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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惠州府(1)


数十年前的惠州府一带,常有来自南洋和其他州省贩运烟土的船只出没。肥水不流外人田,一些大户财东也趁机在自家地头种上罂粟。他们不单种罂粟,还有将采摘的罂粟熬成膏的,且技艺日益精湛。大财东为熬制的各种浓香美味的罂粟膏取了许多如“芙蓉膏”这样花枝招展的名字,做起烟土买卖。

每年夏日一到,罂粟花绽开,把南方滨海平原满满地染上各种耀眼的颜色,红、粉、紫、白搭凑在一起,净蓝的天顶映着茫茫花海,异常迷人。待至花开脱落后的十余日,滨海平原的满原满野飘满罂粟香气。

沙塘乡宗族及路氏各大户的旱地也在那时候种上罂粟。第一年花开时节,乡里出现一件怪事,几头黑水牛和黄沙牛捣入乡里的罂粟地,挨倒一片罂粟花后,就躺倒在地里,眨巴着黏糊的牛眼珠子,像懒死鬼一样轻摇着身子,那迷糊的样子跟人喝醉了酒一样。

那时候,乡族长路以崇正当年轻气壮,他让沙塘乡的土地种上罂粟,是为了跟上其他的乡里,作成鸦片后好卖钱。可当他看着那几头躺倒的壮牛时,心里头一阵发虚,当下对各房头总理和乡里人说:“这御米花种不得,要全部都砍倒。”

乡里人大惊失色,说是种上了怎么还要砍?那这一季的收成怎么办?

路以崇说:“连这么肥壮的牛,吃了杆子都成这个样子,这些御米花能把人吃死。这是祸害!”

乡里人几乎都不赞同路以崇的说法和做法,他只好使出大破血的一招,让乡里各房头各户人家,把种上的罂粟折算成银两,由九间楼出钱给他们,他们才答应把御米花通通砍到。

路以崇对乡里人说:“钱财如流水,会来也会去。总之,不管是一个臭铜钱,还是一锭金一块银,沙塘乡民都要取之有道,绝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

乡里各户人家分得了银两之后,绝大多数人开始相信他的说法,觉得沙塘乡历代传承下来的乡德乡风,是不能因为一分一亩御米花地就败坏掉的。

路以崇见到民心已转,当即趁热打铁,说:“田公地母让我们种水稻种瓜豆,是为了让我们世世代代能吃饱肚子。这御米花不单吃不饱肚子,还会削了人的命。”

然后,他马上约同乡里各房头总理及沙塘乡的宗族里老,明文立下乡规,沙塘乡路氏子孙不得在自家地头种植罂粟,亦不得转租地头授他姓农户种植罂粟,如有触犯乡规,一律按每亩十两银子处罚,并于老祖庙祖宗神主位前杖罚主事人一百下;沙塘乡路氏子孙不得吸食、兜卖鸦片,如有触犯乡规者,于老祖庙祖宗神主位前杖罚五十下,禁闭足月方可放出。

立完乡规,他又快刀斩乱麻,说:“趁着雨水未至,我们把罂粟全砍了,准备夏日开耕播种,种上老祖宗们世代耕作的水稻,秋后丰收!”

随后,一场举乡上下砍倒罂粟的事,在沙塘乡的田地上轰轰烈烈发生。几乎全乡里的人都出动了,男女老少只要拧得起镰刀扛得起锄头的,就都下地去。两日后,曾经把沙塘乡围成一圈的茫茫花海消失了,留下一片片空旷的田地。

外乡人见沙塘乡民如此兴师动众砍罂粟,都笑话说整个沙塘乡的人头上顶着的,都是一个个孺子不可教的呆脑子。

此后好几年,临近好些乡里的罂粟花依然在夏日里纵情绽放,许多财东人家靠种罂粟卖烟土赚到大把银两。

有些乡里的大财东,还在自家院子里办起烟馆,招揽五乡四里的财东和佃户人家吸鸦片。渐渐的,陆阳的田间山野上,经常出现一些面无血色目光发直的财东或是财东少爷。让人感到惊骇的,甚至传出哪里有某某人吃鸦片吃死了。

不管是出于好奇,还是为了显摆阔气,凡是吸食上鸦片的人,几乎通通戒不掉,那种亦人亦仙轻盈飘忽的美妙让他们无一能自拔。

陆阳五乡四里流传起一句嬉笑吃鸦片的人的话,说是“食鸦片,心房亮,家财地产全都挑光,不种地,不割草,消闲自在多轻巧。”亦有吸食的人自吟:“终日无事只烧烟,坐也安,睡也安。日高三丈我犹眠,不是神仙,谁是神仙。”又有传言,道是咸丰年间武举文秀,也是反清起义的头人黄殿元,曾写了一副讥讽惠州府一间鸦片烟赌馆的鱼名联,曰:“举目盘旋皆是鳝;当场脱斥总成虾。”

博尾乡一个林姓人家,主事人为戒掉他家少东的烟瘾,扒光他家少东的衣衫,把他关在屋子里反锁起来。可不出半日,那少东竟然在石条上把自己的头壳撞破,活活把自己给撞死了,气得主事人老财东一股气憋上心口,吐出一摊红血。

无巧不成书,碣石卫更有一个平日里能吟诗作赋的秀才,名叫刘沙毛,他吸食完鸦片过足烟瘾,两眼发亮,点头哈腰,篡改起唐代诗豪刘禹锡的《陋室铭》,曰:“烟不在多,有食则灵。灯不在光,有油则明。斯是鸦片,唯吾得兴。头毛三尺六,行路有神功。谈笑有欢愉,往来无傻丁。可以口相斟,阅光灯。有丝竹之益耳,无企食之劳形。南洋白片土,西人吗啡精。烟人云:‘何毒之有?’”

还有人拿十二生肖写下一文,说是:烟瘾来时,性情烦躁异常,竖眉怒目形同疯犬;走路拱肩缩颈,有气无力好似老羊迈步;走进烟馆东张西望好比老鼠入屋;蹲着像猴仔;躺倒像死猪;过足烟瘾,蹦蹦跳跳犹如狡兔;回家时轻盈快步,形同蛇游,速如飞马;做起事来力大如牛;高谈阔论龙虎精神,声音嘹亮可比公鸡。

陆阳五乡四里的好些人家,眼见着一些家底殷实的人因吸食鸦片而家破人亡,都把鸦片当做鬼魂一般敬而远之。乡里乡外的人都说,那鸦片就像是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虽然种罂粟卖烟土乃祸害世间的事已人人知晓,但五乡四里很多种罂粟的财东都在短短几年内家财暴涨,还是惹得沙塘乡的各户人家心房挠痒,可碍于乡里历来严执乡规乡约,路氏族人都不敢触犯,于是才有了沙塘乡无一亩地种罂粟无一人吸土烟无一间破烟馆的美传。但在那时候,外乡一些发了财的大财东都讥笑沙塘乡人一个个都是憨夫子。只是,大财东的好景也不长,罂粟花在陆阳开放数年之后,迎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县衙禁烟。

那时候,县衙的太爷还不是姓梁的,而是一位姓刘的。刘太爷爱吸鸦片,也放任陆阳五乡四里大财东种罂粟,他不但有吸不完的鸦片,还能从中谋取大把银两。虽然朝廷早已明令禁烟,但陆阳远离朝纲,处南方滨海一角,刘太爷不但对上阳奉阴违,还拿银两疏通各方厉害。直到林则徐南下广东查禁烟毒,刘太爷头上的顶戴才被摘去,被从省府来的官兵扣上铁镣,带去了省城,换来一位姓梁的县太爷。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异常劲猛,烧光了陆阳县内所有的罂粟花苗。他还下令缉拿贩卖烟土的重犯,吓得大财东们没等官兵上门,就把自家藏起来的烟土烟具埋到地里去。

湖广总督林则徐钦差大人先是把碣石卫水师调去珠江海口布防,随后又亲临碣石卫巡视海防,在碣石卫增设浅澳炮台、炮位,还在玄武山上的元山寺题下“水德灵长”的匾额。

林大人来到陆阳之前,梁太爷已经把陆阳县城及五乡四里的烟土烟具搜缴,在碣石卫海边堆下两个小山坴,放了上任之后的第二第三把火,烧掉一堆烟具和一堆烟土。海边堆放的烟土烧着后,一股浓烈的香味被海风吹向碣石卫,飘过五乡四里,那股味道让许多乡民久久难以忘怀。

次年,黄毛白种的英国佬把战船开到国门,跟清廷打了一战,结果清廷吃了败战。清廷兵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陆阳县内尤其是临海的乡里,乡民们老担心那洋鬼子装有大炮的贼船会开进来。那时候,陆阳五乡四里的乡民对洋鬼子和贩卖鸦片的人尤为痛恨。沙塘乡民想起之前举乡上下铲倒罂粟的那次盛举,才知道路以崇当初的做法是对的。他们说,那是明白人干的明白事。

陆阳那场惊动四野的禁烟大案终于尘落灰寂,一度横行五乡四里的烟土烟味才变得鸦雀无声。但烟土烟具容易烧毁,烟瘾却不好戒,于是才有陆阳县内一些不怕死活的财东,为了赚取暴利疏通官要,在自家院子里偷筑燕子巢。

烟民就像燕子一般,每日从自家来回于私卖烟土的财东家院子。但烟民跟燕子又不一样,燕子回巢嘴里会衔一小坯土,烟民却是空着嘴巴去巢里食土。在随后的几年里,燕子巢越筑越多,成为五乡四里烟民的升仙得道之地。乡里乡外的人都说,那些烟民没鸦片吃的时候,连祖宗都不认得了,吃上鸦片之后,又把祖宗给忘到九霄云外去。

沈必富家就是其中的一个燕子巢。他虽然身为篮子乡甲长,却私下暗谋暴力。由于他家那座两间下山虎大屋连结成的大院坐落在篮子乡的最南头,背后靠着一个小山坡,离乡里各户人家的屋子有一段路,所以更方便他私下卖土烟。

篮子乡的人都闹不明白,沈必富是从哪里弄来了四个私门子野妓。他们老早就听说沈必富家里有四个野女子,但没有进去过沈必富家的人,都不知道那四个野女子长成个什么样子,都说她们比女鬼还要勾人的魂。沈必富把他家的那四个野女子叫干女,从来不让她们走出自家的院子。

早前,沈必富的老妻汪氏,看到他往家里招来两个野妓,曾经抓起扫把跟他大干了一场。但后来,汪氏见那两个野妓能给他家赚银两,反倒让沈必富四处去寻,看能不能再找多几个回来,她自己则是在家里当起野妓们的干娘。汪氏一面严管待在家里的野妓,一面还时时提防着沈必富在自己家里偷腥。

乡里乡外的人都说,沈必富家的那四个野妓,都是戒不掉烟瘾,又在外头找不着土烟抽,最后才偷偷落在沈必富家吸土烟招客的。沈必富让四个野妓在他家接客陪客吸鸦片,无须给她们支付银两当酬劳,只要管上她们的土烟和三餐饭食就行。

李铁柱满心焦急地晃到沈必富家大院门口时,被沈必富家看门的家丁沈大树拦住。

沈大树问:“你来我老爷家有什么事?”

李铁柱立即显摆出一副阔大爷的模样,抖一抖腰兜里的布袋,说:“我李铁柱今日是来你老爷家花费银两的,你还不给我让道!”

沈大树打量了李铁柱几眼,对这个装起大爷来反倒更生嫩的九间楼管家的儿子感到疑惑,但他早就听说过李铁柱的不生性,不好挡了他家老爷的财路,就领着他进去。

沈必富一听是九间楼李管家的儿子李铁柱上门来,连忙走出堂屋,在院子里大声招揽他,说:“嗳呀呀,我以为是谁来了呢?原来是小柱仔啊!你爹近来可好啊?我可是好些时日不见他了。”

李铁柱漠然淡定地说:“他呀!他就快死啦!”

沈必富吃惊,连忙问他说:“我前几日还在沙塘圩见着他,他身子还不坏啊!”

李铁柱:“他身子还没坏,可是脑子早就坏掉了!”

沈必富终于听明白李铁柱的气话,他也曾听说路三爷的女儿翠妍出嫁后,李铁柱就像发疯了一样,于是就哇哈哇哈地笑着说:“那小柱仔你今日来我家,是路三爷差你来办何事呢?”

李铁柱:“跟他连一条毛的干系都没有!”说完,他突然有些难堪,把嘴巴贴到沈必富的耳根下,悄声说:“我今日是要来试试你家的野妓的下嘴。”

沈必富瞪着眼睛说:“这要是让路三爷知道了,我沈必富很难做人啊!”

李铁柱:“又干他什么事?我是姓李的,不姓路,由不得他管。”

沈必富:“好歹怎么说你也是九间楼的人啊!”

李铁柱:“沈老爷,你就当我是个你不认识的人,你只认识我肚兜里的金子银子。”

沈必富睚眼看见李铁柱的裤腰上面,大筒衫被撑得凸起,犹豫了一下,说:“成,可你不能给旁人说你来过我家。”

李铁柱:“沈老爷你就一百个放心吧!我这张嘴,就跟我的肚脐眼一样紧,谁叫它开口,它都绝不会张嘴说话。”

沈必富:“我要信了你,我的脑子就跟你爹一样了!”

李铁柱着急地说:“沈老爷,你真要信了我!你让我对天发誓都行。”

沈必富:“行行行!我可受不起你的毒誓!你进来我家的时候,有没有人看到?”

李铁柱:“没有!一定没有!”

沈必富:“跟我来。”

李铁柱心头极其撩痒,焦渴万分地跟在沈必富身后,朝着后院走去,两只眼珠子鼓得跟金鱼眼一样。

沈必富把李铁柱安置在后院最东角的一间小房,叮嘱他说:“凡事你不要亲自出来,我让一个干女儿服侍你,有什么事就让她出来跟我说。”

李铁柱坐立不安,连连点头,说:“沈老爷,你就一百个放心吧!”

沈必富:“我给你叫我家最销魂的秋花来,你得先付点银子。”

李铁柱伸手往腰兜里掏,抓出一个小布袋,细绳一解,他就把装在里头的好几件金银首饰和玉镯玉佩倒了出来,里头还夹着几块银元几块铜板。

沈必富没想到李铁柱一下子带来这么多钱,立即凑过脑袋轻声对李铁柱说:“这些是不是你偷三爷家的?”