。

雅姿娘从往事中回到床上来的时候,李铁柱正好睡醒二觉。他使劲挺直懒腰,拉伸了好几下,整个人才觉得缓过劲来。他忽然看见雅姿娘满脸挂着泪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怎么啦?”

雅姿娘故意逗他说:“还不是因为被你欺负了一整夜。”

李铁柱愕然,说:“我这哪里叫欺负你,我这是为你出精卖力啊!”

雅姿娘又被李铁柱哄乐了,说:“没想到你愣头呆脑,却是这番有趣。”

李铁柱见她笑颜展露,心头一热,挨近身把雅姿娘抱紧,两只手在她浑身上下摸索起来。

雅姿娘惊诧地问:“你还要?”

李铁柱鼓起劲头,截然说:“要!”

两人又是一番云雾飘飞。完事之后,李铁柱呼呼地大喘粗气,刚刚要不是及时破堤而出,他的两脚差点就抽筋了。雅姿娘的腰酸得一扭就痛,对他既爱又怨。

龟婆走上木梯,转过走廊拐角,来到门前举起手又停留了下来,想着该不该敲门,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把门敲响。

雅姿娘问:“什么事?”

龟婆装作有些为难地说:“向教头来了,说有事找你。”

雅姿娘:“你请他先去跟那些赌鬼玩几把,我一会起身了再找他。”

龟婆:“好,我这就去。”

李铁柱好奇心又发作,问:“向教头是谁?”

雅姿娘瞪他一眼,说:“你这张嘴巴真是欠掌,他是谁轮得到你问吗?往后,我没让你问的事,你就不要问。”

李铁柱讨了个没趣,说:“我才懒得理他是谁!”

雅姿娘:“呵!才一个晚上,你就以为我跟你好上啦?学会吃醋了你!”

李铁柱着急,说:“这都还不算好上?你都快活得升天了!”

雅姿娘:“两码事!”

李铁柱:“难道?你就不稀罕我?”

雅姿娘:“谁说我不稀罕你?”

李铁柱心里这才踏实了,乐得一张嘴巴直啃被褥。

雅姿娘却叹了口气,说:“我上世人是欠下一整个天下的男人的债,这把年纪了,还要被你这毛嫩崽糊弄!”

李铁柱:“你不冤啊!以你的姿色,你年轻那时候,不知道多少男人为你死去活来。”

雅姿娘:“你还真会说话!”

雅姿娘忽然觉得心窝里一阵透凉,叹了口气,说:“我比王朝云差远了!”

李铁柱以为此地还有一个比雅姿娘更让人惊艳的女子,连忙问:“王朝云是谁?她在哪里?”

雅姿娘又瞪了他一眼,说:“埋在西湖边的坟墓里!”

雅姿娘对又是满心好奇的李铁柱说,王朝云是宋代大文豪苏东坡的侍妾,天生丽质,聪颖灵慧,能歌善舞,虽混迹烟尘之中,却独具一种清新洁雅的气质。

宋神宗熙宁四年,苏东坡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而被贬为杭州通判。

有一日,苏东坡与几位文友同游杭州西湖,宴饮时招来王朝云所在的歌舞班助兴,悠扬的丝竹声中,数名舞女浓妆艳抹,长袖徐舒,轻盈曼舞。舞女当中,王朝云异常引人夺目,她姿色艳丽,舞技精湛。

舞罢,数位舞女入座侍酒,王朝云恰好转到苏东坡身边。

这时的王朝云,已换了另一种装束,褪去浓装,黛眉轻扫,朱唇微点,一身素净衣裙,清丽淡雅,楚楚动人,浑身散落着一番绕人心弦的风雅韵致,仿佛一股空谷幽兰的清香,沁入苏东坡因世事变迁而黯淡愁苦的心里去。

此时,本是丽阳普照,波光潋滟的西湖,由于天气突变,阴云敝日,山水迷蒙,变成另一翻景色。湖山佳人,相映成趣,苏东坡灵感顿至,挥毫写下传颂千古的西湖佳句,曰:“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诗里头写的虽然是西湖的旖旎风光,实际上却是在暗示他初遇王朝云就为她而心动。

那时的王朝云,时年十二岁,虽然年幼,却聪慧机敏。此后,她就当了苏东坡的侍女。她十分仰慕苏东坡的横溢才华,受到苏轼夫妇善待,庆幸自己与苏家的缘份,决意追随苏东坡终身。

王朝云追随苏东坡二十多年,陪伴他度过贬谪黄州和贬谪惠州两段艰难的日子,一直没名没份,只是到了黄州后才由侍女改为侍妾。

王朝云与苏东坡相知深切,举手投足便能了明彼此心事。苏东坡写下《蝶恋花》一词,曰:“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他被贬到惠州时,王朝云就常常唱这首《蝶恋花》,为苏东坡聊解愁闷。每当王朝云唱到“枝上柳绵吹又少”时,就掩抑惆怅,凄然伤悲,哭而止声。东坡问何因,王朝云说:“妾所不能竟者,天涯何处无芳草’ 句也”。苏东坡大笑:“我正悲秋,而你又开始伤春了!”

王朝云过世后,苏东坡终生不复听此词。其实,王朝云不是吃醋,她在唱到那两句时,想起苏东坡的宦海浮沉、人生无奈,对苏东坡忠而被贬沦落天涯痛感在心,于是才会泪下如雨,不能自已。苏东坡当然知道她的知心,才故意笑而劝慰她。

有一次,苏东坡饭后在庭院中散步,突然指着自己的肚子问身边的侍妾,说:“你们有谁知道我这里面有些什么?”一个侍女答道:“您腹中都是文章。”苏东坡不以为然。另一侍女又说:“满腹尽是见识。”苏东坡也摇摇头。到了王朝云,她微笑着说:“大学士一肚皮的不合时宜。”苏东坡闻言,捧腹大笑,赞道:“知我者,唯有朝云也。”

就是在苏东坡最为清苦的时候,王朝云始终相随。他年近花甲被贬惠州,身边姬妾陆续散去,唯有朝云依在。她在惠州给苏东坡生下一子,后因身体虚弱,不久溘然长逝,年仅三十四岁。临终前,她执着苏东坡的手,说:“世上一切都为命定,人生就象梦幻泡影,又象露水和闪电,一瞬即逝,不必太在意。”

王朝云死后,苏东坡将她安葬在惠州西湖孤山南麓栖禅寺大圣塔下的松林之中,并在墓上筑六如亭,亭柱上镌有一副楹联,曰:“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惠州的西湖原名叫枕丰湖,山青水绿,烟波岚影,酷似杭州西湖。自从苏东坡来到惠州之后,常与王朝云漫步湖堤,临波泛舟,常常回想起在杭州的那些年景时日,因此就用杭州西湖的各处名景为山水取名,这本是两人的得意之作,不料他乡的孤山竟然成王朝云孤寂长眠的地方。

对故去的朝云的思念,日日结聚在苏东坡悲寂的心头,夜里化为幽梦,夜夜梦见朝云来侍,给年幼的儿子喂乳。他总是看到朝云衣衫尽湿,问其原故,王朝云答曰:“夜夜渡湖回家所致。”苏东坡醒后,大为不忍,于是兴筑湖堤横跨湖上,以便朝云前来入梦。

此堤,就是如今的苏公堤。堤成之日,苏东坡当夜就梦见王朝云来谢,音容笑貌一如生前。这时的苏东坡,已是心身极惫,只剩下对往昔的回忆和怀念。为了怀念王朝云,苏东坡还在惠州西湖上刻意建塔、植梅。然而,佳人已杳,真是“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李铁柱听罢,忽然大叫:“我有此一妻,此生无憾!”他虽然听不懂雅姿娘说起王朝云的那些清诗雅句,却为王朝云的知心所打动。

雅姿娘往他胳膊上捶了一下,说:“那老娘真就这么不如她?”

李铁柱:“你哪里不如她!她才活了三十四岁,你都快活到四十三啦!”

雅姿娘抬脚就踹他屁股,大骂:“还没有人敢笑话本姑娘老了!”

两人顿时又打闹了一番。

雅姿娘之所以感叹自己不如王朝云,全是因为她苦心追随史辛鸣来到惠州,而史辛鸣却终日沉沦丧志,如同行尸走肉。她哀叹自己遭遇比王朝云凄惨,内心更是比王朝云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